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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最后的痛
 自那夜在银翟面前大哭一场后,仿佛痛楚哀伤彻底从身体里剥离,瓦儿真的不再流泪。心情格外平静,平静地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她倾尽所能地陪在银冀身边,陪他静静看书,月下散步,回忆往事,也微笑着构想未来,淡淡的温馨如和煦春风,吹进两人心中。

 王宫中,常能看到他们相携的身影,银冀清俊的面容透着不自然的苍白,但他那越来越淡然的笑容更让人怦然心动。望过了尘世风云,看不尽万众苍生,偷得浮生半闲,宫女、侍从们无一不感受到大王与国妃娘娘的恩爱,恬静的幸福感染了整片天空。每云霞绚丽如织,晖映着他们深情不变的誓言。

 朝政事务上,银冀再不需要心分毫。银翟以摄政王的身份全全代理,担起所有大任,但他坚持不愿登基,在他心底,这是对兄弟最大的敬重与祝福。正是暖风,繁花似锦,上下政通人和,四处歌舞升平,而年轻的君王渐虚弱,银翟看在眼里,无言的痛楚感同身受,青龙、白虎等隐身护卫被派去大唐甚至西域、吐蕃,只为寻求能解诅咒之人。

 时间从指间滑过,闷热的夏季已过,转眼秋风送,云雾飘渺,落叶萧萧。

 这些时,瓦儿陪银冀离开王宫,带了几位贴身侍卫与太医,一行人先在银城的民舍里住了半个月,他们享受着平凡夫的生活。而后,去了趟红木城,此处山水灵秀,别苑清静,卸下一身重荷,旧地重游,两人神清气,如逍遥神仙眷侣,过得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辗转小住了好几处地方,夜夜晓风寒,长灯相伴,俪影双双。日子淡然平静,瓦儿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冀哥哥的诅咒虽有作,但每次都平平安安地撑了过来。她无数次祈求上天,可以让这样幸福的日子延续到终老么?

 直到银冀有一次不经意透挂念独在王宫的翟,挂念放不下心的臣子,瓦儿才思量着与他赶回宫中。

 回宫没到几天,天气陡转,乍如初冬来临,夜里寒风四起,吹得帷幕高高飞扬。

 瓦儿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睛,阵阵寒意窜过四肢。她抬眼看去,屏风一侧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小嘴微张,刚想唤人过来,回头看一眼躺在塌上安睡的苍白俊颜,眼神暗了暗,径自下了朝窗边走去。小心地掩紧窗户,她尚未转身,只闻一串剧烈的咳嗽声自帐内响起,那咳声来得急切,不过几声便能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气

 “冀哥哥…”瓦儿急急奔进帐内,重新将帷幕拉上,阻隔了外面一室寒冷。

 “咳咳…咳咳咳…”银冀正翻身支撑着想坐起来。好久不曾这般难受,这会心悸来得又急又猛,尽管气调息也抵抗不住,他只得捂压抑着大口息,任凭咳嗽声溢出嘴角。

 “冀哥哥别急…别急,你定是感染上风寒了。”瓦儿见他修眉紧锁,知他辛苦,一手拿来绢丝帕子一手为他抚顺气“我这就叫人传太医过来。”

 银冀眉头拧得更紧,一手握住她放在自己口的手“别走…咳咳…别离开!咳咳…一会就没事了…”

 “可是你咳嗽得好厉害…你等等我,克达就在门外,我很快回来…”

 “不要!咳…”银冀的深瞳里闪过忧急的神色“瓦儿,别…”

 瓦儿手腕被扣离开不得,见他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脆弱,白的嘴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她心口一揪,俯身抱住他的身子。他的身体冰冷,也在颤抖。瓦儿将头埋进他的衣襟,那夹着淡淡药味的清味道扑鼻而来。是了,这段时,他的气息她早深烙心底,这会为何格外让人难以呼吸?

 银冀膛剧烈起伏,感觉到他明显的压抑,瓦儿咬住嘴,心底酸楚如涟漪急泛开。

 “好了…我好多了,咳…好多了…”他暗暗气,抬起她的下巴,在她上轻吻一下,黑眸深沉而灼亮,表情非常认真:“你知道吗?…我现自己现在一刻也离不了你…咳咳…”瓦儿隐去泪花,咧嘴笑道:“是么?那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天天这样陪着你,就是要让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

 银冀怔愣了一下,不过瞬间,他快乐地微笑:“你可以放心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可是,他却心如明镜,不想离开又如何?谁可以阻止这残酷的脚步?

 “等到我们都白苍苍,牙齿都掉没了,老得没法走动了,我还是不让你离开我…”瓦儿抱紧他,双手抓住他的襟口,低低诉说心愿。她从未见过有人身处不见底的深渊中,还能笑得如此从容安心。这个淡定微笑着的男子,终其一生,她都不愿离开。可是,是否真的到头白了,老得无法走动了,他还能这样对她微笑?

 银冀悄悄将绢丝帕子捏在手中,掌心微微冰凉濡,丝丝殷红被小心隐盖。他一手箍住她的,眼前渐渐黑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感觉自己笑容在漆黑中逐渐隐去。瓦儿重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好多话想跟他说,无从说起,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试图将四周陡起的恐惧驱除。

 “所以…以后想都别想,你若要离开,我下辈子都要追着你…”闷闷的声音从他前传来。

 *

 银冀风寒骤然加重,一连三高热不退,卧不起。太医齐聚会诊,个个面色凝重。瓦儿不眠不休守在塌前,本就瘦弱的身子三内又单薄了不少。

 “娘娘…请娘娘保重自己的身子,先去休息会吧。”乔雀担忧地看向她。瓦儿摇摇头,眼睛不愿离开塌上蹙着眉心的俊容“我不累,我要守着他醒来…我怕他醒来看不到我…”乔雀已劝了多次,就要无计可施。就在此时,一抹孤拔的银色身影步入房中,太医们一见忙下跪请安。乔雀忙道:“王爷来得正好,就劝劝娘娘吧…娘娘身子骨弱得很,若再这样下去,只怕…”

 银翟会意,担忧的视线笼向瓦儿。她的心,他全懂;他的心,她又可懂?走上前,小心地扶住她纤细的肩头,声音温柔有力:“冀正在安睡,你也去休息。”

 瓦儿缓缓抬脸,小脸竟然变得只剩巴掌大,一双灵澈的眼睛正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格外突兀。银翟刹时屏住呼吸,心口收得不能再紧,心疼中加重了语气:“去睡会。就算你不顾自己,想想若是冀醒来看到你这副模样…是不是会更难受?”

 瓦儿嘴动了动,双眼定定地对他对望。银翟点点头:“你知道冀最疼惜的就是你,你怎忍心让他多一丝难过?相信我,他一醒来,我立刻去叫你。”

 乔雀道:“是啊,娘娘。大王刚施了针,一时半会醒不了,娘娘先要保重自己哪!”

 瓦儿怔怔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走了一圈,又落在无所知觉的银冀身上。她握着他的手,低低道:“他们说…你现在要睡觉,让我去休息…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你要醒来恐怕要不喜欢了…不过,你不要误会喔,我是要去陪你一起休息,而不是要离开你…”说完,小心地将他只余淡淡体温的手放入锦被中,站起身来。

 银翟立刻沉声命道:“来人,扶国妃娘娘去隔壁休息。”宫女匆匆行了礼,几人一起扶着瓦儿退了下去。

 房中,帷幕与屏风将金塌与外室隔离开来,银翟与几位太医在外室中,空中寒冷得几凝结成冰。直到乔雀习惯性抹了抹额头,颤声禀告才打破了僵局“王爷…大王他情况不妙哪!”

 另一太医长声叹气:“大王每作一次,身体就虚弱一分…所幸这些时有国妃娘娘陪伴大王,大王过得平静怡然,否则咒气早已攻心了…”

 银翟眼角骤然畜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的身躯不自觉僵硬地直。冀的状况…真那么糟糕么?他们是孪生兄弟,世界上血脉最亲近的人!冀心如刀绞如被针扎时,他也有所感觉,可是…可是让他如何相信,乔雀今会下此结论…

 “金太医,你是刖夙国的宫廷名医,你告诉我…大王他到底怎样?”银翟将目光直直投向胡须白的金太医。

 金太医抖了抖胡须,花白胡子挤在一起:“王爷,恕老夫无能…他的脉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今这状况,除非须乌子在三内亲自带来解药,否则…大王咒气直心脉,无法克制,只怕难以度此劫难了。”

 “嘭”!一声清脆的声响,银翟豁然起身,拔的身躯控制不住震动,手中的玉瓷杯已是粉碎。

 “王爷。”

 “王爷…”太医们惊呼,只见王爷指出殷红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那么多苦难都熬过去了,不会就这样撑不过的!”黑眸迸出利光,又有些急否决的狂。银翟咬着牙,望着内室被风掀起飞飘的帷幕,喉头酸楚滚滚而上。

 不会的…他不愿意接受,瓦儿更不可能接受,在一切走向美好,平静幸福的时候,冀怎能有事?

 “王爷,请冷静啊…”乔雀抹了抹眼角,声音颤抖。

 银翟黑眸一沉,挥袖朝门外唤道:“来人!”克达立刻现身,神情也有些黯然。“立刻传军统领,说本王有命,即刻派一百精英前往蒙舍,将须乌子给带回来!”

 …

 *

 长廊上宫灯两排,点得热闹亮堂。

 秋风起,天气凉,萧萧雨声,打落残花几朵。这个夜,外面风雨飘摇,长廊上卷起了一地的黄叶。

 瓦儿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她身处一片白茫茫中,四处找不见人。然后,白雾里开始人影错,每个人都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如魔咒,震得头几痛裂。

 冀哥哥…冀哥哥,你在哪?冀哥哥…她慌乱地穿过重重白雾,四处寻找。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珍太妃笑得慈祥:“别找了,我很想念冀儿,想让他快点来陪陪我…”瓦儿转身,又看到蓝枫云笑着说:“是啊,瓦儿,大王受诅咒之苦,背地里瞒着你忍受了多少…你还是让他早点解吧…”

 不,不,冀哥哥哪都不能去,我会呆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地活着啊!

 梦醒,浑身被冷汗透,忽觉寒风飕飕侵袭,瓦儿环臂打了个寒颤。匆匆套上鞋,随手抓起一件风衣,就脚步凌乱地奔向隔壁。

 事实上,瓦儿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没人忍心唤醒她。一踏进君王的寝房,只见银冀正软软靠坐在塌前,她走上前,银冀抑住心绞,对太医与侍从摆手。“臣告退。”众人担心也无用,只得躬身后默然退下,将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

 银冀眼底尚存清醒,看她走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瓦儿半跪在塌前,云鬓散覆,凌乱畔,双眸一舜不舜地回视,缓缓扬起笑容,喉咙干涩:“冀哥哥,你醒了啊!”她尽量说得平静,嘴角的弧度清新可爱。

 银冀心弦一颤,刚想要笑,紧抿的薄却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的衣襟,顿时便将衣襟染作血红一片。瓦儿的脸庞顿时血褪尽,来不及扶他,只见他随着这口鲜血的出,身子虚弱地倒下,仿佛已支撑许久,再无力坚持。

 “冀哥哥…”

 他倒下时,一手扯住悬在塌旁的银色罗帐,罗帐刹那间多了几抹殷红。瓦儿心惊胆颤,张嘴大呼太医,一边焦急地扶他躺好。帩纱影深,脸色惨白不似活人,间血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他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却痛得她这里鲜血淋漓。

 “冀哥哥,已经熬过去那么多次…这次,我依然相信你,我会陪着你,一定能平安过去的。”瓦儿坐上金塌,小心地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用自己的怀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努力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边抿起一抹淡笑,穿越红尘,声音低微,语气不弱:“恩,会的…咳咳…我会熬过去的。”

 瓦儿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抬手抚过他微凉的面颊,出一缕青涩的苦笑:“我相信你,我从来都相信你…你一定会熬过去的。”“恩,相信我…咳咳…”他半睁着眼,一滴灼热的水珠沿着她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太医踩着急促的脚步匆匆赶进来,他们身后,是孤萧拔的银色身影。银翟远远注视着他们,手指在身后握得死紧,死紧。

 半个时辰后,银白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塌前,一抹纤柔身影痴痴守侯,不离不弃。

 *

 银冀时昏时醒,醒来时,瓦儿亲自端上清淡的食粥,小心地喂他,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两人绝口不提咒气之事,倒是银冀见她憔悴模样,心疼不已,非将食粥推到她面前。瓦儿会意,微翘着嘴角,一边与他闲谈,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着食粥。

 有时候,银冀实在忍不住,连声咳嗽,息得厉害,剧烈心绞让他痛得直畜,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瓦儿没有哭泣,只是秀眉微微拢了拢,飞快地拿过帕子为他拭去角血迹,然后两人执手相望,深深对视…

 有谁知道,他闭眸昏睡时,她眼中的哀有多重,痛有多深?

 翟一要来探望好几次,每次见他二人眼中只有彼此,问候几声又默默退下,只叮嘱太医全力以赴,无论如何,要让大王撑下去。

 太医寸步不离,寝宫外长廊上,冷风吹着宫女们来回忙碌的身影。宫女们进进出出,端水送药,无一不眉心紧锁。无奈太医不允许太多人靠近,所以夏世聪、郭太傅等几位老臣进去探望后,其他大臣只能守在寝房外宽阔的庭院中,顶着寒风,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一会又引颈顾盼,一会互相对看一眼,沉沉叹息。

 这傍晚,乔雀再度为昏中的君王把了脉,手指一抖,灰色的双眸立刻变得黯然混浊。金太医见他神色有异,似有预料也将手指轻搭在银冀的腕上。果然…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目光对上乔雀沉重悲伤的眼睛,二人同时垂下眼眸,拱着袖急急退下,脚步已了方寸。

 房中寂静一片,空气冰凉,格外清冷。瓦儿执着地趴在塌边,虚弱无力,却不愿挪动半句,两眼痴痴凝视着不醒人事的塌上之人。他的睡态看起来很安详,手指轻轻抚上那毫无血的面容,微微颤抖,指尖比他的面颊还要冰凉。所有人都劝她休息一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多恐惧,恐惧得不敢闭眼,恐惧得只怕睁开眼时再看不到他的面容…

 “冀哥哥…你放心,我会守护你,不让你孤单。”瓦儿淡淡垂眸,浓浓悲悯浮掠而过,与眸底冷静的光泽替,化作一片幽深。

 红烛淡照,青石地面泛着幽光,人影孤寂映在地上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雕花木格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今夜寒意又冷,劲风夹杂着雨丝敲打在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银冀僵硬的手指微动,立刻惊醒了陷入深思的人。瓦儿欣喜地两眼热,赶紧笑道:“你醒啦!你不知道这一次你睡了好久…”

 “瓦儿…”他声音沙哑无比,幽黑的眸底如同浮华落后的深夜,如同风雨历尽的秋湖,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都在她的笑容中化为平静。

 “冀哥哥是不是饿了?噢…你睡了那么久,定是饿坏了…”差一点,她几乎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刚想起身,眼前突然一黑,眩晕袭来,她脚步虚软地身躯晃动。

 “瓦儿…”银冀急切伸手,动作顿在半空,浑身痉挛起来“咳咳…咳咳咳…”“冀哥哥…”瓦儿扑到他跟前,眼眸里再也藏不住刻意压抑的情绪,紧紧握住他。红尘皆有意,情深不悔处,她以清晰肯定的眼神传递着一个不悔的决定,这个决定看得他全身颤抖得厉害,就要痉成一团。

 嘴麻,感觉到血正从四肢退去,他张开用力地呼吸,手指紧扣着她,眼中只看到她清清楚楚的决定。

 不…不!瓦儿,我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不能让与你一起看书、听琴、登山看出…我真的撑不下去,可是你绝不能这样傻!绝不能做傻事啊!

 “瓦儿,别担心…”他的笑容清俊人,声音沙哑得好听“你帮我找翟来…我要见他…”

 *

 夜无尽,风雨飘摇,摇晃的宫灯明暗错,仿佛随时要都要熄灭。

 瓦儿从未经过这么难熬的时间,每一次眨眼都似已历经千百年,沉重而漫长地让人窒息。风雨渐大,宫殿起伏的轮廓彻底被淹没在冰寒的雨夜中。高高悬起的盏盏灯火,在淡淡光影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

 “啪”一声轻响,廊上立刻暗了一处,一盏宫灯被狂风打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娘娘,娘娘…外面风大,求娘娘先进屋吧!”宫女们抖瑟着劝道。瓦儿置若罔闻,第无数次朝紧闭的寝房看去,薄薄的双就要被咬出血来。她心悸、颤抖…好痛,好怕…

 他说要见翟,翟已经进去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

 “啪”又一盏宫灯摇晃着自梁上飞出,重重地摔在雨水里,长廊上又暗了一处…石阶朱柱上刻下的飞龙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的痕迹,在黑暗中逐渐暗淡。

 十指陷进掌心,瓦儿已无法等待,一抹脸颊,不知道漉漉的是雨还是泪,她拎起裙摆急急去推门。

 “大王…”

 “吾王…”

 闻言,她僵立如雕塑,门,轻轻打开。

 银翟站在门口,扶着门扇的手指用力地白,漆黑的眼中映现着房外冰寒如箭的冷雨。

 “瓦儿…”两个字,唤起来从未如此疼痛过。

 瓦儿丝微,被风吹得凌乱,先是定定看他,小嘴张了又合,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将目光越过他,远远望向他的身后。飘飞的帷幕,阻隔了内室的金塌,而乔雀跪在地上抹泪的模样清楚映入眼底。

 “瓦儿…”银翟喉头无法多说一个字,他被她脸上那种坚定而凄的神情震住了。

 “不!…”声嘶力竭的一个字,破喉而出,天空同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她空绝望的瞳眸。惊雷骤然响起,雨势更加磅礴,她冲进门中,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再也没有其他…

 只因她的心已如电闪,如乍雷,如狂风暴雨骤起,如惊天骇狂卷!意识被冲到九重天外,绝望淹没了一切,一切…

 *

 举朝震骇,天下举哀。

 瓦儿没有哭,那声惊喊之后,她伏在银冀身上,整个人冷静地不可思议。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触手是刺骨的冰凉,这种凉法,好似身体已冷下去很久很久了,连一丝生的迹象都觉察不到。可是…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好好的啊,他还能对她说话,对她微笑啊…“你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将来让人怎么舍得离开?”他心疼地皱眉头。

 “你若舍不得离开,就永远不要离开啊!同样的,我也会一直守护你,不离开你的!”她甜甜笑答。

 “瓦儿,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先你离开,你定好为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

 “除非你也答应要为我好好活下去。”她依然甜笑,内心却苦楚得不能呼吸。

 她把他的身子轻轻抱在怀里,虽然这么凉,但还是软的,没有僵硬。所以,他根本就没死,一定还活着,只是又睡着了而已,说不定过一会,他又会睁开那双深邃人的黑眸,漾着深情柔波微笑着对她说:“看你难过,我更难过,我还是喜欢笑着的瓦儿…”

 对,一定就是这样!

 她空地笑着,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却早就痛到麻痹了,没有办法思考,只模糊地出声音。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着我进屋…就这样睡过去了…”她慢慢趴上前,贴上他的膛,曾经平稳有力的心跳竟是一片平静,娇容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都无,惨白如冬日飘零的雪花。

 翟立在房中,室内室外哭声一片。瓦儿听不到,只觉一室寂寞的寒冷,大雨哗啦啦地下,银色帷幕飘来去,愈显得屋子凄清。她的手也逐渐冷去,几乎冰如寒雪。

 “你说,我是你最宠爱的王妃…你这样子…又怎么能宠我呢?…”

 “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不是很想要孩子么?…”声音温柔婉转,诉说着一生未完的相思和等待。漫长的黑夜无时尽,哀伤不可解。她抬起头,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丝,塌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安详,微抿的薄了今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她就那样用力抱着,抬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黑暗如猛烈水涌来,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冲垮…

 *

 刚下过雨,宫殿前的广场上还堆积着些许积水,诺大的广场空无一人,瓦儿纤细的身躯宛若一抹没有生命的幽魂,静静地穿过广场,走向德明殿。身后几名宫女苍惶地紧跟其后,生怕再生一点意外。

 德明殿里挂着巨大的灵幡,转过灵幡,殿正中停放着一具白色的玉棺,玉棺周围数百盏长明灯,在似有似无的寒风里微微摇晃。殿里很静,守灵的大臣与宫女都静静跪在地上,无半丝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轻微的脚步声显得空旷寂寥,大臣与宫女见她,慌着叩拜起来:“臣(奴婢)见过国妃娘娘。”

 瓦儿双眼扫过他们,径自走到玉棺之前,棺身透着冰冷的寒气,指尖寒意直侵到心底最深处,麻木了呼吸,连心痛也似已忘记。

 “冀哥哥…你真舍得就这样走了?”她凝视着他平静的峻颜,修长的墨眉有些微蹙,似乎在听她如泣似诉的喃喃低语“你真舍得就这样抛下我?可是…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沉寂片刻,浮肿的眼眸中骤然迸出两道决意光芒,她身子往后一退,头一低,使出全力向玉棺上撞去——

 “不!娘娘…”

 “娘娘…”

 千钧一,瓦儿蜷缩着身子,睫扑闪,却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温暖包围着她。刹那间,鼻头一酸,强忍的泪意迅涌上眼眶。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连想去陪冀哥哥也不成么?

 银翟紧抱着她,心脏差点因那绝望的一撞而停止跳动。她身子僵硬冰凉,泪水无意识地滚滚而出,也失去了温度。

 “听我说…”他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声音急切而沉重,又带着明显的希望“瓦儿,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随他而去!”

 瓦儿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任由泪水奔

 “你不能死,因为刚才太医跟我说…”他深了一口气,先看了玉棺中的人一眼,黑眸灼亮“你已有了身孕!”

 身孕!滞愣了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抓住他的袖口,屏住呼吸:“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银翟盯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捧起那张泪痕斑斑的脸蛋,轻柔拭去泪珠,清晰地重复一次:“乔雀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啊…”瓦儿双瞳定定不动,而后陡然紧缩了一下,晕厥在他怀中。

 “乔太医还说…你身子实在太虚弱,这孩子…很难啊…”他收紧了手臂。

 *

 秋风萧瑟,天色阴沉灰暗。

 繁杂的大丧仪式要依照程序进行,举国上下,百姓布奠倾觞,哭望王城,天地为愁,草木同悲,处处白幡飘零,人人默哀。王宫内外一片肃然悲凉,处处是白衣素服的背影。

 清冷的银暝街道上,白色纸钱一串一串,在阴暗的天空下沿地翻飞。街道上走着两个人,一白须老者带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缓缓走着,脚步一次比一次沉重。终于,老者停下,眼中灰暗如霾。少年先叹息:“师傅…我们还是来晚了。”白须老者皱起眉头,一手只紧握着手中的白玉瓷瓶,那里面有他近一年来精心研制的心血,可惜…

 “唉!天命但非天意,非天意哪!这是他的命…也是老夫十六年前的过错啊…”面对着王宫方向,老者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脊背微躬,双脚沉重地再也提不起半步。

 *

 同一时间,来自蒙舍、刖夙及北诏国的马车到达宫殿门口,三位君王带着沉痛哀悼步入宫中。

 丧礼肃穆,沉痛。瓦儿从头痛裂中清醒,闻到冷冽的空气,逐渐忆起银翟说的那句话。他说…她有了身孕?老天爷,这就是你的安排么?分不清喜悲,泪水沾脸庞。

 银翟要处理太多事,不能时刻守在瓦儿身边,但他早派人将住南音寺的筱水接回,请她好好照顾瓦儿。宫女们寸步不离,紧紧守侯,一见瓦儿醒来,立刻欣喜呼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瓦儿紧抓住丝被,差点从塌上跌落下来。连忙稳住自己,小手下意识地抚在自己小腹之上。刚刚那一刹那,她突然再无疑虑,她决定——好好活着,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她与冀哥哥的孩子,她要好好活下去!

 嘴角出一抹坚强笑意,泪满面地强撑着夺门而出。

 德明殿,瓦儿牙紧咬,眷恋的眼一次又一次凝视着玉棺里的人,可惜,她纵然怎么呼喊,看他,他都不会再回应一眼…而她最想告诉他的只有一句——“以后,我与孩子一起守护你…”银翟深幽的黑眸锁住他,俊容上闪过欣慰,侧头注视玉棺中的兄弟,默默道:冀…你可以放心了!瓦儿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她再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大王…”肃穆中,一个娇柔而悲痛的女声,颤声哭着入殿。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不再阻止,悲哀之笼罩整个王宫。

 浦月容不敢相信,她真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月,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南诏境地,他们竟已天人永隔。“大王…”她哭倒在灵前,尽情宣泪水,尽管玉棺里的男人从未爱过她,尽管她曾经那样恨过他,怨过他,但是当听闻银暝冷君驾崩的那刻,天旋地转,风云变,痛苦瞬间将她狠狠击倒。

 她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浦月容是这样爱他,爱了十几年,爱得孤独寂寞,爱得愤恨绝望,然而终其一生,她绝不可能忘记他…

 *

 丧礼第七天,玉棺要被送进王宫后山的陵墓内。

 石阶冰冷,玉棺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缓慢地稳稳前行。瓦儿一身素白,黑在风中飞扬,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像一缕随时会消失的清风,筱水扶着她,生怕她不支倒下。银翟面无表情,黑眸里凝结了暖不破的沉痛,他不时担忧地看向瓦儿,紧抿的角在灰暗天色下坚毅无比。他知道,这样的她就算坚持要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轻易倒下。

 落叶随风旋转飘落,浦月容的脸色与素衣一样苍白,在零儿的搀扶下沉静地走过每一步。后面是长长的队伍,整个山林小路上蜿蜒着一片素白。

 巍峨的陵墓靠山而立,如宫殿一样富有气势,沉重的墓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四名守陵侍卫,玉棺被小心接过。百官齐呼,缟素跪叩,哀声一片。石阶深处,瓦儿晃了晃身子,轻轻挣脱宫女的搀扶,目光只落在玉棺上。银翟暗眸一抬,上前扶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与她共同立在陵墓最高处的台阶上,然后缓缓跪下。

 没人留意,刚从边关得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夏安然正在队伍的末端,伤心绝地匍匐在冰冷的石阶上,无力起身…

 霾遮住了炫目明光,陵墓高大雄伟,人间天阙,俯瞰人生的命运悲。银氏山河,百年岁月,众臣呜声彻山林,回旋在枯木丛林之中,久久不散。

 天边暗光,乌云笼罩寰宇,千里无辉。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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