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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四 扬州
 扬州府衙内闷热异常,知府商凌只穿了一件棉布汗衫,挽着袖子挥汗如雨,奋笔疾书。他的背心里了一大片,深的汗渍周围有一圈汗水干掉之后留下的白色盐巴。商凌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岁,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是张问新浙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之一。他一边:“汗多的人命苦,老子是个苦命人啊!”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书吏急冲冲地走进堂门,一边奔走一边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出了何事?”商凌忙问道。

 书吏惨白着脸,抓着一张公文“驿道八百里急报:兴化县罗家纠集各地豪强地主,聚众万余,攻破了兴化县衙,杀官造反了!”

 “什么?”商凌震惊异常,伸手道“快把急报拿过来!”

 急报上说叛军势如破竹,一天就攻下了兴化县城,挥兵西南,直高邮,情况十分危急。

 商凌仰头顿足叹道:“是本官处置不当,因有此祸…高邮一破,扬州府就在眼前,本官要与府衙共存亡,以尽守土之责!”

 突急事,商凌顾不得多想,一边传唤官吏,一边写牌票调遣皂隶到乡里征召快手。就在这时,他的幕僚走到了琴房,对商凌说道:“大人切勿慌张。”

 说话的人姓梁,是知府商凌从老家广州带过来的幕僚,是他最重要的心腹。梁师爷道:“大人可知罗家为何造反?”

 商凌道:“无非就是本府没收了他们的田地财产充作税赋,造成冲突频,最终酿成此祸。”

 “非也!”梁师爷沉声道“罗家地主造反,是狗急跳墙。佃户之间的私斗绝对不可能让其铤而走险杀官造反,真正的原因是月前京师生的刺案,刺客竟然意图刺杀内阁大臣张阁老!又有种种证据表明,是扬州豪强派出的凶手;这些日子扬州有锦衣卫频繁活动,就是调查罗家与刺案的关系。朝中传来消息,张阁老下令所有有关刺案的人员一应诛灭九族!罗氏这才狗急跳墙。”

 商凌愕然道:“扬州地主这么胆大,竟然派刺客去京师?”

 梁师爷道:“是不是扬州豪强犯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证据显示刺客是扬州府的人,罗氏几家地主就不了干系…所以这事儿算不到大人的头上,贼军来势汹汹,扬州兵力不济,依老夫所见,还是赶快公文到苏州的浙直总督行辕求救,咱们先撤出扬州府避其锋芒。”

 商凌正道:“不行!本官代天子牧一方军民,岂能弃城逃跑?就算战死,本官也要死在公座上!”

 梁师爷跺脚叹道:“贼军势如洪水,转眼即到扬州,中都(凤)、苏州(浙直总督府)兵马救援不及,大人何苦来哉?就算弃城,届时到京师通融关系,大人还是照样做官…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守扬州有何作用?”

 商凌道:“不过是些土寇而已,有何可惧!让扬州守备救援高邮,堵截贼军,本官坐镇府衙,招募勇士死守城池!”

 “大人,扬州参将张琯刚刚调到扬州,咱们对此人根本就不了解…张琯好像是个秀才,是依靠与新浙的关系才坐上参将的位置,从来就没有打过仗啊!”商凌白了梁师爷一眼,心道我也是刚刚考上进士,如果不是靠新浙的关系,能当上知府了?他也不便明说,只说道:“张参将有功名在身,却投笔从戎,定然有报国之诚;况且本府身为扬州府长官,危难之际必须坐镇府衙稳定人心,高邮又是扬州属县,不能坐视不救…命令张琯,即刻点兵救援高邮。”

 张琯接到知府的命令,欣然率领扬州驻军主力五千步骑离开城池,向北开进。张琯军携带粮草辎重,又征兆民丁无数运送物资,队伍浩浩十分壮观。两之后,人报高邮县城已经被贼军攻破,知县守衙身死。

 官军各将听罢建议张琯回军扬州,拱卫府城。张琯提剑勒马,回顾众军说道:“贼军不过万余,皆是手持竹竿的乌合之众,我等大军讨伐,何足畏惧?传本将的将令,全军继续进,击溃贼!”

 行至运河东岸,两军接敌,张琯策马走上一个山坡,极目望去,只见贼兵连绵不绝,人数众多。张琯寻思片刻,便想出了一个妙计。

 此妙计出自《孙子兵法》。

 他下令将运粮用的牛车赶到阵前,把几百头牛分成十二列,又将步骑夹杂在牛车中间,缓缓进到贼军阵前,然后下令在牛股上点火,意图冲击贼营。

 不幸的是风向不对,此时刮的是北风,官军逆风而行;贼军顺风敲锣打鼓,大声呐喊,声音极大…官军营中的牛受火焰刺,又受上风处鼓噪恐吓,顿时起疯来,胡乱狂奔,作一团。

 这时贼军轻骑飞奔而至,手执火箭一顿,牛车起火,烟火漫天,官军阵营大,指挥失灵。贼军步骑趁机掩杀,官军争相逃窜,一触即溃。

 当阵营溃散之后,被人在后面追击杀,损失最是惨重,张琯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几百骑兵跟在左右,仓皇向扬州逃去。

 贼军由是缴获衣甲、兵器、粮草无数。

 …

 知府商凌闻前线大败,震愕了半天“张琯出兵不过三,五千兵马就赔光了?”震惊之后,商凌又愤怒非常,他怒道:“这个张琯没有一点军旅才能,是怎么当上参将的!”

 旁边的梁师爷没好气地说道:“老夫早就说了,此人是凭关系来的…现在扬州兵马全部赔光,没法子守了,大人,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商凌手脚颤“砰”地一掌拍在:“兴化、高邮两县知县可以为国家杀身成仁,守土到最后一刻,本府堂堂进士,岂能软了骨头?来人,将败军之将张琯拿执市口,斩示众!”

 商凌坚决不走,一面写了官报上书朝廷,一面积极备战。

 他在衙门里签押了书吏和皂隶的工作之后,便去城中各门巡查防御。走出府衙之后,商凌现满城混乱,谣言四起。

 许多百姓收拾了家当带着驴车要出城逃难,但是四门戒严,被堵在城门口出不去,城门处一时水不通;而更多的人舍不得城里的家业,听说贼军近扬州,恸哭震天。

 商凌来到东门,东门口也是挤得水不通,百姓正对着城楼大喊“官军全军覆没,知府都跑了,你们把百姓关在城里送死,有何益处?”“快开城门!”“二娃,你爹叫你回家收拾东西,你还站在城头上作甚?”

 头顶上烈当空,炎热非常,商凌是身体是属于那种“天生火体”大冬天赤脚穿草鞋都不觉得冻的人,如此天气更让他头晕脑。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大声喊道:“谁说本官跑了?”

 皂隶敲着锣鼓,鼓噪道:“知府大人到!肃静!回避!”

 百姓天生怕官,是千百年形成的条件反,听到锣鼓敲打和皂隶的喊声,纷纷安静了下来,让到道路一旁。

 商凌穿着红色的官袍,十分显眼,他大声说道:“本府是堂堂朝廷命官、扬州府的父母官,岂能离开城池半步!再有造谣者,休怪律法无情!

 来人,开东门,要走的都让他们走,让留下的人,和官军一起抗敌,保卫扬州。本府指着苍天起誓,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让贼人踏进扬州城一步!”

 守备官兵遂打开了东门,城门开,百姓们反倒不走了…大伙的家业都在扬州,谁又愿意离开故土,沦为民?

 商凌见罢心中安定了许多,他爬上一辆粮车,站在高处,起长袖挥着手臂高声说道:“兴化豪强为什么要造反?不就是因为官府要收他们的税吗?朝廷不收税,拿什么养百万甲兵抵御外寇,拿什么保护大明的子民!

 税从何来?贫苦百姓负担沉重,朱门豪强歌舞升平,大明的天子代上天治理海内,岂能坐事不顾子民的血泪?所以朝廷推出了新政,要收朱门豪强的税,要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兴化豪强只顾私利,就以甲兵抗拒正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必定会遭到天谴,我们扬州官民有何畏惧!”

 知府是扬州的核心,商凌的积极态度立刻赢得了百姓的支持,人群中纷纷喊道:“保卫扬州!保卫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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