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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子
 罂的目光定住。

 只见少女瞅着她,头昂得高高的,那面容,似曾相识。

 “大邑商?”罂眨眨眼,不紧不慢:“有谁说过我要去大邑商么?”

 少女正要开口,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姱,你在此处作甚?”

 她一惊,表情敛起。

 罂看去,却见妇妗走了过来。她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和,看看少女,又看看罂,带着浅笑。

 原来她就是姱,妇妗的女儿。罂心里明白过来。

 姱瞥瞥妇妗,没有说话。

 妇妗和对她说:“这是罂呢,你二人自幼相识,你可还…”

 “谁识得她!”不等妇妗说完,姱不屑道。说罢,她瞪一眼妇妗,转身走开了。

 罂诧异地看着那个一下走远的身影,片刻,看向妇妗。

 妇妗看着那边,却面色不改。

 “任哩。”她淡淡一笑,说罢,朝车驾走去。

 头已经高高挂在睢邑上空,市中,行人来来往往,嘈杂不已。

 “主人。”宾看着拥挤的路口,向身旁的少年低声说:“此处人太多,主人还是往别处去吧。”

 少年看看他,又看看那些从庙宫里出来的牛车,脸上有些不甘。

 “主人,”宾踌躇了片刻,又道:“听说王子跃伐工方胜了,不将返大邑商。主人出来许久,家中恐怕…”

 “你怎这般啰嗦。”少年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说罢,径自朝旁边另一个方向街道走去。

 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少年被一个背着干草的人撞了满怀。

 “哎哟!”那人跌倒,干草散了一地。

 “主人!”宾和从人大惊,急忙赶上前来。

 “你不长眼么?”少年被撞疼了胳膊,瞪起眼。

 “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小心!”那人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干草,却将眼睛瞅向少年。

 “走开!”宾发觉,喝斥一声。

 那人连忙跑了开去。

 宾还想再骂“罢了。”少年道,说着,拍拍身上的草屑,继续向前走。

 宾无奈地与其余从人相觑,只得跟上。

 “看清楚了么?”街道的拐角处,小臣驺袖着手,问背着干草跑过来的人。

 “看清楚了。”那人抹一把额上的汗,兴奋地说:“小臣,我在大邑商见过他,就是王子载!”

 “小声些。”小臣驺低斥一声,忙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小臣,接下来怎么办?”那人问。

 小臣驺看他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子载么…”他没有回答,却笑笑,慢悠悠地离开。

 罂回到宫室,正在庭院里打扫的羌丁看到她,一下丢开手中的扫帚朝她奔过来。

 “册罂!”他抓住罂的袖子,上下地打量:“他们可欺负了你?”

 罂愣了愣,心里忽而一阵温暖。

 “谁能欺负我?”她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从袖中摸出一草梗,懒洋洋地叼起。

 羌丁皱皱鼻子。他小心地朝宫门外瞅了瞅,小声说:“先前跟着你的那个妇妗,我觉得她厉害得很。”

 罂想起方才庙宫的事,扬扬眉梢。

 “除了她还有谁?”她一口草梗,夹在指间。

 “还有那个奚甘。”羌丁把声音得更低,不满地往身后瞟一眼:“她说我是仆人,要我做着做那。哼,她不也是个仆人,她…”

 正在这时,奚甘从宫室里走出来,羌丁打住话头。

 “宗女。”奚甘向罂一礼,看看羌丁,皱眉道:“你又偷懒,廊下还没扫。小臣可说过,你也是这宫室里的仆人。”

 “就去就去。”羌丁嘟哝着,向罂翻个白眼,走了开去。

 奚甘又转向罂,忽然,她看到罂嘴角的草梗,一脸愕然。

 罂笑笑,不慌不忙地把草梗收起。

 “奚甘,”她打量着奚甘圆圆的脸庞,问:“你多大年纪?”

 奚甘又是一愣,想了一会,低声道:“我父亲说我十三。”

 罂颔首,又问:“你不是睢人吧?”

 奚甘摇摇头:“我父母都是人方过来的。”

 罂了然。人方在商的北面,与羌方一样经常与商战,俘虏奴隶很寻常。

 “你出生在睢邑么?”

 奚甘点点头。

 “一直在这宫室中么?”

 奚甘又点点头。

 “奚甘,”罂想了想,道:“今年睢国可有献女?”

 “献女?”奚甘神色讶异,道:“有。”

 “可知定下了谁人?”

 奚甘看着她,片刻,移开目光,低头道:“我不知。”

 罂心中狐疑越来越重,却没有再问。

 “如此。”她淡淡道。

 头渐渐西斜,睢邑的大街上,行人已经变得稀少。

 宾抬头望望天色,踌躇了一会,向仍旧兴致地观望着睢邑街市的载说:“主人,时不早,该出城呢。”

 载不答话,却望着不远处的高墙,道:“宾,我听说王祖当年筑那粮仓之时,也曾像我一样在城中游逛呢。”

 “嗯?”宾愣了愣,哭笑不得。

 “主人,”他咽了咽喉咙,苦着脸道:“先王当年来睢邑可不是出走。”

 载闻言,瞪他一眼。

 “放心好了,有我在,父亲母亲不会怪罪你们。”少顷,他说。

 宾怔了怔,双目一亮。

 “为何?”他小心地问。

 载却不回答,看着天边初缤纷的云霞,若有所思:“宾,你说,睢侯突然把妇妸的女儿接回来,意何为?”

 宾结舌,挠挠头。

 载正要说话,这时,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碌碌”的声音。望去,却是许多人拥着两辆翟车前来,浩浩

 载与宾对视一眼,正要避向近旁的一个小巷,却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道:“贵人且留步!”

 说话间,翟车已经停下。众人分列两旁,一人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的向载一揖:“王子降临,睢人竟未曾远,实不毂之愧。”

 罂在宫室里睡了小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她觉得肚子有些饥饿,才起身穿衣,奚甘走了进来。

 “宗女,”她说:“小臣驺来了,说国君有贵客,邀宗女一道用食。”

 贵客?罂愕然。她一个宗女,睢侯的贵客关她什么事?

 心里虽纳闷,罂还是答应一声,随着奚甘走出了屋舍。

 “宗女来了。”小臣驺已经等候在庭中,看到她,笑眯眯地一礼,道:“宫中来了贵客,国君说定要宗女一见。”

 罂还礼,道:“不知这贵客是何人?”

 小臣驺抚须,笑笑:“不知宗女可知王子载?”

 王子载?罂想了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却记不分明了。

 “这个王子载可了不得,”小臣驺道:“他是王后妇妌之子,甚得天子宠爱。”

 他这么一提,罂想起来了。

 刚进商王畿的时候,她曾经听到羁人提过,说他离家出走的事把商王畿里闹得犬不宁。

 “果然是贵客。”罂微笑:“原来在睢邑。”

 “正是呢。”小臣驺也笑,连连点头。

 睢侯的正宫堂上,铙磬齐鸣,铜灯点得如同白昼。笑语声声之中,只见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有白里见过的臣子宗老,还有面生的各家贵眷。

 妇妗坐在离妇己不远的下首,看到罂,脸上淡笑不改。她的女儿姱则与几名年龄相近的宗女坐在一起,看到罂,嘲讽地打量她的衣裳。

 罂对此毫不意外,可当她看到坐在上首那个神色倨傲的少年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她吃惊地看向小臣驺,小臣驺却似没看见一样跟旁人说着话。

 “罂,”睢侯看到她,笑呵呵地招手:“快来见过王子。”

 罂盯着那个人,好一会,挪步上前。

 四目相对,载居高临下,似笑非笑。

 “王子。”罂暗自一口气,行礼道。

 “这是先君小丙之女,昨才从莘国归来。”睢侯对载说。

 载用眼角瞟着罂。

 “原来如此。”少顷,他缓缓道,眼睛却转向一旁。

 睢侯有些尴尬,看看载的脸色,对罂挥挥手。

 罂心里冷哼,迫不及待地转身走开。

 罂的位子被安排在姱和那几名宗女旁边。

 发觉她靠近,姱立刻摆出不善的脸色。

 罂不理她,径自坐下。

 上首那边,不断有人去与王子和睢侯见礼,恭维的声音不绝于耳。罂对这些不感兴趣,姱和几名宗女也根本不理她,倒是落得清静。

 “…咦?王子载方才好像在看这边。”一名宗女忽然道。

 “是呢,我也看见了。姱,他该是在看你。”

 “何以见得?”姱问。

 “你长得最美。”那宗女道“方才见礼之时,王子载也总看你呢。”

 罂听见女子们发出一阵吃吃的傻笑。她瞥瞥姱,只见她嗔怪地看了那宗女一眼,道:“胡说什么。”却不掩喜

 “我可没胡说。”宗女说着,低声音:“我母亲可说了,国君就是想让你见王子载哩,说不定你去了大邑商不久就能做生妇了。”

 去大邑商?罂想起姱在庙宫门前说的话。

 “去大邑商的可不止姱一人呢。”这时,有人嘴道“你们忘了?还有…”

 “嘘!”她的话被谁急急打断。

 罂觉得气氛不对,转头看去,却发觉那些宗女正将眼睛瞟来。姱冷冷地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低头用食。

 筵席冗长无趣,罂回到宫室之时,竟又感到有些疲惫了。

 远处的乐声仍然能听到,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入庭中。

 寥寥的松明光从室中透出,昏暗得很。

 “丁!”罂穿过庭院,朝屋子里唤了一声,无人答应。

 “羌丁去圉中了。”奚甘走出来,对她说。

 “圉中?”罂讶然:“去做什么?”

 “他说要去访友。”奚甘说着,微微皱眉。

 罂想起羌丁在来睢国的路上曾跟几个羌仆处得不错,想来是去找他们可了。她看看天色,漆黑一片,却担心起来。

 这里不是莘国的庙宫,初来乍到,羌丁一个仆人怎么敢跑?

 罂沉,看向奚甘:“你可知圉在何处?”

 “知道。”奚甘说。

 叫他回来。”罂说。

 奚甘点头,走了出去。

 罂在门外站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凉了,转身走入室内。

 案前,羌丁的裘衣摆在那里,还没补完。这衣服在路途中破了几个,罂原本打算这两补一下的,可是事情接二连三,一直耽搁下来。

 罂在案前坐下,拿起衣服上着的骨针,继续补。

 门上的草帘着,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壁上的松明光照摇曳。

 罂盯着之间穿梭的骨针,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些宗女的话。

 商王令方国献女,这事她是知道的。睢侯接她回来的时候,罂曾怀疑他目的在此,却又觉得说不通。莘国的献女,罂路上都有仔细看过,姿容可谓上品。而睢侯即使知道罂的精神正常,却没有见过罂长大后的样子,何以笃定她值得花这般大的气力?

 “…妇妸的女儿,不过如此…”王子载那时的话忽然回在心底。

 晃神间,罂忽然感觉到门口有些响动,她抬头,几乎吓了一跳。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两只眼睛盯着她,那样貌,正是王子载。

 罂瞪大了眼睛。

 “吓着了?”载浮起淡笑,神色自如地走了进来。

 罂没有答话,手里攥紧骨针,只觉这人莫名其妙,简直像鬼魂。

 载不以为意,四下里看了看。当他瞥到墙上的虎食鬼,目光定住。

 “你过去如何,睢侯也并非全然不知。”他嘲讽道。

 罂平定下心气,看着他:“王子来做什么?”

 “无他。”载仍然四下里看着,道:“反正游逛在外,临时起了意,就来看看。”

 罂冷笑:“睢罂家世单薄,亦无可供观瞻之物,王子频频来扰,睢罂实在困惑。”

 闻得这话,载转过头来。

 “你真不记得了?”他说。

 罂皱眉:“记得什么?”

 载“哼”一声,在案前坐下,却对着她起袖子。灯光下,一道浅红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罂愣住。

 “果然痴傻成。”载轻蔑地说:“你咬了我之后,我母亲气得要发封邑之众来伐睢国。你母亲倒好,竟带你逃回了莘国,”

 罂一下愕然。她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急地脚步声。

 “册罂!”羌丁冲了进来,着气:“你听到了么?城、城外有戎人,要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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