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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八 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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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街面每天都很热闹,店铺照常营业,只是粮店等一些售卖生活必需品的门口挤着许多人,人们都在抢购柴米油盐。建虏要兵临城下的风声越来越紧了,官方仍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军情,但是谣言却越传越开,因为这并非空来风,建虏确实可能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入关劫掠。

 张问挑开轿帘,看着粮店门口的盛况,米价越涨越高,粮店的生意却越做越好,国难财大概就是这种吧。

 他刚刚把奏章递送到通政司,皇上应该能看见,毕竟张问挂着三品官的官衔,宫里宫外人多嘴杂,魏忠贤还没有胆子明目张胆这样堵圣听、扣留大臣的奏章。张问也相信朱由校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的皇帝,虽然皇上的名声是这样。

 魏忠贤的名声在民间已经很坏,有的百姓悄悄传着一些故事,就是魏忠贤把持朝政、为所为,传得更玄乎的是魏忠贤手下有一帮子杀手,而且控制了整个东厂锦衣卫,看谁不顺眼就叫人杀掉,谋害了无数朝廷忠良…实际上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要是真到了这么不问青红皂白、为所为的地步,不天大大遍地造反才怪。

 魏忠贤敢杀谁?只要是重要大臣,杀谁都得找把柄,而且必须得经过皇上的肯;锦衣卫没有皇帝的圣旨,敢轻易抓捕哪个大臣就奇怪了。不过谋害忠良的名声、魏忠贤是肯定得背,谁叫他出面杀东林呢?偏偏东林在民间的名声又很好。

 姓魏的既然不怕背黑锅,张问这次又设计要让他再背一次。张问已经上书皇帝,建虏可能袭击京师,并提出了一系列防范措施,最重要的建议就是派兵进入辽东半岛,袭扰建虏后方,令其前后作战,无法抽调主力远道袭击京师。

 一举两得的是:张问推荐刘铤重新出任辽东总兵、将功赎罪,招募川军完成朝廷的布置,因为万历朝时、刘铤在朝鲜战争中作战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将才;且刘铤曾经于萨尔浒战役中,在宽缅朝鲜边境一带活动过,有经验、熟悉地形。

 如此一来,既可以设法把刘铤从诏狱里捞出来;又解决了人选,现在的朝廷要找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实在有些困难。

 街道上传来的“嘡嘡嘡…”清脆的金属敲击声音,这声音让张问无比熟悉,那是走家串户卖一种糖果的商贩,从张问小时候起就有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吃那种糖,如今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张问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一般,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

 张问的奏章很快由魏忠贤传进了皇宫,魏忠贤确实不敢扣留重臣的奏章,就算是弹劾他的,他也不敢扣留。

 魏忠贤让识字的太监仔细读过这份奏章,他也意识张问提出的什么法子纯属没事找事,这时候各地的税银都远远没有收上来,哪里来的闲钱捣鼓这事儿?况且建虏要真打京师,还等你慢慢布置几个月吗?魏忠贤对于张问这种瞎胡闹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是又不得不传到皇帝那里。

 皇上不甚了解朝廷内外实情,万一真受了张问的煽动,非要办这事可真够得人瞎忙乎了,魏忠贤郁闷地想。不过他自有妙法。

 这时候皇上正在西苑里游玩,魏忠贤便赶去了西苑,正遇到一个从里边出来的太监。那太监一见是魏忠贤,马上满口的马

 魏忠贤不耐烦地摇摇手说道:“得了,皇爷在做什么?”

 太监躬身道:“在看木偶戏,奴婢们找教坊司新排了一出戏,是在水上表演的,皇爷喜欢新鲜玩意,正高兴着呢。”

 行,正是时候!皇爷兴致正高,哪里有心思管什么熊政屎略,多半就是忠贤看着办了。

 魏忠贤心里一乐,急忙向里面跑去。果然看见一群太监宫女在皇帝身边侍立,黄伞下的皇帝兴致、看得正高兴,而那些个太监宫女也被木偶戏逗得笑声起伏。魏忠贤也没心思去看那木偶戏演的是什么内容,便小心地向朱由校走过去。

 魏忠贤对边上的太监做了个眼色,那些太监顿时会意,便没有弄出什么动静。魏忠贤一直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面带笑意,好像就没现有人过来了。

 只见朱由校病态的脸十分苍白,就算笑的时候,也没有血,瘦小的身材,一副弱不风的样子。魏忠贤也知道朱由校的脑子并不像外廷传得那么傻,可这样的皇帝成天只顾玩乐,哪里有时间管什么事儿?魏忠贤收住心里的莫名其妙的畏惧,镇定心神小声唤道:“皇爷、皇爷…”

 这时朱由校只看了魏忠贤一眼,就把头转过去,重新看着水面去了,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忠贤啊,什么事儿?”

 魏忠贤弯着说道:“都察院的张问上了份折子。”

 “说了些什么?”

 魏忠贤拿捏着用语道:“张问从南边回来后,心里也一直想着朝廷大事,加上这些日子他可能有点闲,就上书说了一些关于辽东军务的看法。”

 有点闲…一些看法,这样的信息连贯起来,大概不能引起朱由校的兴趣,更何况朱由校正在观赏木偶戏的兴头上。

 朱由校便伸出手来,魏忠贤只好双手把奏章放到朱由校的手心里,只听得朱由校说道:“朕呆会再看,没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听到不是什么要紧事会叫他看着办,不料朱由校却收下了奏章,不过事情也不算坏,因为朱由校已经随手把奏章丢到了旁边的案桌上。朱由校又不识字,他放在一边了等会恐怕就没心思去看了。

 朱由校身边的太监也有魏忠贤的人,魏忠贤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所以他比较放心地跪拜遵旨,然后走开了。

 魏忠贤刚走,朱由校便向旁边的太监招了招手,待那太监俯过来,朱由校说道:“去把王体乾找过来读奏章。”太监忙领命去司礼监找了王体乾。

 西苑在京师城内紫城西侧,从司礼监过来也有好一段路程,不过是皇帝召见,王体乾骑马赶着过来的,也没要多长时间便到了西苑,见了皇帝。

 王体乾叩请圣安,他四十多岁的人,两鬓有许多白,却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颀长,保养良好的光滑皮肤,加上那对桃花眼,让王体乾看起来十分文弱。这时朱由校依然在看木偶戏,只是心不在焉地指着案上的奏折道:“给朕读一遍,说说张问都写了些什么事儿。”

 王体乾忙双手拿起奏章,心道:老远把咱家寻过来,就为了读一份奏章?这里肯定有识字的太监能胜任读奏章的事情吧!不知这奏章有什么玄机。

 他小心翼翼地读了一遍,他注意观察朱由校的表情,朱由校正盯着水面上的木偶戏,连头也没回,不知在听没有。不过这时朱由校却淡淡地说道:“从米价看国家安危,这叫什么看见树叶落就…”

 王体乾忙道:“回皇爷,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对,就是这么一句。还有他说的那些可能,朕觉得很有道理,得防患于未然。这事儿得办,不然真让那些个蛮夷抢了一把,此消彼长,非大明之福。”

 王体乾看了奏章时就在想魏忠贤的态度,很明显的事,魏忠贤和他控制的内阁都不愿意办这难事。他心道:这段日子以来,魏忠贤处处针对咱家,皇爷让咱家掌东厂,可姓魏的却在东厂各职务上都安排了他的人,这不是要挤兑咱家?咱家也不是那软茄子,谁想捏就能捏上一把的,你让老子不痛快,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想罢他很镇定地说道:“皇爷英明。张问这份奏折奴婢看来是高屋建瓴、长远大计。不仅能防范眼下的危机,还能在辽东布置一粒要紧的棋子,为以后收拾建虏叛贼埋个伏笔。皇爷眼光独到,一下就看出了妙处,您和建虏下得这盘棋,皇爷就已经先手一步了。”

 朱由校听罢很高兴,哈哈笑道:“王体乾,你是越来越能得朕的心思了,朕告诉你,你可不能向魏忠贤那个老奴婢学,朕不敲打敲打他,他办事就越不上心,哼!”王体乾听罢心里甚为得意:魏忠贤啊魏忠贤,你个老东西,**什么**?不就是凭着皇爷的宠信!风水轮转,咱们走着瞧。

 他的心态已经生了转变,现在听到皇帝说魏忠贤的不是,心里已经转为欢乐了;他的心思也藏得深,肚子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丝毫没有表,只是装作一副言又止诚惶诚恐的模样,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样。

 朱由校注意观察王体乾的神情,觉得这厮好像太谨慎,好像还不敢和魏忠贤对着干,便又加了一句给他壮胆,说道:“你这人就是胆儿太小,你和魏忠贤都是朕身边的人,有朕给你撑,你有什么话不敢说,怕什么?谁做事做得好,朕就赏谁,谁不用心,朕就罚谁。魏忠贤也不例外!明白吗?”

 王体乾忙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说道:“奴婢心里只想着皇爷,能把皇爷代的事办好了,奴婢才睡得着觉啊。”

 朱由校一副不耐烦的神态道:“行了,大明有甲士百万,派一支兵马也不是多难的事儿,既然这样办好,朕就下旨,着内阁拟出个章程,按张问奏的办。你就去传旨吧。”

 王体乾拜道:“奴婢谨遵圣旨。”

 王体乾从西苑出来,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内阁值房。其实内阁大臣就一个,辅顾秉镰,连个次辅都没有,这倒是省事,所谓票拟十分简单,一个没有精神分裂症的人,自然不会存在分歧和争执,凡事让知会顾秉镰就行了。不过朝政都集中在一个人手里,对皇权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他来到内阁值房的时候,看见魏忠贤也在那里,王体乾便皮笑不笑地打躬作揖道:“哟,魏公也在呢。”

 魏忠贤也是面带笑意,不过笑得很假。两人私底下因为一些间隙,早已离心。魏忠贤认为王体乾暗地里耍招在皇后面前谗言、想自己取而代之;王体乾提防着魏忠贤架空挤兑自己,排除威胁。所以两个的关系从以前的密切合作,迅走上对立。

 一个是司礼监掌印、一个是司礼监秉笔,面上看起来好像相互也颇给面子,都笑嘻嘻地寒暄。不料这时王体乾突然神情一变,正道:“口谕!说给内阁辅顾阁老听。”

 顾秉镰忙伏倒在地听旨,虽然是给顾秉镰传旨,可魏忠贤在场,面对皇帝的圣旨,也得跪下,在场的人统统都得跪下。王体乾咳嗽了一声,模仿着皇上的口气。魏忠贤这时虽然名义上跪得是皇帝,可实实在在的是跪在王体乾面前,魏忠贤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卡在了气管门口一般。

 “张问上奏辽东事,朕甚为赞同。我有大明有甲士百万,派一支兵马也不是多难的事儿,既然这样办好,朕就下旨,着内阁拟出个章程,按张问奏的办。”

 “臣顾秉镰领旨谢恩。”顾秉镰叩拜了一下,然后爬了起来。魏忠贤刚等王体乾说完,就飞快地站了起来,哼哼了一声,心道咱家也有传旨的时候,得瑟个啥。

 魏忠贤很不客气地问道:“圣旨传完了?”

 王体乾一本正经道:“说完了。”

 “说完了你还呆着干嘛,要留下来吃饭?”

 王体乾冷笑了一下“告辞。”

 等王体乾刚出去,顾秉镰就苦着一张脸道:“魏公,这事儿绝不简单,张问这份奏章心机叵测、设计很深,不得不防!您说这王体乾不会和张问勾结上了吧?这内外勾结,可不是好对付的!”

 魏忠贤拉着一张马脸愕然道:“没听说张问和王体乾有联系呀?这奏章怎么了,不就是这些人心里面不舒服,存心给咱们找不痛快?”

 顾秉镰跺脚道:“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近来京师盛传围城谣言,米价斗涨,魏公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呀,可建虏怎么过来?从蒙古绕,那多费事儿。再说了,京师城高壁厚,只要京师遇急,诏书一下,天下兵马皆会勤王,救驾勤王的大功,大伙不争着来?建虏还能把京师攻破了不成?”

 顾秉镰道:“攻破京师倒不至于,可敌兵要是在皇城外边转悠一段日子,皇上不得慌了,不得生气?而且城外的庄园,不是皇庄,就是勋亲贵族,把他们抢了,不得闹得飞狗跳,非得找人负责?到时候吵将起来,谁负这个责!”

 魏忠贤愣愣道:“顾阁老想得到是远,建虏不定会来吧?”

 “来不来,朝廷还没得到准确军报,但建虏窥我大明之心,还不明显吗。我瞧着这事儿可能极大!张问这步棋真是太阴险了…

 魏公您想想,他张问现在上了奏疏,先把隐患都挑明了,更严重的是:皇上也下旨咱们即刻实办。这屎盆子已经实打实地扣在了咱们头上,万一建虏围城,劫掠京师周边,责任都在内阁和诸大臣办事不力,渎职延误战机!皇亲国戚、勋亲贵族,京师里所有的权贵,遭了抢,不得恨死咱们?把什么烂事儿都扣到咱们头上?敌兵在皇城外面转悠,皇上心惊胆颤,您说皇上心里面会怎么想?

 可朝廷的实情魏公也知道,没钱也没兵,这事短时间之内就根本办不成!咱们就算有本事办成了,战场上的事儿谁说得清楚、谁敢打包票,派过去的人万一被建虏先击破了,还是咱们的责任。所以张问这份奏折,真是狠歹毒,比火里刚取出来的山芋还烫手。”

 魏忠贤愤愤道:“这个张问,妈的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当初咱家费了那么大劲让他做了浙直总督,这会回来了,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刚回来就反咬咱家一口!顾阁老,你看得远,你说说这事儿得怎么破解?”

 顾秉镰沉思了许久,方正的国字脸上,两道白色剑眉之间因为严肃的表情而出现三道竖纹,他正道:“上次皇上驳回了内阁关于封赏张问的奏章,不是叫咱们重新拟吗?我看这时候得将计就计,以退为进,就给张问重权…兵部尚书,这位置总够分量了!让他主持辽东事,他泼出来的脏水,自己回去!”

 魏忠贤唰地站起来,怒道:“这怎么行!崔呈秀不正当这兵部尚书,凭啥要白让给张问?他现在头上挂着个虚衔就要蹦上天了,要是真让他手握重权,那还不得上房揭瓦!咱家看这样干不是什么好招,和投子认输没啥分别!”

 顾秉镰急道:“魏公别着急,兵部尚书崔大人不是魏公的吗,让崔大人暂时让让有什么要紧,他张问真能坐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建虏要真起了心打京师,根本就没辙,别想拦在关外。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张问,到时候建虏来了,别说罢他的官,宰了也有一万个理由!”

 魏忠贤道:“建虏要是没来,咱们用什么理由让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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