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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出征
 小王跃中旬伐羌。

 似乎志在必得,这次出征定得很是浩大,并且商王没有让任何方国出力,伐羌的三万人全部出自王师。

 一切都是商王的决定,他甚至派出了象阵,扬言要重拾先祖商汤所向披靡的光辉。恐怕他自己都明白这将是人生中决定的最后一场征伐,像要用尽所有力气一样,极尽盛大。

 许多人暗自摇头。

 王畿四周方国环伺,连王畿之内也早已分封贵族。作为商人最强悍尖锐的力量,王师常年驻守大邑商,乃是为了威慑四方,保卫王权。过去,无论多重大的战事,商王都会从各方国征兵,王师最多只出动过一万人。

 如今一下空三万人,大邑商王师剩余的兵力勉强够得五千,先不说敌国起心乘虚而入,就说王畿内哪个贵族跳出来谋逆,只怕也要大祸临头。

 连来,无数臣子向商王劝谏,把宫门堵得水不通。商王却仍待在深宫,只派个小臣在宫前打发众人,谁也不见。眼看商王这边没有指望,臣子们又去见小王跃,不料他也不出声,以备战为由将大门一关,没人进得来。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伐羌的事却进行得有条不紊。眼见着大事将近,争论无益,身位高一些的卿士们已经开始讨论出征武将的人选。

 跃做统帅是定数,自不必讨论,他手下的武将该派谁却是个问题。跃太年轻,如果让老辈的人去给打下手,只怕心中难服。好在跃出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颇有合作默契的人选。商议之后又经卜问,最终定下了一批辅佐之人,其中,担任亚的是兕任。

 兕任才能卓著,上回跟跃一起出征大胜,许多人记忆犹新。征伐最重要的是得胜,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虽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反对。

 少雀回到家宅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先去面见父亲,禀报过事务之后,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室中灯火仍然亮着,少雀心中一阵温暖。待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姱正坐在榻上着小衣服。

 “回来了?”姱抬头看到他,出笑意。正要起身,却被少雀按住:“你勿动,我自己来。”说罢,他走到一旁,把铜刀放在架上,又把身上的甲胄下来。

 身上一阵轻松,少雀坐到姱的身旁,搂住她,亲了一口。

 “今如何?乖么?”他摸着姱凸起的肚子,低声问。

 姱点头,笑得幸福,索放下手中的活计,靠在丈夫的怀里,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刻。

 “用功膳了么?”姱问。

 “嗯。”少雀答道。

 姱抬头看他:“又是糗粮吧?”

 少雀笑笑,没有否认。

 姱埋怨道“大王也真是,你好不容易留下,却又要去做什么戍守。”

 少雀抚抚她的头发,道:“大王卧病,小王出征,大邑商空虚,自然要严加戍防。”

 “这是大邑商,有甚可防?”姱不以为然。

 少雀苦笑,心想要防之事多了。

 王子弓虽去世,其治内方略却被跃继承下来。跃去年开始接手商王政务,手段与意向越来越明显。

 他不满于贵族奢靡挥霍,先是颁下严令,对大小贵族可拥有的仆人、祭祀、用物加以界定,严惩僭越;接着,又处理了好几起贵族侵占王田、铜山之事,牵连甚众,大邑商里的好些大家也在其中。

 贵族与王权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此消彼长。先王之中,因为这些纠葛早死或被退位的不在少数。

 少雀虽然也觉得跃行事锋芒太,但自己始终是他那边的人,不敢疏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保证王师离开之后,大邑商能撑过一些时候…

 “我不过是担忧,”见少雀不说话,姱拉着他的手,幽幽地叹一口气:“此番出征又是许久,小王不在,谁去找罂呢?”

 少雀看着姱的神色,片刻,拍拍她的肩头。

 “跃会回来,罂也会找到的。”他安慰道。

 春日天气多变,一夜之间,雷声滚动,雨水沥沥地落了下来。

 庙宫高高的大殿之上,雨水在外面延绵成雾气一般,将大邑商的所有景都裹了起来。风挟着雨气吹入,冷冽而润。

 “贞人这大殿高踞,想来平景致甚好。”妇奵坐在殿上,微笑道。

 “确实。”贞人毂莞尔,看看她,低声道“王妇频频来访,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妇奵轻笑“我来为大王问卜,别人夸奖还来不及。”

 贞人毂不语,饮一口水,片刻,道:“王妇那边如何?”

 “已妥。”妇奵脸上的笑意敛起,道“人方登出五万部众,只待王师开出王畿,即便可攻来。”

 贞人毂看着她,半晌,道“不想你与人方有往来。”

 “我母亲是人方酋首之女。”妇奵缓缓道“氐这些年来留在芾邑,可并非每耕田,他已认了人方为王祖。”

 贞人毂神色无波,心里想到王子氐平庸的样子,不欷歔。

 “贞人不会是怕了吧?”妇奵锐利地瞥瞥他“莫忘了王子跃若是继位,贞人这庙宫可要拱手于人。”

 贞人毂看她一眼,少顷,从怀中取出一块帛书。

 “都在此。”他将帛书递给妇奵。

 妇奵接过,展开来细看。只见上面密密列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名字,其中大多是畿内诸侯。

 “畿内贵族?”妇奵皱眉“他们手上的人可不多。”

 “王妇难道想让他们出兵来助?”贞人毂一笑“这些人不过观望,大邑商若燃起烽燧,他们不来援救便是幸事。”

 妇奵眼睛一动:“四周方国呢?”

 贞人毂道:“我已将消息传出,只要王师离开,虎方、土方、鬼方必出师,其余外方亦闻风而动,那些方国自顾不暇,何以来援?”说罢,他转而道“比起方外,我更不放心宫中。大钺…”

 “大钺在大王手上。”妇奵立刻道“我已有安排,宫中不足虑。”

 贞人毂颔首:“只要让大王出大钺,王子氐便可继位,加上人方威慑,周边方国再是不忿也不敢轻动。”

 妇奵却仍有顾忌:“王子跃和王师…”

 贞人毂冷笑:“大邑商有人方兵力五万,何足惧?且王师只从王命,王子跃再厉害也不过是小王。彼时新王命其将王师带回,若不从,则为叛逆;若从,”贞人毂停了停,道“待归来,给他赐死罪亦易如反掌。”

 妇奵眼睛眯起,与他对视,兴奋隐隐。

 她深口气,道:“此事若成,我母子必不负贞人。”

 贞人毂含笑,深深一礼:“事未成,岂敢受谢。”

 酝酿多时,征伐终于成行。

 启程的当,病重的商王由妇妌搀着,亲自到大社主持祭祀。

 牺牲的鲜血点燃了兵卒的热情,誓师之时,两万余人的呐喊声震天动地。旌旗上的玄鸟招展飞,骄下,戈矛锋利,武士们脸上满是昂。

 商王将大师的铜钺交给跃,看着他,沉声道:“余一人授尔此钺,勿负众望。”

 跃躬身,双手接过,大声答道:“敬诺!”说罢,他向商王一礼,大步走向阵列。

 大邑商的街道被连的雨水冲洗得干净,上千的战车由鬃齐整的马匹拉着,队列整齐,辚辚驰过。武士们雄赳赳地迈着步子紧随其后,脚步声如擂鼓一般。

 成百的战象由象人引着,庞大的身体排成阵列,围观的人们惊呼不断。

 王师武士全部出自商族,挑选最优秀的子弟组成。此番出征盛大,不少武士的父母家人都赶来相送,有人哭有人笑,喧嚣鼎沸。

 跃立在车上,一手按着铜刀一手握着铜钺,头上的铜盔在太阳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不少人争相地呼唤他的名字,热情地朝他投来果物。

 跃岿然不动,脸上也并无表情。

 “不喜么?”出城的时候,右车忽而传来一个缓慢的声音。

 跃看去,兕任的身姿在甲胄的衬托下英武昂藏,脸上带着俊美的微笑,目光却没有落点,乌黑的双眸朝他转来。

 跃没有答话,将目光转向前方。

 万物初萌的时节,平原青绿而辽阔,大道笔直而平坦直指天边。

 碧空的那头,却是乌云沉沉,如山一般在地平线上,似乎预示着春天里的第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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