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夜谈(上)
行昭在冥思苦想,方皇后神态自若地小啜了几口温茶,将茶盏搁在了案上,再抬眼看了看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的小娘子,不
展颜一笑——看七八岁的白白净净的小娘子努力摆出大人的模样,是好玩。
没一会儿,挂在廊间的琉璃宝塔风铃“叮铃铃”地
绵绵响开。竹帘刷地一下被
开,一个体型彪悍的大汉与一个颀长
拔的小郎君伴着夜里的
气走进了殿里,暖澄澄的光下,两道高矮胖瘦不一的黑影却都带着统一的飒沓和血
。
行昭赶忙起身,一边抱过景哥儿的外袍,一边仰了脸,眨巴着眼,伸手去接方祈的袍子。
小娘子乌溜溜的眼睛让方祈心情大好,眉宇间一扫
霾,边笑着去看方皇后边落座在左下首:“…不论
夏秋冬,天一落黑,平西关就冷得不行。到了这个时节,平西关要不大旱要不早晨晚间就有铺天盖地的风沙,叫人门都出不得…”
说着话儿却将手里头的袍子递给了景哥儿,努努嘴,指使起他来:“去,把袍子挂到门后头,你妹子长得跟猫儿一样小,你也好意思指使她做事。”
被方祈一打岔,行昭的心头松了些,垂下眼抿嘴笑,便规规矩矩地搬了个小杌凳过来坐在最下头,眼神却一直放在景哥儿的身上,直到现在她才找到时间细细地打量景哥儿。
行景的面色不太好,不,也不能叫不太好。少年轮廓分明。一双眼睛亮极了。眉梢却带了锋利。以往肤容白皙,一看就是定京城里遛鸟华服的公子哥儿,如今面色黑得发亮,仿佛行举之间都带着西北的风霜沧桑。
或许是才听见母亲去世的消息,少年素来扬起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神色琢磨不透是悲戚更多,还是怨怼更甚…
景哥儿一落座,正殿里的宫人们自觉地鱼贯而出。落在尾端的小宫人垂眸敛容将门“咯吱”一声阖上,伴着这声轻响,方皇后轻轻叹了口长气,开腔时语气已经带了无奈。
“皇上同哥哥怎么说?方家经营西北多年,如今却让你直隶中央…”
方祈一笑,眼神移到乖巧坐在最下首的行昭身上,小娘子才多大,皇后竟然没叫她避开…
又想起在喜堂上行昭那句“好歹礼成了”话不长,却带了些庆幸和隐晦。心下狐疑。却强自按捺下,心里知道阿福的债只能由他们出面去讨。来龙去脉既杂且冗,那就慢慢地来,一桩一桩地过吧。
“皇上只是将我从平西关
离到定京来,而没有大手一挥将我调到前军都督或是中军都督上,就已经是皇恩浩
了。”
方祈嘴角一撇,神情十分不屑,看了看透着几点光和几道宫人黑影的窗棂,没有再言。
行昭却一下子明白过来,方家的根基在西北,武将不比文官,文官讲的是个名声,武将讲的不仅是实力,更有名望!在军队里的名望,就是保全自身的免死金牌!舅舅在西北的名望毋庸置疑,方家军是舅舅出生入死带出来的,身边的死忠亲卫都是在血泊和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右军都督府管川蜀云贵,好歹和西北沾边,若是一卷圣旨将舅舅发配到福建余杭,若下头再配个皇帝亲信的副将,那舅舅是果真被完完全全架空了!
武将离开自己的老巢,背离自己的亲卫,什么都做不成了!
舅舅凯旋而归,忌讳功高盖主,皇帝这样行事已经算是成全了忠臣明君的一番佳话了!
“好歹桓哥儿还挂着河中府指挥使的名头。”
好歹方家还占着世代经营的这块地儿!
方皇后沉
道,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话头一转:“梁平恭几次三番打下胜仗,打退鞑靼,皇帝却封你做平西侯…”一笑,带了些嘲讽:“我真是想立马骑上马去西北瞧一瞧梁平恭气急败坏的模样。”
提到梁平恭,方祈原本舒展的神情渐渐收敛,眸
一闪,低了声调:“他?若不是他,鞑靼这次怎么可能攻得破平西关!”
行昭大惊,扭头去看方皇后,脑子里掠过一个东西,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倒也算个人物,胆儿肥着呢,年前才能就任,就敢在三个守备面前跟老子较真儿,老子没理他。他要查账,老子就把前几十的年账本送过去给他,近十年的账就给扣下来了,还让人带话儿给他‘前头的账没查完,现在的账查着也连不上,送佛送到西,索
一块儿查了再来看这几年的账,梁都督也摸得着头脑些’。”方祈沉下声,娓娓道来“我是握着兵马的将军,他是西北都督,品级上差不离,可是他管账是名正言顺,可老子就是不服气,老子方家经营西北几十年,一门忠烈,在战场上竖着倒下来的人比在
上横着咽气儿的人都多,对朝廷那是忠心耿耿,凭什么皇帝要重新派人过来搅和西北,凭什么一个外来户就敢拍着桌子和老子叫板!”
贺琰说景哥儿像方祈,果真没说错,一股子横气儿和气
倒是真真的像。
行昭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揪着那方蜀绣并蒂莲帕子,再直愣愣地看着帕子上一道一道的褶子,祸事从何而起?就从皇帝的动摇与方家的不服气身上,方家将西北看成囊中之物,别人捱不得碰不得。我忠心,可我只对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忠心,你梁平恭不过是来跑个腿儿打个杂的,凭什么还想从我口袋里分一杯羹?
方皇后听得认真极了,皇帝遣人去西北换下原先的都督和守备,造成了西北一段时期的内讧与隔膜,这是出于皇帝的私心与多疑。可也有梁家和顾家在皇帝耳朵旁边吹风的缘故。
否则怎么就派了梁平恭去当都督。顾太后一个子侄去当守备呢?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这一点无可厚非,可方家在西北安安分分几十年,若心里朕存了二心,老早就揭竿而起了,还需要将两个女儿都嫁到定京来表忠心吗?
方皇后眼里的一丝痛苦稍纵即逝,轻轻点了点头,应和道:“哥哥就算是瞧不上梁平恭,也不可能置大局不顾。由着内讧影响战事局面,这一点我是晓得的。”
方祈心下大慰,又道:“鞑靼夜袭突然,那日本来驻守城墙的应当有近千兵士,可当夜只有百余人在城墙上头,来犯者约万人,鹰眼、云梯、火药一应俱全,我带着三千骑兵杀出城门,鏖战一场,到底是守住了。过后我细查下去。是梁平恭排的那
的班,也是他在商口和鞑子互通有无。将火药、鹰眼和云梯的制作方法折成千金给卖给了鞑靼商人。”
方皇后震怒,哑然无声,隔了半晌才道:“梁平恭被钱串子
了眼了吗!”
方祈轻笑,将背舒舒坦坦地靠在了椅背上,又补充道:“不仅如此,他还扣下皇帝命他一同带来的钱粮。战事突起,还是老子拿着刀
着他的脖子,他才战战兢兢地把东西拿出来。”
“您出了关外,梁平恭奋勇抗击鞑靼,这说明他并没有叛国投敌的打算…”行昭目瞪口呆地
言“他这一番活动,完全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梁平恭的赌注下的也太大了一点吧!”
方皇后冷笑:“他以为就算卖出去了,鞑靼也只是个蛮力蠢钝的民族,做不了大事,更动摇不了大周根本。至于扣下钱粮,只是为了给哥哥一个回击和下马威!”
这就是皇帝派出去的心腹大臣,他疑虑忠良,却倚重无赖!
事已至此,所以皇帝才会下令秦伯龄老将出马,带着兵马去西北分权,仔细想一想,这似乎是最为妥当的作法,怕立时召回梁平恭会引起他的逆反,手握重兵时反水倒将大周打得个措手不及。让方祈再去西北,又怕方祈陷入个人恩怨之中,对大周不利。只有由置身事外的秦伯龄带兵制衡,既能将梁平恭
得死死的,又不会在西北引起大的震
…
景哥儿坐得直直的,面无表情地接其后话。
“我和蒋千户与舅舅回合后,舅舅三千人马当时只剩下了一千来人,我们在西北老林里喝山泉,吃生
,不敢生火,怕引起鞑靼人的注意,也不能从平西关和川蜀边境回去…”
“带着兵马出来了,就要砍下鞑靼人的脑袋,不能无功而返…这是当时我的想法,有和皇帝赌气的缘故,更多的是觉得这样回去折了方家人的脸面…”方祈话到后来,越落越低,临到最后铮铮铁汉眼神放空,直直看着软玉一样的行昭,语气里多了未曾察觉的后悔:“当时手里拿着梁平恭的账册,还能带着一千人闯回来将他撂下马来,可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儿,连妹妹的命都牵累着没了…如果我早些回来,定京城里头就不会风传我叛国投递的谣言,皇帝不会派兵去围方家老宅,贺家人也会顾忌着方家…如果我早些回来,如果我不争那口气…”
行景脊梁越
越直,少年一张脸肃穆着没有神情,眼眶却在微微发红。
差
错,天定人为,冥冥之中的差池,她的疏忽与大意,母亲的个性,造成了这个逃不掉的厄运…
满屋陷入了窒息的沉闷与静寂,行昭仰着头去看悬在她头上的那顶羊角宫灯,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斯人已去,徒惹心伤。
ps: 推荐好友元曦作品《乐为仙》,一段曲折离奇的修仙史,一个扣人心弦的浪漫故事。
另外打广告书友群:194690470 ,阿渊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看那桃花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