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来客
乘象的兴奋还未散去,第二天早晨,小臣乙匆匆赶到东庭找跃,说载留书离去了。
木牍上寥寥几个字,载带走了跃给他准备的所有东西,没说去哪里,只叫他不要担心。
最初的惊诧过去,跃载堂上看着载的木牍,良久,嘴角撇了撇。
“他还回来么?”罂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事不算太糟糕,于是试探地问。
“不知。”跃淡淡道,把木牍放下。
罂颔首,没有做声,只安慰地握住他的手。
跃转头看她,片刻,无奈地笑了笑。
他把罂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低低道:“有时我觉得,我们这父子几人真是像极了。闹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人自己跟自己斗气,每个都那么执拗,认定了就不回头。”
罂轻声问:“你不放心载么?他常常离宫,也不见得离了从人就寸步难行。”
跃不置可否,未几,自嘲地叹口气:“许是我从前
心太多,如今他要独行,我倒不适起来。”
罂莞尔。
“你不知,载幼时比现在还任
,他母亲都管不住他。偏偏好动,才拿得起木刀就去找人别的兄弟比试。”跃神色中带着些思忆,
角微弯“毕竟都是王子,谁人没有些傲气?兄弟间有时也免不了下手狠些,载就挂了伤。我有一回路过,见他们打得太重,就去帮载打赢了。载觉得我强,从此就总跟着我。”
罂面
讶
,不
失笑。
她总以为跃和载之间的感情是天然的兄弟情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
“那小王呢?他也曾经帮你们打架么?”她调侃地问。
跃摇头:“兄长不喜斗殴,我等打起来的时候,若是见兄长路过,反而都要收手。他一直都是嫡长,兄弟之中无人不敬。”
罂微微点头。她与王子弓有一面之缘,虽不曾说过话,他的贤名却是长久耳闻。
“小王如此,想来后癸亦是位良善之人。”她缓缓道。
跃笑笑:“正是。可我不常见到她。”
罂讶然:“为何?”
“不知。”跃说“只听宫人说她善妒。父亲有许多王妇,她谁也不想见,就总待在自己的宫室之中。”
罂愣住。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她望着跃:“跃也觉得后癸善妒不好?”
跃想了想:“好不好说不上,她待我等兄弟其实不错。”
罂默然。
“跃。”过了会,她开口。
“嗯?”
罂双手扳着跃的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字字清晰“你若有朝一
不爱我了,定要告知我,不许背着我去找别人。”
“嗯?”跃一怔,哭笑不得“你怕我变心?”
罂不以为然:“变不变心是另一回事,你反正不许有了我又去找别人。什么兕骊,什么献女,或者你出征在外有人送你女子,统统不许碰。”
跃眉头一扬。
“哦,自然。”罂
角勾了勾,补充道“我若变心了,也会告知你一声,绝不…”
话没说完,她的
被跃狠狠地堵上,传来麻痛的啃啮。
“你敢!”热气纠
,跃咬牙低低道,威胁毕
。
秋风一天比一天凉,大邑商周围的王田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割时节。
连
以来,天气晴好。大邑商的人们都在为收获奔走,有封邑的贵族们也忙碌起来,清点一年以来得到的粮食。虽有喜有忧,人们却从不抱怨,每个人都会在收获之中留出一些奉神,以祈求来年更好。
一个午后,一列车马从人开进了大邑商的城门,为首的几辆马车上装饰着硕大的翟羽与金饰,在阳光下闪闪夺目。这般贵族派头,大邑商的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人投以更多的注意。
当
夜晚,庙宫的贞人毂正在听从人报告封邑今年的收获,忽而小臣来报,说有人送了些东西来。
贞人毂讶然。
自从王子载出走,妇妌就一直低落。贵族们不是傻子,知道贞人毂是妇妌那边的人,如今妇妌失势,贞人毂这边就没了往年秋时的热闹。像这样夜里还来送东西的,更是绝无仅有。
“可知是何人?”他问。
“来人不曾说。”小臣答道。
贞人毂沉
片刻,让小臣请来人到堂上。
未几,只见各式物品抬进来,有脩
米粮,有绢丝布帛,还有好些金玉漆器,在烛燎下泛着
人的光泽。
贞人毂神色无波,眼睛却盯着那些财物,心中惊诧不已。
当从人退尽,他看着立在堂上的那人,只觉面生。
“如此宝物,不知何人惠赠?”贞人毂微笑道。
那人向贞人毂深深一礼,道:“小人乃兕方之臣,奉之人之命将秋礼送来,还请贞人笑纳。”
对于载的离去,跃有些牵挂。
罂也陪着他牵挂,不过除此之外,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载在桃宫这几
一直住西庭,与东庭一墙之隔。这个孩子对东庭里的汤池很是热爱,又不能给宫人撞见,于是常常翻个墙就溜了过来。
这对于陶醉两人世界的罂和跃实在是个不小的障碍。
虽然载没有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跃和罂亲密的时候却总要留个心眼,时时耳听八方,免得什么措手不及,人人脸红尴尬。
如今好了,二人重新面对,再也没有别的纷扰。
几
过去,罂觉得很滋润。
她常常睡到
上三竿,发现跃还躺在身边。
她跟着跃去田间看人们收获,去野中看驯象。
后来,罂还把教载下象棋的灵感用到了跃的身上,也教他下象棋。
跃下六博不如载,对象棋的规则却显然理解得比载要快,并且输了也不会像载那样撒泼耍赖。罂凭着经验,一开始所向披靡,简直闭着眼睛也能赢他。
赢得多了,罂就动起心思。
她提议设赌,赢的那一方可以让输的那一方做任何事,输的那一方不许反抗。
跃笑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赌局开始,罂第一盘就吃到了甜头。她伸手过去,把他的脸
圆捏扁,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变成各种鬼脸哈哈大笑。跃一脸无奈,却任由着她,并不反抗。
第二盘,罂也赢了。她想了想,盯着跃的身体,坏笑地贴过去。她捧着跃的脸,轻轻地吻,从额头落到
上,又沿着柔韧的肌理一直往下。她用牙齿咬开跃衣带上的结,让他结实的
膛敞
在眼前。她盯着那起伏而紧实的肌
,咽咽口水,低下头,手指温柔细腻地缓缓抚摸,
齿挑逗着他
前的
感。
待到跃的
膛传来不可自抑地
息起伏,**高高昂起,罂却放开他,微笑着说我们来继续下一盘。
跃听得这般言语,目光如烧着了一样。
可惜常言事不过三,而罂的运气,连第三也没有到。
第三盘,罂输了。开局没多久,跃就把手中的棋子
在了罂的帅上面。她来不及吃惊,就被跃一把拉了过去…惩罚很是惨烈,事后第二天,她的身上还在酸痛。
跃似乎也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即便不说话,他的脸上也常常挂着笑。
小臣乙意味深长地看看罂,说亳人恐怕谁也不信王子是来思过的。
罂笑笑,以沉默表示认同。
时间一
一
过去,跃的生日也快到了。这个时代的人不庆生,但是罂仍然希望给跃庆祝一下。做些什么呢?她开始搜肠刮肚。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来,又有客人意外地造访。
兕任乘着一辆彩绘漆身的马车,带着几名从人,神气十足地驰入亳邑。
跃正带着罂在田间漫步,听得从人来报,忙赶了回去。
“任?”他看到兕任,惊诧不已“你怎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兕任瞥着他,目光扫过跃身后的罂,似笑非笑“你在鬼方丢下我,走来亳邑痛快,还不许我来看看?”
跃笑起来,上前去拍拍他的肩,回头对罂说:“这是兕任,我同你提过。”
罂和兕任见过面,目光相对,各自心照不宣。
“世子。”罂含笑行礼。
“宗女。”兕任还礼,一双美目光芒和善。
“王师都带回来了么?”寒暄过后,跃问。
“回来了,五
前才告庙。”兕任说着,
角勾了勾“众人都等着看王子跃,不想主祭的却只有我,那些眼神,好像我把你吃了似的。”
跃讪然:“我请你饮酒。”
兕任头一昂:“那是当然。”
二人说说笑笑,往堂上走去。
当
,兕任在亳邑住了下来。
跃原本将他安排去另一处宫室,可是兕任去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据他反映,那宫室常年无人居住,四壁漏风,还有霉味。
“我千里迢迢回来,替你率师替你告庙又被人误解,你就让我住在那等破陋之处?”他对跃说,一脸被人残害的委屈相。
跃欠他人情,只得退让,让他入住西庭。
罂以为兕任不是什么闲人,住上一两
就会离开。
所以第二
兕任没有走,她并没有表示不乐意。
但是第三
,兕任还是没有走。
第四
,他还是没有走…一直过了七八
,兕任仍然悠悠地住在西庭。
罂感到很不耐烦。并不是因为兕任赖在这里,而是她觉得这个人简直是来跟她抢跃的。
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来找跃,不是跟他谈事就是找他饮酒,不分白天黑夜。
跃每回出去,无论罂在不在,他也总要跟着。
只要有跃在,兕任的话就永远也说不完,找的话题也都是罂
不上嘴的,无论宫中还是野外,他总要与跃并肩行走,似乎极力要把罂变成跟班或者婢女之类的角色。
罂很生气,可她越是反攻兕任就越粘得起劲,看过来的目光满是不屑和挑衅。
要不是罂确定跃并非断袖,她几乎要将兕任视为情敌。
罂银牙暗咬,隐隐预感到他们迟早要撕破脸。
命运很赏脸,这一天来得并不太慢。
一天,跃去野中看驯象。罂要摆弄些布料,没有跟去。
当她从东庭出来,在一处回廊遇到了兕任。
四周无人,兕任就坐在廊下,看着庭中的桃树,似乎专门在等着谁。
“跃不在此处。”罂淡淡道。
“我不来找跃,”兕任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来找你。”
罂停住脚步,看着他。
兕任并不拐弯抹角,手指轻掸一
桃枝,道“听说是你追着跃,死活要他带你来亳邑?”
罂的眉头动了动。
该死的嚼舌
。心里恨道。不过,她知道自己跟着跃出走的事情瞒不住,也并不动怒。
“是又如何?”她无所谓地说。
兕任笑笑,看看四周,一副慵懒之态:“桃宫不错,我幼时曾跟着先王后来过,甚是宽敞,还有汤沐。你如今也算得半个王子妇,想来什么都用过了。”说着,他的目光转回来“你知道跃会继位,所以一定要跟来,对么?”
罂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心里早有准备,听他说出这些话,倒没有觉得惊诧。
她无所表示,只看着兕任:“你想说什么?”
兕任笑得平和:“睢罂,你可知你母亲当年为何离开?”
心里一动,罂瞥瞥兕任:“你知道?”
兕任不答,却道:“每年有那么多的献女入宫,王后却总是那一人。睢罂,你以为一个女子要当王后,只凭生得貌美便可成事了么?你看看历任王后,谁人背后没有一个强邦富国?睢罂,后宫一向势利,即便是王妇,过得最好的也必定是家势最强的人。”
他将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远的你若不晓,也可看看大王的三位王后。当今的后妌自不必说,井国殷实,独踞一方;而先王后辛,不但善战,我兕方亦富庶人强,可为后劲。过得最不好的就是后癸,她嫁给大王时。大王还未继位,故而凡国虽贫弱,与她亦无碍。可大王继位之后就不一样了,王妇一个一个进来,谁人不是母族强盛?后癸虽有王子弓,可也并未捱得几年便郁郁而终。”
罂面色无波。
兕任关子卖足,侃侃而谈:“你母亲当年也不可谓不风光。大王为了她,造棠宫,修林苑,还想让她做王后。可你母亲不曾答应,转身就嫁给了睢侯。为何?你母亲虽得大王
心,母国却远而弱。大王当年才
出立后之意,朝中臣子就极力反对。她就是深知自己无强势支撑,即便做得王后,也是艰难,还不如一个国君的正室来得舒服。”
罂
出冷笑。
兕任看她神色,扬扬眉梢,一副万事了然的神态:“这可不是我胡说,我母亲在你出生前就是大邑商的生妇,这些话是你母亲同她说的。”
罂的嘴角
了
。
她觉得这个人为了劝自己离开,摆事实,讲道理,当真苦口婆心。
“那是我母亲。”少顷,罂慢条斯理道“我若不这么想呢?”
兕任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变。
“你还不明白么?”他有些不耐烦,瞪起眼“你做不了王后,就算做了王后,你也不会过得好!”罂笑笑:“我过得不好,兕骊便会过得好么?”
兕任“哼”一声:“那自然!兕骊什么出身,什么家势,她可是先王后当年亲许之人!”
堂上安静,更显得那声音底气十足,掷地有声。
罂深
口气。
片刻,她忽而笑了笑:“兕任,你还没有倾心所爱之人吧?”
兕任懵然,不明所以。
罂站起身来,拂拂衣袖。
“真可怜呢。”她同情地看着他,说罢,转身朝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