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放灯[粉呀么粉红票]
“阿嫣啊,”刘仲却没有顾她这边,郑重而又迟疑的问道“这样子的话,真的就不会有人看我的笑话了?”
“当然。”张嫣脆生生而坚定的点头道。
“您还可以专门雇个师爷,帮你统计哪一亩地的收成最好,收成的时候送一把给皇帝阿公,没准儿阿公要大大夸赞您呢。”
当然要夸赞了,真这么下去,没准儿就整出个先行农学家来了。
刘仲大慰,道“夸赞不夸赞不要紧,只要三弟不嫌我丢他的脸就好。说起来。盈伢子,你是特意过来看爷爷的?”
“嗯。”刘盈鞠道“听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大好,侄儿心里挂念,特意来看看,伺候膝下。”
“我知道盈伢子你孝顺,”刘仲笑道“你来了,你爷爷看到你,自然就开心了。”
的确是——太开心了。
张嫣一脸黑线,面对面看着一看见自己就大乐的七十余岁的矍铄老人,他一把抱起自己,乐癫乐癫的逛到隔壁邻居家找多年老友炫耀“姓秦的你看,这是我曾外孙女儿,怎么样,比你家刚满三岁的小曾孙女儿漂亮吧?”
太上皇刘昂,在楚汉之争中吃尽了苦头,待刘邦终于打败了项羽,兴建了大汉,想要接老父到长安新建宫殿中享享福,太上皇却愀然不乐。刘邦奇怪,便问父亲何故。太上皇言道:“我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
蹴踘。以此为
。今皆无此。故以不乐。”
高祖于是为了父亲,在离长安极近的地方兴建了一座郦邑,一应房屋建筑,俱按丰县格局,更是迁徙一群父老乡亲前来,仍按从前居住。太上皇见此大喜,从此滞留郦邑,不肯再归长安。
“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高祖少时常祭枌榆之社。及移新丰亦还立焉。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
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
鸭于通涂亦竞识其家其匠人吴宽所营也。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故竞加赏赠。月余致累百金。”
自然不会有人敢计较太上皇大人逛邻居逛的是不是时候,秦老汉皱着眉出来,和多年老友怀中的女孩儿大眼瞪大眼半响,装作没有看见后面太子殿下哭笑不得的神情,喃喃的朝天翻了个白眼“那是小满华儿嫁的人家好,和你有什么相干?”
他是自小看着鲁元与刘盈姐弟长大的,是太上皇从前家乡的邻居,二人自幼一起长大,
情最好,虽然如今际遇天变地化,一人之子已是天下之主,另一人依然是平民百姓,却学不来彼此官腔,依旧是从前乡里乡亲的凭闹,仿佛这才舒坦。
“瞧你说的。”刘昂杵着拐杖讥笑道“难道你那曾孙女儿是像你孙子,还不是随孙媳妇而已。”
“那又如何?”秦老汉不服气道“曾孙女儿,总还随我姓秦,你这曾外孙女儿姓啥?到以后长大了嫁人,离你家就更远了。”
刘昂一时语
。
“你不知道,那个姓秦的老头儿多可恶。”晚间里刘昂兴致大发,拉着许久不见的孙儿喝酒,大碗大碗的郦邑酒灌下去“三天两头抱着他家曾孙女儿到我面前来晃,说是虽然我儿子当了皇帝,但是论后代相貌,他还是赢过我的。”他仔细端详了清瘦少年一会子,嘟囔道“我这孙儿还是
俊的啊,比他那木木讷讷的孙子强多了。”
刘盈哭笑不得,强从祖父手中将酒杓按下“您年纪大了,还是少喝些酒。说起来,”他想了想笑道“四叔家的阿撷妹妹就很好看啊,想来怎么也不会让你输了这口气去。再不成,三弟也是相貌很好的。”
“阿撷那丫头哪肯来这穷乡僻壤。”刘昂大声道,又恨铁不成钢的按着刘盈的额“你那个三弟,我这做爷爷的统共也没见着几面。盈儿啊,你是不是教那些腐儒教傻了,他
后可是要夺你的储位,你一味这么老好人的让着他,小心哪天——没你的好果子吃。”
刘盈怔了好一会子,才淡淡道“如意,他是我弟弟。”
“笨盈儿,”刘昂抱着酒嘟囔道“你爹和你娘那个坚毅狠辣的
子,怎么生出你这种温
的儿子?”
老年人上了年纪,就很容易困顿,待侍女伺候太上皇洗漱上榻安睡,刘盈提了盏灯出来,外面夜
如水,几粒闪闪的星子嵌在天边,温柔的睇望其下乡野。
“太子殿下。”阶下披甲执戟的太上皇卫尉郦商以军礼向刘盈请安,鹖冠之下,抬起一张英武的脸。
“郦将军,”刘盈有礼笑笑“孤想出去走一走。”
“太子请行便是,…商会遣人远远跟着。”
郦邑城是是一副熟悉的样子,仿佛很多年前,还是孩提的他与堂兄弟一起穿过的丰城街头,巷陌沟渠,一一见过。
“阿嫣,”刘盈笑道“你没有去过丰沛吧?”
自然没有,张嫣摇头“丰沛,很漂亮么?”
“乡野地方,哪有什么漂不漂亮的。”刘盈失笑,夜
中一双眸子安然沉静“不过到底是出生的地方,忘不掉罢了。——你阿母这次回长安,第一眼见到我,就告诉我,‘真怀念故乡啊。’”
单纯,清朗,所有厉害皆不及威胁生命的丰沛故乡。
也许,该怀念的不是丰沛本身,而是丰沛悠远滥觞的时光。
“小时候,阿姐总是笑的很干净,若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就去城中的河放一盏河灯,然后就相信所有的烦恼都给放走了,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上——北陌的老孙头河灯做的最好,阿姐带我去求过几次灯,有一次身上没带够钱,求了好久,老孙头不耐烦,干脆送了我们一盏。”
“阿嫣,”刘盈忽然道“我带你去放河灯吧?”
“嗳?”张嫣讶然。
“跟我来。”
他带着她在入夜后的大街上奔跑,昏黄的烛光在灯盏中跳跃,
离但固执的不肯熄灭。
跑到老孙头家的时候他们已经气
吁吁,刘盈笑的开怀,上前大力的擂门。
“谁啊?”一会儿后,屋里亮起了灯,一个声音含着些怒气问道。
“是我。”刘盈大声答道“城东刘老汉家的孙子。”
“呀。”一声讶异,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裳老人有些想怒又又些想笑,调整半天后最后问道“盈伢子大老晚的敲门,做什么事。”
刘盈恭敬拱手“
索一盏河灯。”
河灯自然没有现成的,老孙头已经停业多年,不过家里现成材料工具都有,连夜再为他做出一盏,刘盈摸了摸袖口,尴尬笑道“我又没有带钱。”
“阿嫣,”他回头问张嫣“你有么?”
“还要啥钱呀,”老孙头大力的拍着面前少年的肩头,拍了一下才想起他的身份,尴尬笑了笑,手却再也拍不下去了“当年我就没收你的钱,难不成今儿反而要收了?”
澧水在郦邑城的夜
中静静
淌,无声无息“当年丰城中也有这么一条河,从丰城
出,又经沛城,我和阿姐,都是在这条河边长大。”刘盈静静道“阿嫣,你去点吧。”
“嗯。”张嫣捧着河灯爱不释手,老孙头的河灯,使用桐油漆过的布制成的,裁成盛放的菡萏花形状,花
儿是一截蜡烛。
啪的一声,她点燃了火折子,呵着手护着火点燃了蜡烛,烛光微弱烈烈的燃烧,散发着幽微的香气,在夜风中摇曳。
她提着河灯步下河堤,一步步踏在松软
的河岸上,回头看刘盈,少年站在石桥之上对她微笑,带着温暖的鼓励。于是她折下
,极轻又极大力的将河灯稳稳的托进了静静
淌的河水。河灯垫了个浮沉,慢慢的随着水
向下而去。
请你一直的
淌而去,永远不要覆灭。张嫣合掌在心祈祷。听人说,一盏河灯是人的一个愿望,我的心中有一个愿望,我无法名状它究竟是什么,可是我希望你能保佑它实现。
张嫣站的直直的,远远看着一盏河灯飘飘摇摇的顺水而下,灯中烛光潋滟,摇曳成一束暖黄,她一眨不眨眼睛的盯着那抹黄光,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停下,眼中已经薄含泪水。
“开心些了?”不知什么时候,刘盈走到她的身后,轻轻道。
张嫣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笑道“我哪里有不开心了?”
“哪里都有。”刘盈弯下
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
“这两天,你虽然一直都在笑,笑的一副阳光的样子,其实心里面一直不开心。你就是不开心了,才硬要跟我跑出长安来,是不是?”
张嫣再也撑不住笑下去,慢慢板了脸,问道“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我是天子外孙,长公主之女,我还有你这样一个太子舅舅,未来一片灿烂锦绣前程铺在我面前,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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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关于太上皇佚事,出自《西京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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