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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蓝奴
 这个美丽娇小的女人,她叫蓝倪,从一国之妃,真的变成了刖夙王宫的女奴。

 退去了尊贵的身份,换下了白色绸衣,她穿上了颜色暗淡的布衣裳。因为一个奴隶的地位,是连宫女都比不上的。

 那天,面对他的绝情,她无法承受地晕过了过去。

 金太医的药方派上了用场,她享受了最后一次“高贵”的待遇,连喝了两天的汤药,终于搬离了夙清宫。

 宫里管事的容嬷嬷将她安排在一个偏远陈旧的小房间住,仿佛她是妖般要与大家隔离开来。

 独自一人,夜里辗转难眠,冷硬的板,薄薄的棉被,她小小的身子会忍不住簌簌抖。

 她想过再次逃跑,可是脚下冰冷的链子让她再也无法爬上那棵大树,增加了重兵把守的王宫内苑更是无法让她走一步。

 从前,在林子里住的时候,她不怕黑暗,不怕孤独,不怕寂寞,可是…在享受了被人照顾,有人宠爱的滋味以后,她突然现孤独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他!

 似乎已经忘了她!

 她很多次咬着自己的手背告诉自己,他根本不爱自己,所有的甜蜜幻想温柔誓言都只是男人一时作戏的假话,她又何必傻傻地怀念那虚假的一切?

 他说他不爱她!

 那个男人在侵占了她的身子,夺了她的心之后,告诉她他真的不爱她!

 她该死心,如果说她骗了他,他又何尝不是骗了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小脸变得更加尖削,眼睛大大的,从注满了哀伤最终变成了一片美丽的空

 从黎明升起第一道光线,到夜半连虫子都已歇息,她麻木而努力地做着容嬷嬷分派给她的事情,事情很普通,一般女仆也在做——扫庭院、抹地板、帮妃子们打水洗衣服等。

 她也常常紧揪着手中的抹布,对着地面呆。

 身子仿佛不动,意识随时会飘散,就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娃娃,不会笑也不会哭了,眼中尽是平静。

 如水的平静,深山中的一潭死水,没有涟漪与波纹。

 …

 已值深秋,寒冬即将来临。

 天色又暗又冷,地面布着一层薄霜,一身青色的布衣裳,蓝倪提着木桶,又开始了她一天的生活。娘娘们还没有起,宫女们也还在被窝里抓着美梦的尾巴,而小院里已经响起了铁链拖动的声音。

 井口旁,蓝倪吃力地将木桶提了上来,与她娇柔的身子相比,木桶显得高大而沉重,里面装满了清水,那是给送到厨房的,然后由宫女为娘娘们烧热水洗漱。

 刺骨的冷风,吹得她瑟缩不已。破旧的衣服,不能暖和身子,每当她的双手碰着冰凉的井水时,总会感觉到一阵锐利的刺痛。

 她咬着牙仿佛在挑战自己的意志。

 从最初根本打不起一桶水,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份沉重的负荷,也不在意被泼而出的冷水打了单薄的衣角,一路拖着水桶往厨房走去。

 侍卫们面无表情地瞥过她,大家各有自己的职责,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她一把。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的!

 如果放弃了自己,别人更加不会怜惜你,连上天也不会眷顾你!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生命还剩下什么?既然活着就该努力地勇敢面对这一切,蓝倪,你不能放弃!

 这是蓝倪时常暗暗对自己说的话,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对身世的查找,不能放弃对命运的抗争,就连那个男人…她心底最深处最冰冷的角落也总隐埋着一线小小的希望与决心,无法放弃。

 事实上,从被贬为女奴以来,她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很想他。

 纵然那样被误会被伤过之后,她仍然在无数次独自干活的时候,会想起他。曾经所有的甜蜜都变成了痛苦的折磨,她努力地使自己忙碌,又企图忘记他。

 她住在后宫内苑偏僻的一角,只有一次远远地看到他从一个妃子的厢房走出,远远地看着而已。

 她看到他的身影依旧拔,她看到他…心就像被冰雪包围,又麻木得热。

 蓝倪拖着沉重的水桶,水继续在晃

 每走一步,脚下的链子便拖拉着轻响一声,在寂静的黎明显得格外刺耳,她艰难地走着。

 自己习惯了听到这笨重而刺耳的脚镣声。

 “蓝奴,你今天怎么这么慢!”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赶来,连忙拖过蓝倪手中的桶把,两人一起抬起来“昨夜大王在成妃娘娘那过夜,今儿个需要多烧点水呢。”

 大王…

 那个男人在成妃那过夜…

 自努力让自己忙碌地干活,干活赶到没有力气去想他开始,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提起他了。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抬这水桶的手指抓得更紧了!

 是啊,他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他已经对她那么绝情,她怎么能还在嫉妒呢?

 她怎么能再嫉妒?就算有爱,也该先埋葬起来!

 就真的暂时把自己当个卑微的奴隶好了,迟早有一天,她要找准时机逃出去!刖夙宫不再是她改变命运的地方,她要继续寻找。

 “蓝奴,你在想什么,还不走快点!”宫女大声地斥道。

 蓝倪无声地将手抬高,吃力地往前迈着脚步。

 跨过两道高高的门槛,水桶总算抬到厨房了,厨子们已经开始忙碌,炉灶里的火红散出源源不断的温暖。

 外面的天气还很暗,屋内的火光映红了她苍白的小脸。

 “蓝奴你又自己跑去打水了?我早说过,这重活就由我跟小三去做好了!”厨子平叔接过她们手中的水桶,对蓝倪说道。

 蓝倪感激地看了一眼,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小三是个年轻的伙夫,长得壮结实,一见蓝倪若不经风的身子,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说道:“是啊,蓝奴,提水那点事,我一人抵十。”

 刚刚抬水的宫女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肠了?有时间还不多干点活!”

 平叔呵呵一笑:“我们这不是在干着活吗!”

 蓝倪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哼地蹲在一旁洗起菜来。

 自贬为女奴之后,她体会到了新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很艰苦,在那些衣着光鲜的王公贵族眼里是如此地低等下,可是,她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真实。

 容嬷嬷刚刚带她来这时,这里的人没对她有什么好脸色,有点见识的宫女们对她特殊的身份很感,先是远远避着生怕沾惹上麻烦,见她静静地干了多之后,才慢慢与她说话。

 曾经的身份多么崇高,如空中绚丽的阳光,如今尘埃洒尽,她只是一个低人一等的奴隶而已。

 她很沉静,几乎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澈的大眼冷淡地看着四周大家。

 她无话可说,她也不想再让身边的任何人因为自己而遭遇意外。

 其实厨房里的大娘丫头们并不喜欢蓝倪,甚至一有机会就背地里说她着各种关于她的流言,因为她曾经是“国妃”娘娘,大王唯一册封过的“国妃”娘娘,那个一辈子都无法攀越的身份,让她们看她的眼神充满嫉妒,羡慕或鄙夷…

 只有平叔和小三几个男人们,从一开始就大大咧咧友善地招呼她。

 好象无论她以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们都乐意接受,因为那些跟他们都没关系。

 即使大王多么英明神武,大王对她多么厌恶憎恨,如今她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就算是自己人了。

 现在,这些男人略嫌鲁的招呼,大的嗓门,都让蓝倪打心底感觉到一股温暖。

 她想,就算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刖夙王宫,她也会永远记着这种温暖。他们给她的每一声问候,每一个微笑,都会带给她勇敢生活下去的信心。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偶尔从用一抹轻柔飘忽的笑来回应他们的热心。

 …

 入夜了。

 深秋的风仿佛飘着冬夜的雪,寒冷和绝望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凉意。

 蓝倪环住自己的身子,睡不着。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尽头?

 风很大,把窗户吹得哗哗作响。她突然想到曾经美好的一切,太阳灿烂地自云层钻出来,映照出荷塘金光闪闪,满塘碧绿的荷叶在阳光映照下,摇出清香,那时候她的心也异常平静悠然。

 可是今夜,她的心莫名的烦躁。

 突然起身,她将最厚的衣裳穿在身上,门“吱嘎”一声,她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好大,枯黄的树叶纷纷吹落,如满天飞絮,蓝倪手提着一盏宫灯,宫灯被风吹得斜斜飞起,灯火忽明忽暗,好像随时要熄灭。

 她不在乎这些,低着头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进熟悉的小径,一路尽量避开着侍卫的巡视,小心地拖动着脚下的链子,终于来到曾经一池碧幽的荷塘边。

 池子里的水很黑,因大风而起的波纹不断地掀动。

 蓝倪闭了闭眼,找到她以前最喜欢坐的位置,慢慢地坐了下去。

 只有这个地方,有着荷花,有着回忆,有着林子里小屋的味道。

 坐在这里,即使天空刮起了狂风,吹了一头青丝,她的心却逐渐平静地如深夏之夜。

 雪婆婆…

 她才轻唤一声就已哽咽,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头埋进自己掌心里。

 这一瞬间,掌心感觉到了一股热热的体,属于深夜孤独的泪水终于从指间泻出。

 她不知道,此刻同一时间,在她那小小的房间里,站着两名宫女四处找她。

 “蓝奴,蓝奴!”一个绿衣宫女在房中掌了灯,看看上单薄的被子,皱眉道:“蓝奴呢?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不在房里睡觉?”

 另一名宫女也疑惑地四处巡视了一番,对同伴摇摇头:“半夜出去干吗?”

 “哎呀没办法了,找不到蓝奴,只有我们自己去烧水了,否则成妃娘娘那边又要派人催了。”绿衣宫女转过身。

 “我们两个能忙得过来吗?真气人,这本来都是蓝奴的活…”宫女不满地抱怨。

 “好了,别说了,成妃娘娘不舒服,还等着热水去给她敷敷呢。”

 “姐姐我说错了吗?这蓝奴半夜三更不在房间,能去干吗!”

 绿衣宫女突然停住脚步,一脸惊疑:“她不会…想不开吧?”

 另一宫女捂着小嘴:“不会吧?姐姐别吓我啊!”“你看蓝奴平时不怎么说话,是有点奇怪啊。”不由地绿衣宫女担心,这王宫深苑什么事都有可能生。

 “是有点奇怪啦,可是…我看她也过得很自在啊,小三他们还常帮着她。”

 “说起来也真可怜,从万人之上的国妃娘娘一下子被贬为女奴,谁能接受啊!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是,唉!”

 “姐姐何必为她人叹息,至少她也已经做过了娘娘,比起我们好多了。”

 “好了,快走吧!蓝奴的事回头禀告容嬷嬷就好了。”绿衣女子拉着身边宫女,飞快地朝厨房奔去。

 …

 成妃——刖夙王宫数十佳丽中的一个,住在夙映宫。

 平里不爱多言,子温顺贤良,从前曾被大王宠幸过,后因宫中进了其他善于献媚的女子,她便逐渐退居后宫。大家都以为成妃再也不可能得宠了,偏偏他们的大王殇烈这几日常来夙映宫,这让宫中习惯见风使舵之人又纷纷向成妃攀近。

 成妃娘娘夜半突然肚子不舒服,冷汗直冒,一下子让夙映宫的人慌了手脚,一片忙

 殇烈正好今夜在自己的龙夙宫就寝,谁也不敢去扰大王清梦。

 成妃痛苦地躺在上。

 宫女们非常着急:“娘娘,还是让奴婢去找太医过来看看吧!”

 成妃挤着眉头阻止道:“说了别去…这么晚了,别打扰太医,也不要惊动大王了…”

 宫女们有点无措起来:“可是娘娘您…”

 “我没事…老毛病了,用热水给本宫敷敷身即可。”

 “小绿办事怎么回事,烧个水竟然去这么久!”一高个子女急得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

 只见绿衣宫女匆匆而来:“来了,来了。”

 “我们对厨房的活都不,找那个蓝奴也找不到…弄了大半天。”

 “别说了,快点快点。拿盆子!拿巾!”高个子女对其他侍女吩咐道。

 …

 成妃躺在上,微微闭着眼睛,热巾一块又一块地敷在她的额头与小腹之上。

 “娘娘,您好多了吧?”宫女轻声问道。

 成妃点点头,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她睁开眼睛:“本宫体质畏寒,天气陡变之时偶尔会作,不过用热水敷敷身子,血畅就好了。”

 “娘娘要有什么事,大王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担当不起。”

 “呵呵,已经没事了。”成妃温和地笑着,将头转向帘外绿色的身影“你刚刚说蓝奴怎么了?”

 对于蓝倪的遭遇,任何一个后宫妃子绝不陌生,即使是成妃这般不管闲事之人,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跟蓝倪正面接触。

 这回一听侍女提到蓝奴,不觉得好奇心一起,轻声问道。

 绿衣宫女一见娘娘问话,连忙走了进来,看了看成妃娘娘温和的笑脸,道:“禀娘娘,是这样的,奴婢本想去找蓝奴带我们去厨房烧水,未料她房中空无一人,似乎不在屋子里。”

 成妃闻言突然坐直了身子,惊讶道:“她不在屋子?这三更半夜,外面风寒重,她能去哪?”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绿衣宫女奇怪地看了成妃一眼,不明白娘娘何以语气之中带有担忧。

 “英儿,陪本宫去看看。”成妃坐起身来,掀来被子便要下

 叫做英儿的高个子女忙扶住她,不解地劝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蓝奴现在只是个女奴而已,娘娘自己身子不舒服,干吗去找蓝奴?”

 成妃已快地自己着衣,皱着眉头道:“有些事,你们不懂的。蓝倪不能有事。”

 “奴婢真的不懂了,但是奴婢觉得娘娘您要以自己身子为重。”英儿递上披风。

 “你们不必懂。快帮本宫准备,本宫要马上过去瞧瞧。”

 宫女们见娘娘如此着急,也不便多问,急急去准备宫灯了。

 …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暴雨马上就要来临。

 蓝倪孱弱的纤躯似乎顶受不住狂风的侵袭,她无法再在荷塘边呆下去,颤抖着站起身,一手使劲按下飞舞的衣裙,一手提着左右狂摆的宫灯。

 突然,灯光一晃,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就在同时,豆大的雨倾盆而下。

 一抹浅色的身影如风中残叶,狂风几乎要把她吹走,不到片刻,衣裳全部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雨水顺着她的头顶,过稍,与雨滴一同垂落地上。

 她艰难的举步前行,黑暗冰冷全在脚链的声音上透出来。

 眯着眼睛,不断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水珠,那么多水珠滚滚而落,仿佛永远也抹不尽。

 指间的水珠,隐隐有股温热,她突然泣一声,才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那带着热度的水珠正是从她的眼眸里淌出。

 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悲伤与痛苦全部出来,头一仰,她停下了脚步。双眸紧闭,在雨水过嘴角的时候,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下雨,她不在乎!

 黑暗,她也不在乎!

 那是老天爷要同她一起哭泣,老天爷想彻底洗刷她连来积已久的委屈与心伤。

 小脸朝着天空,她无力地垂下双手,任凭狂风暴雨冲洗着她身上的一切,雨水住了她沉痛的心灵,勾出她满腔的委屈。

 对着天空无声地呐喊,雨水灌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

 殇烈,你可知道你这样对我,我有多痛苦!

 你可知道在我将全部的爱交给你,在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可以什么都不怕,我可以把你当成全部的依靠之后,你就这样残酷得抛弃我,我有多么恨你…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夜深人静之时,我的脑海中又时时要想起你,我竟然还会担心你身上的诅咒,这让我自己都快要瞧不起自己…

 想到你冷漠的眼睛,想到你残酷的冷笑,想到你无情的话语,我真的无法接受再这样下去。

 你可知道,我已经尽了一切的努力去忘记你。我白天努力地做事,劈柴提水烧火洗衣服…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会抱怨,我只想让自己更加忙碌,哪怕是累到身子一动不能动,累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我都不怕,我只怕自己会再想起你…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你只是自以为是的认定了我公主的身份,你只是自以为是地认定了我的背叛…

 为什么不相信我?

 老天爷,雪婆婆!

 你们帮助我,帮助倪儿好不好?我想离开,我想寻找这背后的一切源,我要让殇烈知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从来都没有…

 我只是爱他而已!

 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够爱我而已!

 …

 身子剧烈地颤抖一番之后,泪水已经尽。

 她很平静,在这充满无数幻想和回忆的地方,在这漫天狂雨一片漆黑的地方,在一阵无声而狂地呐喊之后,她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然后,深深地…

 深深地了口气,她抬起脚,链子的重力似乎已不存在,凭着熟悉的直觉,朝不远处的庭院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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