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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一章 底线(下)
 四个字一出来,两个人瞬间默了下来。

 行昭手里一紧,有些手足无措,她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像面前摆了一只装着蜂糖的瓷瓶,盖子是揭开的,香味儿溢出来绕在人鼻尖上转悠,可心里却很明白这糖是不好的,吃了会坏牙,会变胖,吃多了就会发腻想吐。

 可就是想吃,心里告诉自己拿筷子沾点儿尝尝不碍事儿,可尝了一口之后就想尝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吃到最后,满口坏牙,便再也咬不动别的东西。

 她的爱与恨都来得太过浩,前世直冲冲地撞进周平宁的网里,死过一次,这才给拔出来。

 她真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前事未卜,各厢筹谋都在飞快地运转中,格局太复杂了,不能再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蠢了一辈子,这辈子总不能再蠢下去了。

 气氛静下来,只能听见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

 拐过长门,六皇子收了收笑得抿一抿的嘴角,低了声音:“将才我去仪元殿,父皇问我,财权是七寸,还是兵权是蛇之七寸。”

 行昭抬了抬头,没答话。

 六皇子接着往下说:“我便答,世之中兵权如险峻要,而太平盛世之中,民生安定祥和,国富则民强,民强则道顺,君子威势方可一言九鼎,天家福祉才能万世绵延。”

 说的都是场面话。

 连行昭这个闺阁女眷都明白的道理。

 可皇帝拿这番话来问六皇子,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皇上怎么说?”行昭忍不住发问。

 “父皇便让我出来了。”

 六皇子神情淡淡的。他心里明白皇帝想问什么。户部最近在整理卷宗。整理的都是西北一带的财政收支,平西关以南上缴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少,陈贺二人前去督查,并没有查到任何方祈污点。

 朝廷每年拨出军饷军资去充西北阵营,方祈没有私库银,却擅自降低税银,贺现的信件来时,上面写到“平西关以南安居乐业。平民皆着松江布,食客栈之店来往通行皆利”方祈擅自降下的税银让西北民众过上了好日子。

 在皇帝看来,等于拿他的钱,给方家做人情和脸面。

 皇帝问他怎么看,他能怎么看待这件事儿?

 是皇帝将方家和他牢牢绑在一起,却想让他反过头来咬方家一口,最后里外不是人?

 二哥是皇上的儿子,难道他就不是了?

 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六皇子纵使个性再内敛。心也有些起伏的,有些话儿不好说全。再想想方祈已经在定京,皇帝想就这件事儿拿方祈的小辫儿,未免杀伤力不太够,仍旧隐晦地出言提醒行昭一句:“西北战事已平,鞑靼三五十年内翻不起风,平西侯借东风步步高,身在定京,位达名臣,有利有弊,可在父皇看来,这是底线。”

 在新皇尚未即位之时,将方家拘在定京,是皇帝的底线?

 方家若是拘在这底线之中,便会眼睁睁地看着西北旧地被蚕食殆尽,做人不能起坏心,可也不能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祈将西北看成脔,今上生多疑,复一地担忧,最后所有的担忧加在一起,就变成了积劳之沉疴…

 “然后呢?打一个浑身都是气力的壮汉自然不好打,可打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病弱老人,只需要借力打力,方家便会烟消云散。”

 行昭轻声呢喃:“没有人会坐以待毙的,端王殿下。”

 她在方皇后跟前都没说得如此直白,这是她头一次没在六皇子面前说场面话。

 六皇子步子顿了顿,随即快步向前走:“自然没有人会坐以待毙,平西侯不会,皇后娘娘不会…”

 话到最后,语气放得轻极了,轻得好像险些落入尘埃里去:“我也不会…”

 行昭还是听见了,眉梢半分未抬,将布兜往上搂了搂,一抬眼透过层叠的枝桠便看见了隐在辰光里的崇文馆,脚步猛地一顿,背对着六皇子,终是没忍住缓声问一句话儿:“皇上的底线在这里,那你的底线在哪里呢?阿慎…”

 阿慎两个字,上碰不到下,本该很顺口的一个词儿,却遭行昭念得极其别扭。

 两人同时在阶前止住了步子,行昭眼神定在了泛着青碧的苔痕上,心里头先有悔意,后来便是铺天盖地的爽快。

 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等了等没等来六皇子的回音,便沉了沉心,动了身形,轻捻裙裾往里走,手指还未曾挨到缎面边儿上,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

 行昭浑身一颤,唤阿慎的时候脸上未曾发烫,如今却从脖子慢慢烫到了额头上,发梢上,耳子后头。

 “我的底线其实很简单。”

 六皇子说得风轻云淡:“能将我身边的人,护得周全。”

 话儿很简单,行昭一只手被六皇子拉在身后,一只手却缩在宽大的云袖里攥成了一只拳,她背对着六皇子,自然看不到他抿成一条线的嘴,也看不见他闪得极亮的眼眸,可她能感受到。

 六皇子手心好烫,就算隔着袖子那层软缎,行昭好像也快被温度灼伤了。

 将身侧的人护得周全。

 何其难!

 莲玉跟在后头,目瞪口呆,她比自己姑娘年长几岁,儿女之情就算没遇着过,也听见过,愣过之后四下张望了下,得亏崇文馆建得僻静,竹影丛丛中,只有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影在,否则…

 莲玉赶紧摇头,不能有否则!

 可是…额…六皇子这算不算该出手时就出手呢…

 莲玉想了些什么,行昭自然不知道,她忙着将手从六皇子手里挣开,敛过裙裾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崇文馆,身子僵直地朝常先生行了礼,便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地拿笔载文。

 行昭满脑子都是事儿,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顾青辰注视了她良久。

 皇帝着手西北之事像老妇人绣锦屏,一段儿一段儿的,遣了陈贺两人去了西北之后,贺现便提了一道折子上书,说是西北民生安定,战之苦已经过去,启奏皇帝请求提升税收。

 皇帝朱批御笔驳回,并下令“五载之内,平西关以南免除苛捐杂税,乡绅大户之产过继、贩卖、捐赠皆由本宗族做主”

 皇帝一手反间计玩得好,贺现当黑脸,皇帝唱白脸儿,无论耕种平民,还是乡绅世家都只有感激皇恩的份儿。

 两厢一比较,原本方家人的威望与好处就显得不那么重了。

 方皇后一码事儿一码事儿地告诉了行昭,问行昭怎么看,行昭神色淡定的,只这样说:“提折子上来的是贺现,可皇上御笔亲批下去担当军草粮饷督查主事的却是陈显之子,慈母多败儿,放在陈家就是老子能干,儿子就弱了下来。陈显之子陈放之才疏且志浅,担着一个主事的名头,实在活儿,出风头的活儿却被贺现抢了过去,陈贺两家既无姻亲关系,又没亲眷牵连,一个聪明的心大的,一个蠢的不甘心的,两个人放在一起迟早出事儿。”

 贺现是贺家人,他多本事啊,本事到让贺太夫人忌惮。

 把他放在陈放之手下当差,他能甘心吗?一次两次地夺权,陈放之会不采取措施?

 方皇后笑着摸了摸行昭的头,连声称:“有时候隔阂与嫌隙只需要一句话而已,好好安排,结盟不睦,成何大事?”

 陈贺两家的结盟长不了,各家都在往自己兜里刨好处,前世陈家一马当先,把陈婼推上皇后宝座,贺琰无不懊恼,可一看自家嫡女,一颗心落在晋王周平宁身上没药救。

 行昭抿嘴笑一笑,轻轻甩了甩头,想把周平宁从脑海里给甩出去。

 年一过完,到新的雪化得干干净净的时候,行昭就该行除服礼了,算算日子,方福已经过世三年,行昭在小佛堂毕恭毕敬地给方福上了三炷香,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沐浴更衣,更的是杏红的高襦裙,许久未穿这样鲜丽的颜色,一上身便显得有些突兀。

 ps: 明天改bug吧!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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