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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交锋
 匈奴男子打起毡帘进了帐篷,解下身上披着的黑色貂大氅,挂在帐中钩上,从角落酒窖中熟练捞出一个酒瓮,拍开封泥,把着瓮口倒酒,黄浊的酒泻入海大的陶碗之中,猛的溅出来,将桌案浸染透。渠鸻在空中与刘撷做碰盏之势,一口饮尽,扬眉大声赞道“好酒。”

 凄凉秋风吹过,将草原上的秋草吹的寂静无声,昏黄的烛火在帐篷中跳跃,将朴素灰暗的帐皮照耀的十分清楚,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在帐中各据一张桌案相对而坐,端着案上的酒盏一盏又一盏的啜饮。

 刘撷明媚的眉眼映照在晕黄的烛光下,一寸寸吻染,显出一种似幻似真的美。她喝的又快又急,这酒这样醇美,实在是罢不能。渠鸻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头。

 朱朱酿的酒虽然口感甘醇,但终究有些烈度。草原秋夜寒凉,似刘撷这样空着肺腑饮下去,实在很伤身子。

 在刘撷伸手抓住一瓮新酒,想要再度倾入酒盏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能够再喝了!”

 她抬起头,美的容颜上带着熏然的醉意,嚷道“让我喝。反正不管我喝多少,也没有人在意。”

 渠鸻皱着眉头,冷硬出声道“如果你自己都不在意你自己,也就只能够这么醉死下去了。”

 这酒这般醇美,有家乡的味道,仿佛卧在其中,就回到魂牵梦绕的江南了。刘撷只觉眼底人影晃动,瓮瓮的听不清耳边声响,扑上去夺渠鸻手中的酒瓮,不妨被衣带绊住,整个人向地上栽去,还带上了无辜的渠鸻。“啪”的一声。二人争夺的酒瓮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渠鸻抱着刘撷在帐中毯子上滚了一圈,支起身子,空气之中淌着浓郁的酒香,带起暗暗的蘼芜,刘撷美丽的眉眼卧于帐中毯子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美丽带刺的芍药,在寒霜之中灼灼绽放。

 如受蛊惑一般,渠鸻移不开眼睛,探下身去。想要撷取这一抹痕。

 仿佛从晕然的酒醉状态中惊醒过来,刘撷眨了眨眼睛,脸颊愈发红,连呼吸都轻轻屏住。

 一时之间,帐中空气仿佛凝滞住一般,自成一股张力,奇异幽暗。

 渠鸻慢慢将身子探前,眼看着二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很快就要触上那丰泽的红润,却陡然惊醒过来,一把推开刘撷,从地上跃起。

 刘撷被他推搡的远远的,却低头低低的笑起来,施施然的从地上坐起来,理了理鬓边散的发丝。笑开口,

 “渠鸻,你喜欢我是么?”

 渠鸻从幻中清醒过来,哈哈大笑,取过挂在一旁的黑色貂大氅,抖了抖披在身上, 冷笑道“你是在开玩笑么?”

 刘撷吃吃而笑。“如果你不喜欢,刚刚为什么想要亲我?”

 渠鸻转过身,用刻意的目光打量着刘撷,带着轻佻的口气“美丽的女子总是能让靠近她的男人产生冲动,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刘撷顿时被怒。美丽的口急速起伏,忽然冷静下来,笑盈盈道“我明白的,才不和你置气。”

 她的笑容极是悠闲,仿佛很有把握的样子。这回轮到渠鸻不舒服了,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不住问道“你明白什么?”

 刘撷施施然转身坐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悠闲“明白你的心思啊!”“你是匈奴左谷蠡王,我却是单于的女人,你不敢动我的脑筋,这也是正常的。”酒水在陶碗之中漾,带着一抹晕黄,她伸手捧起,却没有凑到边饮下,而是放在手中慢慢把玩,声音在夜淌,犹如蘼芜花开“其实——你若真的想要我,也不是不可能。匈奴自古来有胜者接收亡者财产家眷的习俗,只要冒顿故去,你做了新的匈奴单于,我——这个宁阏氏,自然就是你的!”

 渠鸻气势陡然凛冽起来,望向刘撷的目光如箭一般锐利“慎言!单于是草原上永远明亮的星辰,绝不会倒下。”

 刘撷抬头,目光如同璀璨的太阳,接着渠鸻的审视毫不闪避“是人都会死的!”

 “冒顿的确是匈奴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枭雄,可他也是人,会老,会死。年前他得的那一场大病,险些没有爬起来,如今虽然对外说是痊愈了,可是已经伤了内里的元气。大王对着这样一个老的掉了牙的狮子,就没有勇气试试看么?”

 渠鸻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森然道“你不要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掐着刘撷颈脖的手十分用力,刘撷被带的踮着脚跟站起,拼命咳嗽,咳的十分狼狈,却努力在狼狈的咳嗽中抬起头来,面上笑容灿烂非常,

 “有本事你就掐死我吧!”

 渠鸻闭了闭眼,这世间总是有很多抉择,有些事情,对错难以分辨,却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走下去,不能回头。

 他狠狠甩开刘撷,冷笑厌恶“这世上总是有一些自作聪明的女人。”

 刘撷猛的摔开,伏在地上,后背火辣辣的,一片疼痛,伸手撑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白皙的颈项上尚有青紫的淤痕,面上却已经呈现出灿烂的笑容,

 “渠鸻,你做出这般生气的模样,不正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隐秘心事么?”

 渠鸻眉头紧皱,声音生硬“单于是匈奴的英雄,他带领着匈奴人得到了史上从未有过的辉煌繁盛,匈奴子民都视他若神邸,雄渠部渠鸻永远效忠冒顿单于,天可鉴。”

 “英雄?”刘撷冷笑“冒顿的确是匈奴史上最伟大的单于,在位的时候将匈奴带领到最强盛的高峰。但左谷蠡王渠鸻你也不差,你出身须卜氏,骁勇善战,是匈奴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神,却偏偏遇到了冒顿这样的雄主,显得黯淡无光,扪心自问,你这一辈子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愤懑么?”

 “再说了,”她的声音渐渐幽沉下去“冒顿这些年渐渐对你疏远,将雄渠隐隐排斥,对你也远没有年轻时候的无条件信任。你的胞妹蒂罗娜出身尊贵,美貌才华智计匈奴无人能出其右,放到谁的手中都会像稽粥王子一般爱慕、言听计从,偏偏却被冒顿冷待,只空得一个大阏氏的尊荣,不见宠幸,你心里当真没有过怨恨么?”

 “冒顿在位的时候,匈奴四处年年征战,折腾太过,如今看起来虽然强大,实际上元气也伤了几分。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匈奴这张弓已经拉的太久了,是时候松缓松缓,才好养一养匈奴元气。大王子稽粥一力效仿单于,却始终不得单于三分真传,单于故去之后,偌大的匈奴到他手中,当真好么?这百年来,匈奴以挛鞮氏为尊,挛鞮氏之下,须卜三氏为世代贵族,受匈奴牧民尊敬,但真正论起来,三大贵族当初都是有资格称王任单于的。冒顿这个单于的位置也是弑父杀弟得来,如果他一直是那个维持着高高在上地位的匈奴英雄,我也不会起这样的心思。可是冒顿已经老了,这一年来,我伺候单于,单于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在第上也没了从前的威风。草原上的鹰王,若是老了,地位总会被更年轻的鹰取代,如今,冒顿已经垂老,稽粥这只小鹰的翅膀还没有长硬,左谷蠡王坐拥南匈奴草原,麾下健儿无数,就真的不想做一只雄鹰,搏击长空么?”

 渠鸻默然。

 刘撷是汉人和亲的公主,对匈奴未必心怀好意,但她在帐中的话语,也点出了如今匈奴的一个事实。

 匈奴这些年南征北战,强盛到了极致,但匈奴的强盛全部维系在冒顿的个人威名之上,自年前冒顿重病起,草原上就开始了一些暗汹涌,虽然这股暗随着冒顿的重新病愈而暂时潜伏下去,可是并不代表完全消解。作为匈奴左谷蠡王,统帅雄渠一部的匈奴实力派诸侯,他的意志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而会受到部族影响。

 他无意于真正要宁阏氏的性命,但是也并不希望自己的意愿被刘撷窥破,于是面无表情的道“天不早了,宁阏氏也早些回去吧!”掀起篷帘,匆匆出去。

 烛火亘古,在帐中跳动,不知人世兴衰,刘撷独自留在帐中,听着帐外风声,只觉匈奴岁月孤寂冷长,忽的滴下一滴泪,落在面前残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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