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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六 活着
 黄三娃冲进敌群,几乎是瞬间就被从四面八方捅来的长兵器得全身都是窟窿,他就像一个漏水的水袋一样,全身漏血,软软地倒在地上。

 张问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状况,恐惧占据了全部的感受…他什么都不怕,但是怕死。看着那些刀扎进人身上,他身体里就直烦冷,但是身体外面却热得像在蒸笼里,大汗淋漓。

 很快让张问更加绝望的事开始生,战线崩溃,明军争相后逃。将领们大声斥骂“顶住!后退者斩!”“执法队,执法队…”但是兵溃如山倒,挡都挡不住,那些前不久还是农夫、手工业者的人,精神已经崩溃,眼见别人逃跑,所有人都跟着向后面跑。

 张问意识到,战局已经失去控制,就算是戚继光再世,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毫无办法。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跑。

 这样的遭遇,张问不是第一次经历,在辽东好几次都是这样被敌军追着杀。大伙的保命的法子就是跑得比同伴快,尽量别落在最后,其他一切办法都是找死。张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一边跑,一边把盔甲了扔掉,防御再高,落在后面也是必死无疑。头盔没有摘,起码能稍微防护一下要紧的部位。

 张问沮丧到了极点,阵前兵溃,情况实在是糟得不能再遭,简直是一败涂地。这个时候的明军遇到强硬的敌人,非常容易溃败,因为民心已经不再…帝国的财富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偏偏打仗的时候需要的是那些几乎一无所有的多数人,大伙为谁拼命?

 张问大张着嘴,哈哈直气,咬着牙狂奔,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他的‮腿双‬软,感觉头上供血不足,头晕目眩,口像在拉风箱一般。

 树枝面打在张问的脸上,一张脸几乎都已麻木。后面不断传来惨叫声,敌军像在收割庄稼一般收割着明军的性命。本来密集的阵营,兵溃之后就跑散了,不再拥挤,也没有人阻挡,这时候奔跑的度和体力决定死活…

 恍惚中,张问想起有些老兵每天早上都要练跑步,却从不自己主动练习其他技能,原来跑步的巨大作用在这里!

 “啊!”张问旁边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军士以嘴啃泥的姿势扑倒。敌军已经在张问的身后了!他仰起头,大张着嘴,把吃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飞奔。张问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亲兵和将帅大部分被杀死,没死的也在偌大的树林里逃跑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包括一直随身保护张问的玄月,在张问冲锋的时候,也不知被挤在哪里去了,双方两万多人在这片树林里厮杀,连左右行动都很困难。

 张问听见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他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虽然在丛林里,但是马依然跑得比人快…张问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骑马的人提着一柄长向自己戳了过来,张问手里的剑还没有扔,一剑扫了过去,将那杆长劈断,但是杆借着冲击力依然戳到了张问的口上。

 他被戳得仰面摔倒,口剧痛,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匹马会立刻踩在自己身上,张问就像已经听到自己的肋骨断裂的声音一般!他想也没想,几乎是自然反应一般就地一滚,耳边传来马蹄踏在地上的巨大声响,仿佛擦着他的脑袋踏下去。

 张问抱着口咬牙想站起来,突然肩膀上一痛,他感觉到了肌被撕裂的痛楚,一支箭进了他的左肩。肩膀受伤,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张问也没有什么可幸庆的,迟早的问题。

 他抓紧手里的剑,觉得再跑已经没有必要,他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准备杀两个垫背,吗的战死沙场,死得也不算窝囊!这时他感觉左边受到一个撞击,还没完全站起来的身体又被向右撞倒。

 张问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片刻之后“砰”地一声,再次摔在地上。张问被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不过天旋地转之间,他明白自己是从高处向下滚落了。

 他的身上疼痛得几乎麻木,头脑眩晕眼光缭,不过在这一刻,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子希望来。从高处滚下去,只要没摔死,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滚了一阵,张问的突然撞在一棵树上,他感觉自己的几乎都断了,终于停了下来。张问顾不得许多就试着要爬起来,因为他的心里是很清醒的,敌军就在上边。

 大地摇来摇去,张问分不清东西,刚才滚落的时候把脑袋都转晕了。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咬紧牙关,用手撑身体。他的四肢又痛又软又乏力,有些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试着爬起来的时候,‮腿双‬双手都在~颤。

 张问实在没有力了,撑了片刻,实在爬不起来,这时他听见上面的人声,恐怕敌人很快就会追下来搜索,毕竟张问穿的衣服不是普通士兵的衣服。张问大睁着双眼,牙齿咬得自己满嘴都是血,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这才好不容易抱着旁边的一棵树撑了起来。

 老子不想死!张问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真的不想死,他不仅有钱有女人、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且他还想做很多大事,心里的抱负和愿望都还没有实现。

 张问绷紧自己的小腿,脚趾抓紧,向前走了两步,身体晃了两晃,扑通又扑倒在地。他吗的‮腿双‬完全就不听使唤,根本使不上劲,任他有多大的决心都不起作用,就好象一支军队,上边想拼死一战,可是军队不听使唤,主帅急也没用。

 “在那里,好像是个当官的,快去他的衣服,把脑袋砍下来!”

 不远处传来了敌兵的声音。

 张问回头看去,几个敌兵正向这边跑过来。张问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连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菜板上的鱼。他的双手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块鹅卵石,心里暗道:老子死也要咬一口!

 就在这时,张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鹅卵石,鹅卵石可是河边才有的东西!他急忙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定睛向前一看,边上不有一条河么?

 张问急忙拼命向河边爬过去,他的手指已经抓破,鲜血淋漓,十指连心,疼得他想哭出来,但是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张问从记事起,只过一次眼泪,其他时候基本弄不出泪水来。

 他爬到河边,深了一口气,一头栽了下去。河岸有两仗高,张问落水之后就向河底沉。他的肺里了一大口气,等惯性消失之后肯定会向上浮,但是冒头的话会被火铳弓箭打,所以张问以触到河底,双手就刨,摸到一块大石头,紧紧抱住。

 水面上的情况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在水里憋了一会,实在是窒息得心慌,他便放开了石头,一边使劲全力顺着水猛蹬猛划。

 不多一会,他已经忍受不住了,张大了嘴,嘴里的气咕咕咕往外跑,他很想呼吸,但是又无法呼吸,这种感觉只有一个,心慌。张问喝了许多水,急忙往上面浮。

 张问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河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猛灌。他觉得很累,很难受,双手抓,但是除了水什么也没有。这时候他要是能抓住一个东西,肯定能使出几倍的力气。他甚至觉得赶快死掉赶快失去知觉是一种解,但是一个声音又在脑中呼喊:我要活!

 就在这时,张问的耳朵里“哗”地一声,脑袋一轻,那种被迫的感觉顿时消失,到了河面!他急忙大口呼吸起来,在这一刻,仿佛世间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呼吸那么让人享受。

 很快张问看见几倒在水面上的芦苇,便伸手抓住,顺着芦杆游到了河边。河边有许多芦苇,他爬上河岸,倒在芦苇中气。

 也许敌兵会渡河过来沿河边搜索,但是张问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只能趴在这里休息。如果敌兵真的搜到这里,他完全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这时张问才注意到,光线比刚才黯淡了许多,太阳已经下山,很快天就会黑。他的心里再次生出一股子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张问感觉身上那股子乏劲渐渐退去,身上各部位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全身都在火辣辣的痛,痛得他牙关~颤,就连牙都痛。肚子还饿得慌…总之张问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命还在。

 张问检查了全身,骨头没有断,其他地方还好,只是左肩上着半截箭,箭后断已经不知道怎么弄断掉了。他不敢拔,怕拔出来之后血过多支撑不住,而且没有药材,伤口可能会化脓。

 此地不可久留,张问站起来茫然地走起来,他连方向都分辨不清…如果有星星还有可能,但是天上好像布了云,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周围漆黑一片。

 他走了一会,渐渐镇定下来,分析着自己处境。温州大营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虽然战败,但是没有损失官府的军队,所以朝廷治罪应该不会太重,至少不会是死罪。而且自己的军队覆灭,肯定会被降级,势力大减,就不再可能迅成为实力权臣…如此一来,魏忠贤等人就不会担心底下尾大不掉,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总之张问认为只要能活着回到浙江,就还有路可走。挫折和失败从来不能打击张问的信心,他认为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从来不会有绝望。所以他现在的想法是怎么活着回到浙江。

 先肯定得处理一下箭伤,把箭头给弄出来,然后吃顿饭、换身衣服?洗干净衣服之后,就把衣服穿在身上,起码遮着身体不是。这身衣服确实太破了,张问穿好之后在水里一照,觉得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有犀利哥的感觉了),很快他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因为那张英俊的脸和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搭配。于是他又抓了一把泥土,在头脸手臂上抹脏,弄成了一张又脏又黑的脸,这下子差不多搭配了。

 太阳很快升起来,张问身上暖烘烘的,肩膀涨痛得厉害,肿得老高,再不想办法就非常危险。

 张问需要一把刀子,一些干净棉布,和一堆火。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在荒郊野林里就是没有,连火都升不起来,不然想钻木取火?这技能在明朝基本上失传了,很少有人能钻出火来。

 走了一会,他终于现了一个村子,他的心情激动万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救命的稻草。张问急忙走进村子,他很饿,但是饥饿还在其次,他需要一把刀子、一些干净的棉布,还有一堆火。

 “老丈,快给我一把刀子…”张问抓住一个老农说道,他一张嘴,才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出不了声。

 快给我一把刀子…老农听见半截话,又见张问一身狼狈的模样,顿时甩开张问,喝道:“哪里来的疯子,快滚!”

 一个农妇提着木桶从边上走过,张问急忙跑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农妇一声尖叫。片刻工夫,只见几个大汉着锄头钉耙奔了过来,张问见状急忙调头就跑。村民追了一阵,高喊着打疯子,才停止追击。

 张问哭无泪,他真的是缺乏和村民打交道的经验,而且因为担心伤口恶化,心里焦急,造成了这种结果。

 刚才几个村民追他,他奔跑了一阵,体力不支,累得一股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张问重新站了起来,他是一个从不放弃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准备再找一个村子想办法。

 肩膀上的痛楚一阵阵刺着张问的神经,提醒着他伤口的严重状况。实际上他已经有些烧了,嘴干裂,声音嘶哑,都是伤口恶化的前兆。

 这时他看见水田旁边有一家住宅,单独的民宅,并不在村子里。南方丘陵地带,村民并不是全部聚居在一个村子里,很多自耕农都是把自家房屋修在离田土近的地方。这样有个很大的好处,收割庄家的时候运回粮食比较省工夫,要知道南方的道路很少能行驴车牛车的,打起来的谷子得靠人的肩膀担回去。

 张问看见那栋灰墙瓦顶的房子,决定到那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影,便向那边走过去。

 低矮的篱笆,形同虚设。张问很容易就进入了院子,院子里晾着一些衣服,不过全是女人衣服。张问准备先弄到刀子和打火石,然后偷几件衣服用来当作棉布用,洗干净了的布料衣服。

 院子里没有人,但是院尾有道门开着,根据张问的判断,门里面的位置应该是厨房。很好,厨房里就会有刀具和打火石。

 是讨要还是偷?张问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偷比较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而且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别人不太可能会把那些东西白送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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