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嫤语书年 下章
第22章 守城
 阿元问我去哪里。

 我苦笑,是啊,去哪里?

 魏郯娶我本是假意,现在又送着我来这边,想来是不打算再让我回去的。

 裴潜呢?我叹口气。对他,我的心情一言难尽,他做出这么许多,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过去种种,又岂能说忘就忘?

 我若跟了裴潜“傅嫤”两个字,大概从此就会变成“傅氏”被写在魏氏祠堂的牌位上,而我从此隐姓埋名,不仅魏氏,甚至与傅氏也再没了瓜葛。那个被我珍爱和引以为傲的姓氏,会被我亲手抛弃…想到这些,我的指甲突然掐进手心。

 “我哪边也不想去,”我幽幽地说“我想走得远远的,找个偏僻的地方也好,逍遥自在,不用再管这些人。”

 阿元的脸色变了一下。过了会,她想想,道:“也并非不可,但是夫人,你若留走了,雍都的生意怎么办?”

 我一愣,心头如遭闷捶。

 对啊,竟忘了雍都还有生意!

 我抓狂,用指甲挠板。

 虽然我刻意地不想跟裴潜太靠近,但他旧伤复发是为了我,探望他还是成了每必行的功课。不过跟第一次不一样,我只在白天去,并且每次挑的都是饭点,落在别人眼里也就不会那么暧昧。

 魏安仍然对这几件事很有意见,一连几不跟我说话。我每次去看他,他要么在弄他的木件,要么在跟院子里的军士说着木件。见到我来,他却是一副冷脸。

 我跟他解释过裴潜的伤,可他好像一点听不进去。我无法,自己不是圣人,他要生闷气就只好由他去了。

 裴潜的伤好得很快,过了三四,他已经能够下地了。

 每次看到我来,他都笑的。无论写字还是看书,他都会停下来,专心和我一起吃饭。

 我也不像先前那样紧绷,会主动跟他说话;有时候说到一些共同认识的人和事,会不由地想起从前二人议论时说过的话,望向裴潜,那双目中竟也满是会心的笑意。

 年少之谊,指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想什么?”我正神游,面前的碗突然被敲了一记。

 裴潜将一块中翼夹到我的碗里:“食不可分神。”

 我皱皱鼻子,不过中翼是我最爱吃的,看在这份上,不与他计较。今天我问过郎中,给裴潜做了汤,整整炖了两个时辰。

 裴潜低头喝着汤,皱皱眉头:“这汤怎么这么甜?你放了糖?”

 “嗯。”我说。

 裴潜看着我,表情有些无语:“你见过谁家的汤放糖?”

 “不是放糖么?”我疑惑,想起从前喝的汤,人们都喜欢讨论汤甜不甜,不放糖又怎么会甜…看到裴潜的脸色,我意识到自己大概做错了,但是,认错是不可能的。

 “不好吃么?我觉得好。”我横着来“里面的药材很贵,你要吃完。”说到药材,我心头简直滴血。淮虽靠近南方,但刚经过战,平常做汤用的药材价格翻了十几倍,我买来的时候简直像放血一样难受。

 “你去买药材?”裴潜讶然“问戚叔要不就是了,怎么要你买?”

 “不用你管。”我瞪他一眼。问戚叔要当然容易,可是我最近很怕见到他,因为他老是劝我留下来,还动不动就垂泪感叹。

 裴潜不语,低头喝汤。他的角一直弯着,好像在吃着无上美味。

 吃过饭,我收拾了东西要走,裴潜叫住我。

 “阿嫤,”他说“那些府兵的伤也快休养好了,过两,我加派些人手,将四公子送回雍都,如何?”

 我一愣,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送魏安走,我留下。

 “我…”我咬咬“我再想想。”

 裴潜苦笑:“阿嫤,孟靖送你过来,难道你还能再回去?”

 “我再想想。”我重复道。

 裴潜看着我,脸色微微黯下。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未几,有人道:“将军!”

 裴潜有些讶异,走到门前去:“何事?”

 我在室内,好奇地竖起耳朵。只听那人的声音很着急,道“将军,细作来报,梁充次子梁衡帅军一万,正往淮而来,已不足三十里!”

 梁充是皇室宗亲,先帝时,任荆州牧。大以后,他拥兵自重,将荆楚诸郡牢牢握在手中。天子定都雍州之后,曾召入朝,可是梁充拒绝,骂魏傕挟天子而令诸侯,他誓不屈服。

 魏傕北方未定,并不急于收拾梁充。而梁充也不是傻子,蛰伏荆楚,伺机而动。

 如今机会来了。魏傕在北方与谭熙大战,后方正是空虚。十前,梁充次子梁衡进攻江州,吴璋忙于抵抗,将原本驻在淮的兵马调了过去。谁知梁充梁衡虚晃一,竟连夜朝淮而来。淮乃是整个淮南的门户,一旦打开,淮南尽入囊中。

 而裴潜的手中有人马五千,加上魏傕留在这里的一千兵马,只有六千。

 我不懂打仗,但是听到戚叔详说,身上也起了一层冷汗。

 裴潜早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匆匆去了城头。府兵们闻讯赶来宅院,军曹把马车也拉了来。

 “女君,”戚叔对我说“公子命我即刻带女君出城。”

 “去何处?”我问。

 “离淮最近的城池,唯有扬州。”戚叔说。

 “夫人!”这时,一名府兵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向我禀道:“夫人!四公子不知去向!”

 我一惊,这个节骨眼上,魏安怎会不见?忙道:“快去寻!所有人都去!”

 众军士应下,纷纷跑开。

 “女君,时辰可不能再拖了!”戚叔急道“这样,四公子我来等,女君先走!”

 “不行。”我咬:“要走一起走,再等等。”

 半个时辰过去,魏安仍然没有找到,而城墙上已经传来了敌军来到的消息。

 这辈子,我不是第一次经历围城。上次是莱,魏傕兵临城下。一样的人心惶惶,一样的纷嘈杂,但结果还算不错,兵不血刃,我嫁给了魏郯。

 不知道这回又会如何?

 街上,匆忙奔走的军士呼喝着“让路”到处是神情紧张的人。不少平民今要去赶集,闻得战事突来,慌慌张张地往家里跑。一名妇人提着菜篮从我身旁急急走过,怀里抱着的孩子正“哇哇”大哭。

 “阿嫤!”一声大喝突然在身后响起,回头,却见裴潜大步走来,又惊又怒“不是叫你走么?怎还在此?!戚叔何在?!”

 他风尘仆仆,全身铠甲,佩长剑,全然一副武将的样子。

 我正要回答,突然,只听得城头上一阵吵闹。

 “将军!”一名军士朝这边大喊“敌军击鼓,要攻城了!”

 裴潜脸色一变,对我急声道:“召集府兵护卫,躲到宅院里去!”说罢,他转身,匆匆朝城楼奔去。

 城下的人如炸锅,我能听到城墙外隐约传来“咚咚”的鼓声。

 “夫人,”阿元的声音透着害怕“现在怎么办?”

 我望着城楼,只觉心跳也跟着那鼓声似的。

 “先把四叔找到。”我低低说。

 最先找到魏安的是两名府兵,他们带我穿过人见到魏安。他居然离我不远,就在正门十几丈外的城墙上。

 这里到处是手中持弓持弩的军士,一名中年将官立在魏安身旁,我看到他们身后的旗子猎猎招展,上面写着大大的“魏”字。

 见到我来,魏安愣了一下。

 他身旁的将官明显地犹疑了一下,随即上前来与我行礼:“夫人。”

 我看看他,颔首还礼:“将军。”

 此人叫杨恪,是魏傕驻在淮的主将。我来淮的原因本是微妙,身份更要保密,此人我也就在宅中见过一次。不过,魏安跟他熟悉得多,据阿元说,这些日子,魏安常常与杨恪在一起。

 再看向魏安,他也看着我,好一会,才行个礼:“长嫂。”

 这模样不情不愿,我也没工夫计较,道:“四叔,此处危险,随我回宅中去。”

 “不去。”魏安说。

 我登时觉得火起,着怒气:“什么?”

 魏安理直气壮:“兄长说过,魏氏的男子,宁死也不做畏缩之徒,我要与将军一道敌。”

 “敌?”我气极反笑:“甚好!四叔如何敌?”说罢,我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城墙边上,指指城下“四叔要冲上去与人拼杀么?”

 我只想吓吓他,可当我看到城下那密密麻麻的阵列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鼓声隆隆地从战车上擂起来,无数的矛头指着城墙,我看到了几百人扛着的攻城锤、高高的云梯,还有好些不知道名字的东西。

 城上的士兵已经放箭,城下的人也回以箭矢,有几只还飞来了这边,军士举起盾牌,一阵“铛铛”的惊心之声。

 “将军,”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发虚,问杨恪“他们不是突袭么?怎么还有这么多攻城之物?”

 杨恪眉头紧锁:“只怕是谋划已久。”

 我越发心神不宁,不再理魏安,转而对杨恪说“请将军派人将公子送回宅院。”

 “不。”魏安大力甩开我的手,脸色通红“我还要试新弩机!”

 “弩机?”我讶然,这才发现他和杨恪的旁边有一个大木架。确切地说,这是一辆绞车,只不过前部加了一张两弩合成的大弩。

 这时,城下鼓声忽然停住。只见军士朝两边分拨开去,一名身披盔甲的将官策马而出。他在军前站定,手中百十斤重的大戟一挥,寒光锃亮。风呼呼地吹来,旗子在风中抖动,我听到那将大声吆喝着什么。气氛中有迫人的压力,我想走开,却迈不动腿。

 他在叫战,向裴潜叫战。

 我不知道裴潜武力几何,能不能得了那支吓人的大戟。但是我知道裴潜身上有伤,如果他开成出战…我几乎不敢往下想。

 “那便是梁充的次子梁衡么?”我问杨恪。

 “禀夫人,正是。”杨恪道。

 我着急地说:“他停住了,怎不用箭他?”

 “禀夫人,太远,箭够不着。”

 我:“…”这时,城头那边有人奔来,说裴潜请杨恪立即过去。

 杨恪答应一声,命手下军士护卫我和魏安,告了礼,快步朝城楼而去。

 我望着他的身影,心里忐忑地想,裴潜手下有能战的大将么?这般情势,雍州和吴璋应该会派援兵来吧?来的话何时才能来到…

 城楼那边想起气的声音,似乎是杨恪在向梁衡回话。与此同时,我听到旁边传来“咯咯”的声音。

 看去,却见五六名军士正合力摇着绞机上的杆。绞机上的麻绳紧紧卷起,将大弩慢慢拉开;弩上的箭是铜制的,箭头大而锋利,看着碜人。

 “公子,够了么?”一名军士问。

 “再拉开些。”魏安盯着大弩道。

 “四叔…”我上前,魏安却拦住我。

 “长嫂,”他神色认真而恳切“就让我试这一次。”

 我抿,忍住心中的焦虑,站到一边。城下的叫战还在继续,敌兵起哄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叫战之后,若城中无人出来应战,他们就要攻城。

 “往左,再偏一些。”魏安的声音响起,我再看去,只见那大弩已经被绞机拉得完全张开,紧绷的弦挂在牙上,好像随时都会崩断。

 一名弩兵正将箭头朝向调整,未几,道:“公子,好了。”

 魏安看了看,向一名身形高壮的大汉点头。大汉颔首,举起手中的木朝牙上一击。

 弩回弹发出巨响,箭化作无影的同时,我睁大眼睛。

 梁衡正与城上的杨恪对骂,似乎被什么话惹得满脸怒气。他举起大戟,正要挥下,突然,一道光穿透他的膛,溅出血雾。

 刹那之间,天地寂静无声。城上的人和城下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懵住,就像是刚拉开的弓突然松了弦。

 “怎么没声?”魏安踮起脚朝城下张望“中了么?”

 我:“…”“中了!公子!中了!”一名城垛上的军士欣喜若狂,几乎跳将起来。这声音如同惊雷,一下将众人拉回眼前。突如其来的转折,城下的混乱如同蚂蚁炸巢,而城上的欢呼声如鼎中沸水,霎时没了一切声音。

 鼓声大作,城上万箭齐发,如雨坠下。城下的敌兵抬着梁衡的尸体后撤,我听到有将官在大声催促军士出城追击。

 “接下来如何?”魏安看看那些欣喜若狂的人们,挠挠头,看向我。

 我只觉身上的汗贴了衣裳,凉飕飕的。

 我长长口气:“他们可能会说你暗箭伤人,胜之不武。”

 魏安一愣,有些为难:“那…要派郎中去把他救起,再打么?”

 我摇头,无力地笑笑:“不用了。”
上章 嫤语书年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