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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满船清梦压星河
 当宋晚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已经是午后。

 她转头,掀开一线帐子,就看见苏梦忱盘腿窗前的榻上,正在调着琴弦,窗外夕阳散漫,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容颜被雕刻着,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安静了。

 苏梦忱抬起眼来看她,问道:“醒了?”

 宋晚致趴在那里,微笑道:“梦忱,你会弹琴?”

 苏梦忱看着她疏散的趴在那里,将自己的下颌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乌黑的发落下来,出一张脸,脸上那双眼眸盯着他的琴饶有兴趣,倒显出几分小孩的好奇来。

 “略懂。”苏梦忱含笑。

 他说着,将素琴放下,然后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他拿着衣服,替她穿上。

 宋晚致握住他的手道:“梦忱,我可以自己来。”

 苏梦忱含笑看着她:“岂知这非我之乐?”

 说完将她的发丝细细的从深衣从拨出来,看着她肩颈上留下的痕迹,手指一动,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少女轻轻的颤了一下,苏梦忱低低一笑,然后替她将衣服理了理,拿着带替她系上。

 宋晚致坐在边,却不见自己的鞋。

 而苏梦忱却已经半跪在地上,然后从旁边拿出鞋子,道:“这是新鞋,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宋晚致看出苏梦忱想要干什么,还没有开口,脚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苏梦忱垂眸,只看浅色的裙角下少女那雪玉一般的纤足在自己的手上,仿佛一层玉膏,粉红的脚趾微微一缩,便如一朵微微收起的花。

 他想起段平生的那幅画,眼眸微微一深。

 “梦忱…”宋晚致微微有点窘迫。

 苏梦忱抬起头,含笑看了她一眼,然后一低头,在她的脚背上落下一吻。

 宋晚致像是被烫了一下,一张脸红霞尽染。

 他怎么…

 “很美。”苏梦忱轻笑一声,然后替她将她鞋子给穿上,接着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将她一拉,道“备了点小菜,就等着你起来。这天机阁内景致和小菜都不错,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出,后山的小桌上已经备了点小菜,小白,阿朱和小老鼠蹲在石桌上蹲着,看到两个人走来,急忙捧起自己面前的东西。

 宋晚致笑了一下,桌上都是清淡的小菜,虽然简单,但是鲜无比。

 吃了饭之后,两人便沿着山路前行,夕阳之下,放眼看去的一片海子波光粼粼,有残荷并树木从水面出,只觉得满心的欢喜。

 而在这个时候,水面上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宋晚致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在竹筏上抬起头来欢呼雀跃,对面是一颗红果树,一个女人正爬在那红果树上将树上的红果往自己竹筏上的木框扔。

 宋晚致微微觉得奇怪,女子身形都比较轻盈,然而他看着也并不大胖的样子,却颇为笨拙。

 而那边,有一个小孩将自己的竹筏靠近了竹筏,然后直接抬起自己的木框便放在自己的竹筏上,飞快的跑了。

 那个树上的人简直快气得跳起来。

 “回来!回来!那是我的!”

 整棵红果树都在晃,那个人一个不稳,便扑通一声滚落入水,又换得不远处水中的少女拍手欢笑起来。

 宋晚致却微微一愣,这个声音,根本不是女人的声音,反倒时候像那位段平生的。

 她再次仔细一瞧,那个漉漉从水中钻出来的人,不是段平生又是谁呢?

 宋晚致哑然。

 段平生正准备漉漉的爬上来,宋晚致旁边的小白已经飞快的冲了出去,像是一个炸的团子一样抛入段平生的竹筏上,爪子一点,然后身子一跃,落在那树上,抱着一个红果“哧溜哧溜”的吃了起来。

 而被小白爪子点过的竹筏,却在段平生爬上去的时候瞬间四分五裂,然后他再次滚入水中,又惹来一片欢笑声。

 孩子的水并不深,段平生长得颇高,站在水中水刚好达到他的下颌处,他抬头看着小白,怒道:“你这个小狐崽子!当你的主子狗腿!你信不信…”

 话还没说完,小白已经龇开牙齿,将红果的果核朝着他吐了过来,猛地将他砸得入了水。

 旁边的少女们欢呼道:“小白大人厉害!”

 小白十分满意的再朝刚刚出水面的段平生再次扔了一个红果。

 段平生顿时再次倒入水中,狼狈不堪。

 宋晚致转头,却见苏梦忱的眼底都是笑意,这感觉,非熟悉至极的人不能有。

 宋晚致道:“梦忱,你和此人很熟悉?”

 苏梦忱牵着她的手道:“年少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宋晚致看着他,苏梦忱一边牵着她往下走,一边道:“在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出了事情,便到了这里,修整了大半年。那个时候他还小,和我差不多年岁,因为身子不好,按着此间规矩被当成女儿养,在我离开之前,都当自己是女儿家。”

 宋晚致看着段平生狼狈不堪的爬回来,桃花眼明亮闪烁,红如朱,若非身形太过高大,却实在是一个俏女郎的模样,不由失笑。

 “那后来怎么成了这样?”宋晚致笑问。

 苏梦忱含笑道:“直到有一次走出水云间,遇见了一个姑娘,带了进来。他喜欢上了那个姑娘,这男女之别到底不同,于是便渐渐有了心思,然而他少时言行举止都和姑娘相近,而且被其父母叫做‘二姑’,所以包括我那时,大约都只知道他叫做段二姑。那姑娘和他做了姐妹,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然后段二姑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别,终于有了男儿心。然而纠结了许久去给那姑娘诉衷情,却把人家姑娘吓得落荒而逃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要到外面转转,看看还遇得到那个姑娘不,然而又哪里遇得到?”

 “而被当成女儿养了十多年,后来虽然发愤图强掰了回来,但是整个水云间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混事,所以大家还都当他是那个十来岁的俏娇娘。而这段二姑的母亲又太喜欢女儿,没办法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男孩,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而这个人却又养成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怪癖,便是爱盯着姑娘家瞧,如痴如狂。”

 宋晚致听了这般原委,倒是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这段平生会有当行径了。

 而那厢段平生被折腾的够狠,他的十筐果子本来只剩下一筐,但是最后那一筐被小白和小孩都搅浑,根本没有办法完成,他气呼呼的转身,捞起自己漉漉的长裙,到了岸边。

 然而到了岸边,却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摘的果子早就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远处,几只小猴儿还一边拿着果子吃着一边对着他做鬼脸。

 一瞬间,段平生觉得无望了!

 苏梦忱!这到底是你的水云间!还是我的水云间!

 十多年前你就欺负人,到了现在,你还欺负人!我要和你拼了!

 然而,拿什么拼?

 段平生疲力竭的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宋晚致瞧着他被折腾的这般模样,叹息一般的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着苏梦忱,问道:“我来这里,倒是没有看见过天机老人,不知那位前辈是何等人物?我倒是想去拜访拜访。”

 苏梦忱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段平生。

 宋晚致反应过来:“…他?”

 苏梦忱笑道:“是。”

 宋晚致:…

 因为“天机老人”的名头,在所有人的心底,这大概是仅次于苏梦忱的神秘人物,想象中当是一个满头白发仙风道骨的老人,武功恐怕也不会在八大圣人之下。然而哪里想到竟然是这个被当成女儿养大,半点也没有武功的男子。

 宋晚致不由失笑,想起自己也曾将苏梦忱当成老人,也就释怀了。

 苏梦忱执着宋晚致的手,然后朝着段平生走去。

 段平生还在那里气!

 人人都道这苏梦忱虚怀若谷,天下万物不染其身,然而这厮根本就是个龇牙必报的小人!每次他出现,自己就被折腾的够呛!

 而他听到脚步声,顿时翻了个白眼看去,看见一角银袍和一身素衣,顿时一惊,他想爬起来,但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于是干脆做了死尸状,道:“苏梦忱,我告诉你,你再折腾我,小心我将你的丑事给说出来!哼哼!”苏梦忱微微挑了挑尾音:“哦?段二姑你想说什么?”

 “段二姑”一冒出来,段平生瞬间就蔫了,他愤怒,然而却最终没法,接着挣扎着坐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裙子一捞,然后出光着的脚和小腿来,悲愤道:“不就是看了一眼吗!我还没亲呢!有什么了不起,来来来,随便看!”

 而苏梦忱却含笑问道:“你还想动嘴?”

 段平生顿时一愣,立马知道要糟糕,然后整个人瞬间翻腾起来,还没来得及开跑,突然间,身上那件薄薄的水粉外衣已经撕扯碎开,出那那大红的肚兜,绣着小荷才尖尖角。

 苏梦忱道:“这水云间人家三百户,你就挨家挨户的去喊一句‘我段二姑来了’吧。”

 袖子一拂,段平生已经落入水中,段平生扯着脖子吼道:“苏梦忱,你这个王八蛋!不要认为你是苏相我就不敢动你,我…呜呜呜…”

 小白一个红果将他砸入水中。

 苏梦忱却已经牵着宋晚致的手往回走。

 苏梦忱回头看着段平生那载浮载沉的身影,想起大名鼎鼎的“天机老人”竟然这般,不由失笑。

 苏梦忱带着她前行,一路上转过青山,那些山间白鹤都对着它们弯下脖子,一个松鼠朝着他们递上松子,宋晚致接了之后,那小松鼠高兴的在树枝上盘旋跳跃。

 宋晚致笑道:“这里真好。”

 “此处传了千百年,由段氏一族来统领,但是说来也奇怪,整个水云间的人都不是寻常人,这山间的白鹤和白鸽,走兽虫蚁都是能够带给他们外界的消息,然后由他们来编撰,然后发放天下榜。然而段家却是最平凡的一家,没有血脉,却统领天机阁。”

 宋晚致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却听见段平生那声嘶力竭的吼道:“我段二姑来了!”

 群山之间响起一阵阵大笑声。

 夕阳慢慢的淹没下去,两个人又转了转,直到秋日的寒意浮上来,方才回去。

 而回去的时候,便看见段平生苦兮兮的坐在关上的门前,一脸生不如死。

 他看见苏梦忱回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干干脆脆的躺下,表示他没气力,你们也不能进门。

 而小白已经奔跑了出来,一爪子给他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段平生顿时被甩飞。

 段平生怒道:“苏梦忱,你除了让你的狗腿子欺负我你还有什么本事?!”

 苏梦忱含笑道:“比你有点本事罢了。”

 段平生:…

 宋晚致:…

 而在门内,少女们的声音快的响起来:“苏相,您要进来吗?”

 段平生立马吼道:“谁给他开门,我…”

 然而段平生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少女们恭敬的道:“苏相,晚致小姐请。”

 苏梦忱执着宋晚致的手进入。

 段平生气得扑上去,然而门却被眼疾手快的少女们瞬间合上,姑娘们笑嘻嘻的道:“阁主,您的‘段二姑’还差一百零八户呢!快去吧!我们给你留饭。”

 段平生捶地!

 苏梦忱!我和你势不两立!

 宋晚致听到段平生那嘶吼的声音,忍不住摇头笑了,这个“天机老人”当成这般模样,也确实是,难为他了。

 而两边的少女伶俐的问道:“晚致小姐才来,咱们水云间夜才好,刚才下午见二位已经吃过了饭菜,是再吃点?还是我们备点鲜果小点心?”

 苏梦忱看向宋晚致,问道:“想去见见么?”

 宋晚致点了点头。

 苏梦忱方才道:“麻烦备些鲜果便好。”

 苏梦忱说完便对着宋晚致道:“晚致,等我一下。”

 宋晚致点了点头。

 苏梦忱转身去了,旁边的小姑娘瞧着宋晚致笑道:“晚致小姐和苏相真是一对璧人呢!从来没见过苏相这么温柔的样子呢。”

 宋晚致心中微微一热:“他以前是什么模样?”

 那姑娘笑道:“十多年前苏相在这里住过大半年,后来每年倒是来个一两次,但是往来间或者和阁主说话,瞧着不似真人。今儿瞧着眉目间却是多了情味,让人也敢亲近了。”

 宋晚致微微一愣,想起多年前的西山初见,那个神色渺远的男子,不知怎么的心底微微一疼。

 正在想着,苏梦忱却已经拿了之前所见的素琴来。

 旁边的少女这才住了声音,然后急忙让开。

 苏梦忱含笑道:“走。”

 水云间的夜确实不错,小舟上摆了鲜果和一壶温软的果子酿,苏梦忱和宋晚致上船,那些少女便不再跟来,只替二人备了披风,便告退而去。

 二人上了小舟,船桨微微一划,便入海水中央,接着便放了船桨,任凭小舟在水中慢慢的前行。

 水中一片芦苇,秋日里一片絮絮的白,在晚风中被吹散,落满了水面,几朵吹在脸上,微微的

 苏梦忱将琴放在面前,问道:“你想听什么?”

 宋晚致微笑道:“随意。”

 苏梦忱的琴弦一拨,于是平地便起了波澜,明明弹得水云调,然而偏偏又有浩瀚之意,宋晚致愣愣的听着,等到停止了之后才反应过来。

 “想起什么了?”苏梦忱问道。

 宋晚致道:“我的哥哥,宋浮卿。”

 苏梦忱看着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宋晚致还不知道,她的哥哥是她的亲哥哥。当宋浮卿前来,却始终没有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宋晚致微笑道:“虽然他说不是我的亲哥哥,但是莫名的,我就觉得他就是我的亲哥哥。虽然他和我相处不久,但是那段日子,我过的很开心。”

 有着那两个少年的宠爱,那段日子,真的是无忧无虑呀。

 但是想着,少女却又抬起眼来看着苏梦忱,眼底满满都是欢喜。

 “梦忱,四块麒麟血我都已经拿到。接下来只要回去救雪意哥哥便是了,不论结果如何…大概也就再无牵挂了。”

 这么多年来,一路奔波,一路行走,大概到了此刻终于可以望见头。

 苏梦忱道:“何回昭国?”

 宋晚致道:“再过两三吧。”

 苏梦忱含笑道:“…好。”

 小舟在水面上飘过,不知道何时有了满天繁星,映在清透的水面上,一颗颗的,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捞起来。

 这般想着,宋晚致便忍不住将手探入水里,轻轻的触到水面,水面一个涟漪,突然间,宋晚致便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轻轻的咬了一下,不痛,的,酥酥的。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水面有着无数的小小的鱼儿,都围在她的手指便,摇动着尾巴,倒是着实可爱。

 “这些鱼喜欢你。”苏梦忱道。

 宋晚致将手拿起来,擦干净了,微笑道:“它们喜欢你才对。”

 苏梦忱失笑,他倒了一杯果子酿,倒入水中,那些小鱼争先恐后的奔过来,然后拿着鱼嘴争先恐后的着,不一会儿,宋晚致便看见那些小鱼游着身子都偏了。

 喝醉了。

 在小船的后面,无数的小鱼汇聚在小舟的后面,然后推着小舟到了更深处。

 宋晚致笼了披风,吃了一杯果子酿,甜甜的,倒是没什么酒味,她剥了一个葡萄,递到苏梦忱的嘴边:“看这模样,应该甜的。”

 看着少女那澄澈明亮的眼,苏梦忱张开嘴,然后含住葡萄,接着,舌一卷,将少女指尖留着的一点葡萄汁卷入自己的舌间:“甜的。”

 宋晚致的手微微一颤,脸一烫,抬眼却见男子那微微带着一丝水的薄,那带着笑意的眼,觉得心间一

 那样的容占满眼眶,让人有些难耐。

 苏梦忱瞧着她这般模样,然后一伸手,将她拽入自己的怀里。

 他倒在船头,对着宋晚致笑。

 宋晚致撑在他的膛上,看着他。

 男子躺在那里,衣襟微微散开,出一痕锁骨,喉结微微凸起,随着他的一丝笑意而微微一动。

 宋晚致一时之间心一跳,便想撑起来,却被男子一只手按上她纤细的背。

 她微微抬眼,便看见他勾魂摄魄的眼,薄微微张开:“吻我。”

 少女的脸微微烫着。

 然而苏梦忱却只是闲闲的躺在那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宋晚致握着苏梦忱身上的银袍,然后缓缓的低下头去。

 他只是顺从,顺从的张,顺从的陷入,看着她闭着眼,睫羽微微颤抖的模样,眼角也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那果子酿而掠开一抹

 甜甜的滋味伴随着那淡淡的酒酿一点点的侵蚀而来。

 宋晚致闭着眼,安静的躺在水雾弥漫的白檀气息上,周围有鱼儿游动的声音,风吹飘絮的声音。

 梦忱。

 岁月所给与的一切,大概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我想每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每入睡时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为你生儿育女,与你迹天涯,共你一生白首。

 岂又知,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风送着天地夜,沉沉坠入一片海,酒壶未尽,人却醉。

 水汽浮上来,又下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星河。

 ------题外话------

 西风吹老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星河。

 ——唐珙《题龙县青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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