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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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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狼崽子一对天生形状锐利的碧眸幽亮闪烁, 闷生闷气的答:“萧独。”

 萧独, 孑然孤身,一匹独狼——

 我想起他被众皇子排挤的情形, 心想, 还真是个顶适合他的名字。

 嘴上却叹:“好,甚好。独, 意为举世无双, 万千凡人中独你一人超凡脱俗,出类拔萃。萧独,名字决定命数,你注定将是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萧独怔怔瞪大眼, 想是从不知自己的名字可做此解, 半天才从齿里挤出几字:“父王从未如此告诉过我。”

 我勾起角:“那从今起, 你便记住孤说的话, 后莫要枉费这个好名字。”

 萧独点了点头,脸色多云转晴, 到底是个孩子, 心单纯, 三言两语便能将他哄住。我心下暗嘲,抬手他的头, 举起玉勺一边浇水, 一边替他理顺虬结的发, 我身份尊贵,从未为人做过这般的事,萧独也自然未被人如此伺候过,何况伺候他的人还是自己的皇叔,僵着身子,脸红脖子,受宠若惊。

 “皇、皇叔…为何待我如此好?”

 我手指轻轻挠过他头皮,语气刻意放得温柔:“许是觉得与你有缘罢,否则那孤丢的贴身宝贝也不会给你捡到。况且,你是孤的侄儿,孤疼你有什么不妥?”

 萧独沉默不语,未接我的话,但想必从小被人冷落的小狼崽子已对我这个皇叔感激涕零了。他眼圈微红,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一只手看,我会到他是在看萧澜留下的指痕,那指痕上还有一个扳指的印记。我收回手,他却不知避讳的追问:“我今在对岸,看见了父王来皇叔这里,是父王…欺负皇叔了么?”

 “自然不是。”我只觉这无忌的话语十分好笑,不急于现在就挑拨他们父子,起身命人为我披上衣袍,出了浴室,便在卧室里卧下,却不知萧独在池中磨磨蹭蹭,足足泡了几个时辰,竟晕了过去,好在宦侍们发现得及时,将他捞了起来。

 醒来后,萧独便像认了主的狼犬,在幽思庭内转来转去,竟是赖着不肯走了。

 我便容他宿在幽思庭睡了一夜,直到次,擅离职守的老宦找过来将他带走。

 萧澜忙于政务与立后大事,无暇顾他的皇子们,众皇子又排挤萧独,唯有我这个皇叔能容下这匹无处安身的小独狼。自那一起,萧独便常常往我这里跑,而且跑得越来越勤。一个冬天过去,我们叔侄俩便真的愈发亲近起来。

 我虽身子不行,但还能教他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兵法权术,有时也通过字画指导他骑技巧,总之囊括一切能让他在这诺大皇宫里立足的知识。我没有想到的是,萧独天资极其聪颖,悟性奇高,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甚至远胜于我年少之时,似是应验了那我信口胡诌的预言一般,总让我惊奇不已。

 来年至,萧独满了十四岁。

 这个年纪的男孩个头窜得奇快,尤其是他还混有蛮族血统,一个夏季的皇家狩猎活动过去,他回来时,就已长得超过我的肩头了,虽然还是瘦,但骨骼已长开了不少。蛮族男子身高将近八尺,肩宽腿长,不知萧独是不是也会长得那般高大,会不会越来越有蛮族人的情,变得凶狠野,难以为我所控。

 我如此不安的心想着,将九州的版图铺在案上,教萧独识记冕国的疆域。

 九州形如羲和倚,冕国位于轮之处,故国名为冕,冕国以南为汪洋大海,东接冰天雪地的霖国,西面与数个草原小国接壤,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散布着四个蛮族大聚落,分别为魑魅魍魉,时分时合,其中尤以信仰狼神的魑族最为强大,已经形成了国家,也最靠近冕国边界,数年来与冕国摩擦不断。

 听我这般讲述着,萧独将手指滑近我指的那一处,好奇问道:“皇叔,为何你讲到魑族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许久以前就听谁讲过这个部族的存在。”

 我心头一跳,暗忖,莫非他混的蛮族血统就是魑族人的么?

 不过我自然不能明讲,也便含混搪过去,萧独神情一黯,倒也没有多问,听得聚会神。待我介绍完整个版图,萧独便已能默画下来大概轮廓,只是画得极是难看,看了令人发笑。他似乎天生没有作画的天赋,连线也画不圆滑,饶是我手把手的带他运笔也是徒劳,一幅版图绘完,萧独没有累着,倒把我累出一身汗。

 汗滴淌在纸卷上,晕了墨,萧独这小狼崽子很懂事,起身扶我坐下不说,还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皇叔,你出了好多汗,回房休息罢?”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却瞥见他手里攥着的巾帕很是眼,不微愕。

 “这块帕子…”

 萧独却急急将它进袖子里,做贼般不敢抬眼,浓密睫羽挡住了一双幽绿狼瞳:“是皇叔那时赐的,皇叔说,能强身健体,我便常常…带在身边。”

 这小狼崽子,还真信。我促狭的眯起眼,他一头不肯驯服于簪子的发。几月以来,这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萧独也并不反感,任我如何摸头捏脸,呼来喝去,都像只驯服的小犬。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独生着一身反骨,他把狼的本相藏得太好了,好得连我看着他长大成人,都没有及时察觉。

 “你早些回去罢,莫等天黑了饿着。”我不留他下来用晚膳,急着赶他走,其实是晚上还要召我藏身于伶人戏子间的暗卫过来议事。明就是宫中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萧澜分不开神,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可我站起身来,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许是聚会神了一下午,体力不支了。

 我身子一歪,便被一双瘦的手臂扶住,萧独一用力就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才感觉到他劲力奇大,我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抱着毫不费力,他才十四岁。我有点儿颜面扫地,不住斜目打量起小狼崽子,只见他侧着脸,下颌线条隐约现出刀雕般的利落,英气人,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小孩童了。

 才两年,长得太快了。我心里暗叹,我尚还年轻,老去却也很快,只希望在我衰老之前,这把利刀能快些出鞘。

 萧独大步流星的抱着我从书房走出去,经过前庭时,忽然浑身一僵。

 我侧头望去,望见前庭敞开的一扇窗后立着个人影。

 那人一身青衮,神情阴郁,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竟没有一个人通传他的到来。

 我定了定神,扶着萧独站稳身子,漫不经心的笑:“明就是封后大典,皇上怎么于百忙之中出身来造访孤?也不派人提前通传一声,孤也好准备准备。”

 萧澜不回应我,只冷冷盯着萧独:“独儿,你怎么这会儿会在你皇叔这儿啊?”

 那一夜,宫变来得太悄无声息也太突然,让我猝不及防,从皇座上被拽下来我尚在梦中,梦见那刚即位那一年,我鲜衣怒马,踏着飞雪,凯旋归城,意气风发,满城百姓夹道相,睁开眼时,手脚都已戴上镣铐,被锁在自己寝宫之中。

 篡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四皇兄萧澜。他平里跑寺庙跑得比皇宫还勤,最后却没有遁入空门,反倒一脚踏上了金銮宝座,神仙皮囊一,便出豺狼本相,委实唱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先是将我步步架空,后又将我软我称病禅位,将皇位名正言顺的让给他。

 我当然没病,但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我病。

 他派人饲喂我那号称让人强身健体的丹药,不过半月,我一副骑马善的好身板便成了扶风弱柳,连走路也要人搀着。

 一个走路也要人搀着的病秧子,自然不适合再坐在皇位之上。

 我这“德高望重”的皇兄不想让自己背上弑君者的骂名,于是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我需得活着,以一个废帝的身份活在世人的茶余饭后,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宣和三年十二月,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天仪式,宣布自己禅位给萧澜。

 当,乌云漫天,大雪纷飞,我拖着一具病体,身披华美的绛红皇袍,像登基那天一样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烈火燃烧的社稷坛,行告天礼之后,亲手摘下皇冠递给萧澜。我那时咳嗽咳得厉害,连站也站不住,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样子很是狼狈,萧澜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接过皇冠,浓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宣表官员诵念禅位诏书的声音宏亮,敲钟擂鼓的响声震耳聋,可我还是听见了萧澜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萧翎,比起展翅雄鹰,你还是比较适合做一只金丝雀。

 他话音刚落,忽然狂风大作,将我绛红的皇袍吹得猎猎作响。

 我明白萧澜为什么会对我说这句话。我自小便是父王最宠爱的子嗣,而萧澜则是备受欺凌,可有可无。年少无知时我常常欺负他,萧澜比我大九岁,却从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知道他对我的嫉恨由来已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的掠夺。父王折断他的羽翅,他如今便要来折断我的。我登基时,他托人送来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作为贺礼,当时我不懂他是何意,如今终于懂了。

 而我居然曾经相信他这么些年那副低眉顺目、无无求的模样会是真的。

 我将目光投向了社稷坛中的熊熊烈火,想起宫变那一夜那些被关在苑里烧死的人,我的亲信、我的妃嫔们,还有从小伴我长大的宦官梁笙,他算得上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宠爱他甚于任何一个妃嫔。他们死前挣扎的身影在烈火中重现眼前,烧穿了我的眼睛,也烧到了我的心里,使我的咽喉泛出一股子血腥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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