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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恶战
 我笑了笑。

 “你我今一别,便不知下回再见是何时了。”若婵看着我,轻轻一叹。

 “什么再见何时?”我问“你要走么?”

 “是你。”若婵淡笑“大公子回雍都之后,你这堂堂大公子夫人,皇后都要看你脸色,我要见你恐怕是难了。”

 我讪然,昨夜还兵荒马,若婵却想得远。我岔开话,道:“若婵,你与公羊公子,打算如何?”

 “嗯?”若婵瞥瞥我,莞尔:“还能如何?”

 “你和他不是前嫌尽释了么?”我忙道:“若婵,公羊公子是好人。”

 若婵颔首:“他若不是好人,我也不会答应嫁他。”

 我愣了一下,心中登时泛起喜意,看着她,眉开眼笑。

 “真的?”我拉住她的手,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又想想:“伎馆呢?不做了么?”

 “做,为何不做。”若婵回握我的手,却答得斩钉截铁。见我惊讶,她不以为然“朝中那些公卿道貌岸然,不也整做些勾心斗角的营生,就不许一个妇人背地里开开伎馆?”

 我啼笑皆非。虽觉得她的离经叛道仍然让我有些接受不来,可公羊刿不介意,这样也是她的活法。我想到她和公羊刿从前的争执,以及昨夜依偎的模样,心中不感慨万千。

 “倒是你。”若婵看着我,声音轻轻“阿嫤,将来之事,你可想清楚了?”

 “将来的事?”我讶然。

 若婵双眸深深:“你以为现下已万事大吉?”

 此言说中了我的心事,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魏康死去,凉州兵散的散,逃的逃。可是,郭承不见了踪影。他手下原有五万人,就算与魏康混战时折半,他若杀个回马,对雍都也是莫大的威胁。

 魏郯为了对付梁玟,除了戍边诸部,各州郡的兵马都已经大多调往南方。雍都除了细柳营,只能向魏郯求援。昨夜,程茂告诉我他已经点燃了城郊的烽火向魏郯报信,可是时紧迫,魏郯在邰州,如果郭承再攻来…

 “兵家之事,我等担心也无用。”我对若婵道“雍都确实不十分安稳,你若想离开,公羊公子…”

 “我说的不是雍都。”若婵看着我“我说的是将来。阿嫤,大公子若打败梁玟,南北一统,大司马的位置便容不下他了。再往高处,又是不一样的景致,你明白么?”

 我有些发怔。她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

 高处。我望向远处,一抹青灰隐约在天边,那是皇宫的大殿。

 “夫人。”这时,阿元走上来,向若婵一礼,对我道“该启程了。”

 我颔首,看向若婵。

 “去吧。”若婵的角弯了弯,目光深远。

 细柳营回援及时,魏府并未遭贼。

 不过街上,到处残留着不及冲洗的血迹。魏府面前青石铺就的大街上,血水渗在石里,马车路过一处巷口的时候,阿元还看到里面落着断手。

 我们回到去的时候,竟也有好些家人在里面。询问之下,方知晓昨夜生之时,他们听到说贼兵入城,便纷纷逃离。可是雍都城门都封了,大多数人并未逃出去。本朝户法严厉,普通人家出逃的奴婢若被发现,都要遣返严惩,何况是丞相府的奴婢。

 我回到魏府之后,院子里跪了一大片人,都是归来的家人,无不痛哭涕。

 周氏和氏一脸不齿,说背主之仆,就算饶他们不死,杖责也不可免。

 我却觉得疲惫至极。这些人,我大部分都叫不上来名字,也不曾指望过他们的中心。大难临头,我首先想到的都是出逃,何况这些为奴为婢的人。况且,他们的主母郭夫人都不要他们了,还不许逃么?

 管事已经没有了,原本府库里的司库严均却还在。据说,他昨夜是唯一没有逃走的人,并且带着子女,拿着府里的刀,整夜守在府库里。

 我将严均任为管事,让他分派家人做活,将魏府收拾好。

 回到院子里看了看,这里安然无恙。我擦了身,换了衣服,又给阿谧收拾了一番。她昨夜睡睡醒醒,还哭了几次,今的精神却跟她那个精力过剩的父亲一样好,我冲她做个鬼脸,她“咯咯”地笑得开心。

 我把严均唤来,问他许姬的事。他说,许姬昨夜投了井,尸首是今早晨发现的。梁蕙的尸首安置在祠堂里,任姬和一众姬妾的尸首也已经敛起,如今都安置在一处院子里,等着下葬。

 我听了这些话,不默然。梁蕙是公主,也是许姬的主母,许姬杀她,死罪是定了。她当然不会不知道,此事看起来疯狂,却并非荒谬。许姬的一生如同藤萝,依附于魏氏,企盼夫君的怜惜。她在这世上所拥有的,不过二人,一是魏治,一是魏昭。当郭夫人夺走了她的儿子,魏昭弃她而去,许姬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夫人。”严均问我“公主如今薨了,宫中还未知晓,夫人看…”

 “我去觐见天子,亲自禀报。”我说“公主薨于军,虽舅姑及二叔不在,治丧之事不可拖延,家中须即刻办起才是。”

 严均应下。

 主意落定,我也不再耽搁,让阿元去取些合适的衣服饰物,准备入宫。

 郭夫人和魏昭是叛逃,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面子上的功夫却要做足。梁蕙的死归因于军,究其由便是指向魏昭。而我这边大举哀悼,却是仁义之举,对皇家,对悠悠众口都是个代。

 当年长安遭军之时,我已经远嫁。后来回去,见到满城的颓败,还曾经伤心了一阵。如今,当我乘车来到皇宫安庆门,见到坍塌了大半的宫墙和烧毁的阙楼,那震惊的心情竟不亚于长安。

 安庆门乃是皇宫北门,天子定都雍州之后兴建。虽气势、大小都比不上长安,可天子居所的派头还是有的。如今,毁坏的砖块和焦木散落一地,门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豁口。一些民夫正在搬运收拾,将能用的砖木拣出来。但更多的,是残砖败瓦,到处堆得像小山一样。

 更远一些,我望一排草棚。许多军士在外头,有的在撕扯布匹,有的在说话,形容疲惫而憔悴。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民人,披麻戴孝,在草棚外啼哭不已。

 我命驭者停住,下了车,朝他们走过去。

 草棚前的军士看到我,皆出诧异之。未几,一名军吏上前,向我一礼:“傅夫人。”

 我答过礼,看看草棚,又看看草棚外仍在哭泣的民人,问军吏:“这些都是昨夜阵亡的将士么?”

 军吏神色憔悴,向我禀道:“正是。”

 我颔首。程茂曾告诉我,昨魏昭出逃之时,曾领辽东兵来挟天子,守卫皇宫的羽林死战。魏康紧,魏昭拖不起,放弃而去。

 如今看到这草棚,一间接一间,望不到头,昨夜的惨烈不言自明。

 “不知将士们死伤如何?”我问。

 “禀夫人。”军吏道“羽林两千七百人,昨夜之战,死两千三百五十七人,伤三百四十三人。”

 我心里算了一下,这死伤之数加起来,正好是两千七百人。

 心里沉甸甸的,再看向周围的军士,他们许多人之中,头上、臂上、腿上着布条,有的人也不,任凭伤口狰狞地破

 我在看向草棚之中,许多重伤的人躺在里面,有的呻痛呼,有的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

 “阵亡的将士何在?”我问军吏。

 “都在那边。”军吏指指不远处一排飘着白幡的草棚。恸哭之声传来,草棚外聚集和许多民人,好些人正捶顿足地大哭。

 “好些兄弟是雍都人,那些都是来奔丧的亲属。”军吏道。

 我没有说话。心里想到的,却是魏郯。

 记得那时从江东回来,我曾发现他背上有伤,心疼不已。如今看到这些人,伤痛、死亡,那些亲人悲伤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来几个人!按住他!”这时,一个声音从草棚里传出。

 我看去,却见是一位老者,他蹲在一名重伤的军士面前,正在处理伤口。

 几名军士连忙过去。

 “再忍忍。”老者说着,让军士按住那人,紧跟着,痛呼传来,声音大得让人心惊跳。

 待那老者抬起头来,我愣了一下。

 他看到我,也有些讶异。

 “涂太医。”见他起身,我颔首行礼。

 “傅夫人。”涂太医连忙还礼。

 这位太医,是太医署里的人,声名不错。从前魏傕生病之时,他曾来过魏府几回,但结果都跟别的太医一样,被魏傕赶跑了。

 “太医来治疗军士么?”我问。

 “正是。”涂太医颔首“昨夜伤亡不少,太常今将我等都召出来医治。”

 正说着话,草棚中又是一阵痛呼。涂太医看看那边,叹口气,拭拭头上的汗。

 “可有难处?”我看他神色,问道。

 涂太医看看我,道:“不瞒夫人,大司马出征之时,太医署中的伤药大多被带走。如今,已经告罄,止血、止痛皆已无法,遑论医治。”

 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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