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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八七 箱子
 要就近在京师找闺秀,一打听便有个现成的,就是鸿胪寺丞罗良臣的女儿罗娉儿,在京师十分出名,听说是秀外慧中十分可人,多少才子纨绔惦记着。其年方十八,早就该嫁人了,可罗良臣眼界高,任是登门说媒的人络绎不绝,硬是没一个他瞧上眼的。

 上回倒是有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才貌俱佳,还寻了个由头到罗家拜访,罗娉儿也躲在耳房里偷偷看了,对他的相貌和言谈举止都十分满意。可罗良臣断然拒绝了,因为那年轻人虽说有功名,但家世一般,也没听说上头有什么关系,罗良臣并不看好他的前程,而且觉得门第也不般配。

 罗良臣家也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往上推几代,代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人脉也不窄。但到了如今张问政权时期,罗家已经彻底边缘化,虽说也占着正南坊的一处宅子,但和周围的朱门大户比起来实在寒碜得慌,罗良臣一直心里就不痛快,出门也觉得低人一头。

 正南坊这地方,罗良臣这样无权无势的分掌宾事的小官,实在是见谁都得低声下气回避的份儿。因为正南坊靠近东华门,无论上朝还是上衙门都方便,新贵集团盘踞朝廷之后,大伙们纷纷把府邸置办在这里,一到早晨,出门的官儿都呼啦啦一片绯衣服…罗良臣这样的青袍官,在这里地位可想而知。

 罗家门庭黯淡,除了一些在罗良臣看来不三不四的人家惦记着他的女儿,几乎没人上门。有人听说罗娉儿的芳名,想过来看看,要找半天才能在正南坊的角落里现他家的门。

 黄仁直和沈敬来这里,也是同样找了半天。他们倒是颇给面子,亲自下访,毕竟要人家的掌上明珠,态度要有诚意才对。

 看着正南坊里的清雅明媚景,黄仁直也忍不住说道:“这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咱们两个老兄弟也在这里置处院子?”

 沈敬摇摇头道:“要来你自个来,我不太喜欢这里,瞧瞧这街上连个小酒馆都没有,像正南坊这种大酒楼我不爱来,还是热闹的小酒肆有趣,还便宜。”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罗家门前,叫人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很少打开的大门便大大地打开了。

 家奴分列两边,罗良臣小跑着出了大门,身上已是穿戴整齐正儿八经就如要去参加大朝一样。他的脸白,有些老年斑,是个清瘦的老头儿,一看就是长期离劳动缺少锻炼的地主阶层。面对黄沈二人来访,罗良臣除了惊喜,还有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黄仁直是什么人,部堂大员,张问集团中心的人物,真正的圈内人;沈敬是西官厅副堂官,正堂官是兵部尚书基本不管西官厅事,他手里拿的可是兵权!这在官场上那是一句话就能影响别人身家前程的人物,在这些小官眼里那更是天仙一般不敢仰望的存在。

 罗良臣手脚哆嗦,弓着身子诚惶诚恐地说道:“下官罗良臣拜见黄部堂、沈大人…”

 黄仁直带着笑脸轻轻扶了一把罗良臣,也不等他说完,便大手一挥,说道:“抬进去。”

 只见一溜子兵丁胥役抬着七八口大箱子,不由分说便径直抬进罗家门槛,罗良臣一时也没闹明白状况,指着那些箱子结巴道:“这是…”片刻之后,他猜着这些箱子里面好像是丝绸珠宝之类的玩意,就仿佛明白了。

 黄沈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来贿赂他罗良臣这么一个管接宾客的官儿,罗良臣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自家的闺女,感情这俩老伙计亲自来下聘的?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罗良臣脸色难看,急忙说道。瞧这事儿干的,还没说是谁家少爷,先把财礼送来了,也太霸道了吧。罗良臣顾不得害怕权贵,心忧起万一想娶他女儿的人是个诸如残废白痴之类的货还怎么办?

 “使得,使得。”黄仁直的脸都笑烂了。

 要说他其实也纳闷,自己堂堂的部堂大人,竟干起这样的事儿来了,不过一想到这事儿的深层关系,大的是国家长治久安,小的是个人千秋功名半辈子荣华,黄仁直也就想开了。

 旁边的沈敬一言不,现在他感觉十分不自在,但这事也和自己有关系,不能全推给黄仁直,这才跟着一起来的。沈敬个子矮小,皮肤黑糙,长得像个劳苦农民,特别是脸黑得真够可以,眼睛白多黑少,点缀在一张黑脸上分外显眼,此时他的眼神就十分尴尬。

 而门前的罗良臣恰恰长得很白,他也不高,和沈敬站在一起一白一黑倒也相得益彰。他看着黄仁直的笑脸,窘迫地说道:“黄部堂如此是何…”

 “嗳,咱们进去慢慢说,罗寺丞不会让咱们一直站在外面喝西北风吧?”黄仁直继续保持着自认为和蔼的笑容,但是他的面相两腮深陷留着个山羊胡和笑容一搭配怎么看怎么像笑。

 罗良臣急忙一边告歉一边请二人到正厅上坐。

 黄仁直好言抚慰道:“罗寺丞不必担忧,东西送过来了,咱们的事儿谈得成就留下,谈不成你给老夫送回去就是。”

 他说得倒是轻巧,东西都给人家送来了,罗良臣要是再送回去不是摆明了不给面子,啪啪地扇黄大臣的脸么?

 黄仁直这样做也是有考虑的:一方面当然要给罗良臣压力,亲自来办的事儿,当然要尽量一步到位办成;另一方面,那毕竟是罗良臣的亲生闺女,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为了疼爱的掌上明珠,是值得冒风险顶住压力把东西送回去的,真要是这样黄仁直也就不难为他了。做人还是不能做得太绝,黄仁直一把年纪了,还是明白的。

 黄仁直和沈敬也不客气,自坐于上位,罗良臣站在下,待黄仁直连说了两次“坐,坐下说话”他才忐忑地在一把梨花椅上坐下。

 “这儿说话方便吧?”黄仁直看了看门外。

 罗良臣道:“方便,方便,下官已经吩咐下去,闲杂人等都回避了。”

 “好。”黄仁直半眯着眼睛,了一把山羊胡,沉片刻后说道“最近朝臣都在为一件事上折子,罗寺丞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罗良臣听到这里,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不明白黄仁直为什么要说这个,他也不管那么多,急忙表态道:“知道,知道,鸿胪寺同僚联名上书,下官也签了名字的。”

 黄仁直点点头:“天道所在大势所趋,这样做是对的,当然有个别人想趁此百年难遇的机会用性命换一个青史上留名,那只是例外。”

 “黄部堂说得是,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绝不是图虚名的人。”罗良臣小心对答。

 “那就好,嗬嗬…”黄仁直不把手放在了胡须上,做出极难开口的样子“是这么一回事,张大人…你知道老夫指的是谁,嗯,最近情绪不太好,老夫等就想为大人排忧解难,找个能贴心的人儿去陪陪大人…”

 黄仁直一边说一边观察罗良臣的脸色,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黄仁直又说道:“要是在大明朝,官宦人家的女子还不能做妃子…罗寺丞是明白人,以后你们家的闺女在圣人旁边随便说句话,可不是比什么都管用?当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事儿可以看作好事,也可以看作坏事,关键看罗寺丞怎么个想法。你要是真不愿意,老夫还是那句话,把东西送回去便是,咱们同朝为官,老夫做事还得凭良心。”

 这话儿是好听,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是得罪了他,就算他黄仁直有心,身边拍马的人不得趁机给罗良臣使绊子讨好黄仁直?

 罗良臣唯唯诺诺,一时也没想清楚。黄仁直也不愿多说,便站起身道:“别处还有事儿,老夫先告辞了,怎么办全凭罗寺丞的态度。”

 “下官恭送二位大人。”罗良臣生硬地说道。

 等黄沈二人走后,罗良臣的老婆王氏才从后院出来,她是个福的妇人,高大壮实,瘦老头的老婆很多都比较胖,倒是有些奇怪。

 王氏见到如许多财物,倒是没有财心窍,隐隐猜到了什么,逮住罗良臣责问是怎么回事。罗良臣心里装着事儿,便不耐烦地说道:“妇道人家,问东问西干甚?”

 “你是不是把咱的闺女卖了!”王氏不依不挠,扯住罗良臣的衣袖。

 罗良臣怒道:“你懂个,该干嘛干嘛去!”

 王氏立刻掏出手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嚷嚷道:“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明白不可,要是好事你拉着一张脸干吗…你不会要把闺女给人家做小妾吧?”

 “放!我罗良臣官宦世家,会把闺女给人做妾?”罗良臣踱来踱去,心道张问是要做皇帝的人,虽然不是做他的正室,那起码也是个嫔妃,明面上说比什么诰命夫人的地位高。

 答应了黄仁直对罗良臣当然是有大大的好处,他犹豫的是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女儿,宫廷那地方对缺衣少食的普通人来说有吸引,但对官宦家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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