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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二章 喜事(中)
 大鱼是什么?

 陈家是读书人家,陈显入阁,隐有天下读书人之首的架势,他们家看在眼里的大鱼…怕是只有坐在龙椅上那个人了。

 无论皇帝将不将陈家和二皇子绑在一块儿,陈家都是更心仪老二上位的——老二梗直,心不在此处,易掌控也好蒙昧,可老六…

 六皇子站得笔直,青衫长靴,负手于背,月凉如水之下,依稀可见的眉眼从模糊变得清楚。

 行昭莫名心安,再低头将挡在小石板路上的沾着雪粒儿的枝叶一脚踢开,声音闷闷地:“我不喜欢陈家和陈婼。”

 六皇子心头陡升愉悦,整颗心都好像舒朗了起来——二哥经验之谈,自家媳妇儿愿意在你跟前撒泼卖娇这才叫真爱,凡是那些个规规矩矩,温顺的,相敬如宾的女人家们大多都只是将媳妇儿当成一个行当在做。

 “我也不喜欢陈家。”六皇子亦闷下声音,嘴角一勾:“陈显的心机手段和忍功绝非顾家可比,你才多点儿大的小娘子?顾青辰算计你,你就该立马跑来同我说,她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贸贸然自个儿出手,你究竟晓不晓得我当时在筵上心揪得有多紧?”

 行昭心里头是又甜又酸,甜的当然是六皇子的回护,酸的…就像自己又多了个妈。

 一边儿将绣鞋顶在小石粒上轻踹,一边儿胡乱点头。

 六皇子想拿手去小娘子的头,克制了半天才克制住,轻咳一声。转身望月:“顾青辰不需要你再担心了。等过了。她会向主持自请剃度,从此往后皈依佛门,再不理会凡尘俗世。”

 前头的麻烦他没顾上解决,后头的麻烦他总要清理干净吧?

 方皇后自然也使唤了人去把顾青辰看管着,可自个儿媳妇儿自个儿疼,老叫丈母娘护着算什么事儿。

 顾青辰是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割断那三千烦恼丝,行昭不知道,总是六皇子的手段。威也好利也罢,她只知道顾青辰剃了头发是当真出不来了,既然出不来了,那这个世上再没了一个叫顾青辰的美貌姑娘睁着一双绿眼,觊觎着她的郎君!

 就像人死了一样。

 行昭边仰脸笑,边轻声说:“陈显之子陈放之远在西北,西北的势力没那么容易被中央或是陈家归顺。陈显必定会将重心挪到定京来,他是读书人出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老陈大人官儿做到五品就撒手人寰。陈显长子撑起门面,陈家既要维护世家体面。又要打细算过日子,陈太夫人情坚毅,硬是顶起了家门来,又帮陈显定下了一门亲眷——定的是沧州知府家的姑娘,门第不显,可是陈家当时最好的选择了。陈显连进三次考场,蹉跎十年,终得两榜进士,皇恩加身,再振家威。升官发财死老婆,前两项陈显都做到了,可第三项陈显没做,不仅没做,还在春风得意之时婉拒了上峰赐下的妾室、伎人。男人做到这个程度,阿妩敢问阿慎一句,是否容易?”

 六皇子眉间锁紧,轻轻摇头。

 “男人家看人常常是从庙堂之上的角度出发,可女人看人却喜欢从一个人的幼时、室和儿女相看。上一回阿妩见到陈夫人时,是在宜姐姐大婚礼上,大约是年少之时几经蹉跎,陈夫人不过四十,已显老态,可就算如此,陈显也没有再纳美妾新妇。由此可见,陈显是一个极重情意,或者说…是极重诺言之人。陈显之子陈放之年少无知,贸然参奏贺现,陈夫人第二天就提美酒两壶上临安侯贺家的门去拜访贺太夫人,亦能看出陈家是能屈能伸。当初阿慎做戏,为陈家说好话行好事之时,陈家的反应,你还记得吗?”

 “没有反应。”六皇子沉声而道。

 “对了,没有反应,巍然不动。陈家当然明白皇帝的意图,可到底立储之人选有二,五五分的概率,赌对了就是从龙之功,赌错了呢?灰飞烟灭。在你率先下台阶套近乎的时候,陈家或明或暗都没有与你接洽的意思。”

 六皇子眉梢一抬,行昭所说都是他从未注意到的地方。

 最后登上皇位的要么是他,要么是二哥,人的天便是得陇望蜀,夺嫡争储此等大事,照陈显滑不溜手的个性,会可能将宝全都押在一处吗?

 也是有可能的,除非他笃定了会是二皇子即位,根本不用再看其他选择。

 “重情意,能屈能伸,心志坚定,押宝却押得一点退路都没留…”六皇子轻声默念,蹙紧眉头想:“他还有什么底牌在?文臣最利的不过是笔杆子,刀一挥便落了下来…他到底藏着什么后手?”

 行昭抿了抿嘴,心里有些惆怅,好容易当回先锋兵,结果被方皇后骂完被老六骂,这下可好了,如今又回归了老本行——狗头军师。

 陈显是重情意,他看准了老二下了注,前世里他到底没舍得把陈婼先送到豫王府里头去做小,而是在老二登基之后,钦天监才说了什么“夜观天象,七星归一百舸争,隐有红光从东郊破军而出,分明是百鸟朝凤的命格。”的话,东郊一寻可不就是陈婼了吗?

 陈显傲气,以这样的手段闵寄柔下台,扶陈婼坐上凤座,绝不肯让陈婼在之前嫁入豫王府为妾室。

 陈显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行昭心里有个想法,可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可能。

 皇帝总不会糊涂到想送走虎,却引来狼吧?嗯…再想想其实也有可能这么糊涂的。

 “九城营卫司。”行昭低声音,带了几分迟疑。

 六皇子猛地低下头,愣了三刻。粲然笑开了。素沉静的少年郎一笑…嗯…怎么说呢。行昭感觉有点惊悚…

 咧着个大白牙,您老装什么小清纯?

 “哐当!”

 外头有打更的声音,槌敲在铜锣上一震,好像要把天上的月亮震得都吓得黯了黯,行昭身形一抖,不由自主往里一缩。美人儿在怀,六皇子表示今儿个走这么远的路值了!

 所幸天儿黑得五指都瞧不见,行昭抵在六皇子口前。脸红得跟画了两坨浓抹的胭脂似的,气氛太暧昧,行昭连忙启步往前站了站。

 六皇子眼睛里亮亮的,一边儿轻笑一边儿给行昭咬耳朵说话儿:“你哥哥应当是过了年要回来的。”

 一副邀功的语气。

 行昭一喜,随即眼神往六皇子脸上一瞥:“皇后娘娘都还不知道…”

 “武将出行得四方瞒着。”六皇子言简意赅。

 也是,行景在福建不是去享福的,海是得出的,人是得打的,可你把人都打了,还不许海寇们得了消息。趁你形单影只的时候赌你给打回来?经过战事的武将树的敌不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树的敌人少。

 是得瞒着。

 四方都瞒着,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行昭又一个眼风瞥过去。

 六皇子从善如:“户部掌着钱袋子。外官回京的车马费,打点文书费,路间食宿费,都是朝廷拨款。”何况是大舅子回来,不得前前后后挣个表现立个功?他是没怎么见过贺行景的,可听旁人说贺行景是方祈带出来的,既是外甥也是儿子,关系就像方皇后和行昭那样亲密。更可怕的是…行昭是被方皇后带成人的,可方皇后强硬刚烈,小娘子到底还是个温温柔柔、淳淳善善的玉兰花儿,人行景是不仅长得像方祈,个性更像…

 想一想就觉得有点绝望。

 赐婚旨意将下来的时候,方祈天天下了早朝就在小巷里头堵他,也不说正事儿,要不领着他去街边喝馄饨,要不领他去酒馆喝酒,领着去喝馄饨他还能理解,阿妩喜欢吃素三鲜馄饨那个味儿。可亲爱的舅舅啊,能不能别在喝酒的时候,一脸嫌弃得跟看只狗一样看他啊?酒量小,真的不是他的错啊,是您要的酒太烈了好吗…

 也是户部掌着天下银钱,细心点儿哪儿的支出多了一笔,一查就能查到。

 行昭顿时欢喜起来,行景离京三年,逢年节也不回来,打的什么主意,她明白得很。一回来就要际,可一际别人便称呼他为“临安侯贺家的公子哥儿”当定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还在养花儿斗鸟的时候,行景早已过上了在刀口上血求生活的日子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见过血闯出天地的狼崽子又怎么可能再和温驯谦和的圈养小鹿把酒言

 更何况一回京就意味着要直面贺家。

 她还能赖在凤仪殿里待嫁,行景呢?长房嫡孙,贺太夫人一旨诉状递到顺天府尹去,行景的前程便毁了。

 转身回凤仪殿,行昭便同方皇后说了,方皇后沉片刻,让林公公明儿个出去带话:“…从西北抽调三百兵暗中护送景哥儿回京。”搂了搂行昭,有些感慨:“方家的将来靠桓哥儿,你的将来硬不硬气,靠的是景哥儿。只有哥哥像座山,妹妹才能过得舒心。”

 行昭不愿行景无坚不摧,她只想自家长兄能过得快活些。

 四皇子的婚事,行昭没去,托辞是待嫁小娘子不好出门,可无论如何四皇子却是一块儿长大的,没托老六,反而托二皇子给四皇子封了一封红包去。

 陈家长女一嫁,好像又回到了四角平衡的局面。

 可行昭却很清楚,没有任何一方放松了戒备和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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