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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晨,灰蒙蒙的云层在城市上空,一阵风刮过,带来丝丝凉意。

 甘棠湖东面的垂柳枝条随着刚才刮过的那阵风轻轻拂动,透过剪刀裁开的柳叶出一片红色…那里是一幢红色的三层楼房,是浔早报社所在地。

 “倩倩,你下午有事情吗?”

 徐倩正趴在桌子上赶着稿子,听身边有人叫自己,连忙抬起头:“朱编辑,有什么事?”

 朱宏铭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是这样的,自从漠北德克德黑匪帮被歼灭后,军分区下达了所有学校十五岁以上学生参加军训的命令,这事儿你听说了吧?”

 徐倩笑道:“自然知道了,我的弟弟不就是高中生吗?他们学校这次也要参加军训,这是件好事啊。昨天晚上我弟回家还高兴地说部队派人到他们学校量学生身高、体型,说是要下发军训服,不要钱的。本来游学校要每人出三块钱,一军训这钱就不用出了,什么都由部队出。”

 “是啊,军训可以发广大学生对祖国的热爱,让他们学会组织、纪律,学会如何与人和睦交往,这些对以后进入社会是极有好处的,对这样的事情我们报社应该好好采访一下,不能落在了其他同行后面,可是原本和部队打交道的老翁前天到鸣山调查农村非法侵占土地案件,老唐、小赵去了省城采访马上就要召开的省议会,其他人今天也有各自任务,我刚才问小钱有没有空,她说今天身子不舒服,你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跑一趟军分区?”朱宏铭有些为难地问道。

 徐倩咬了咬笔竿,抬头答应道:“没事儿,这事还是我去采访吧。”

 下午,雨淅沥沥地下着,润的微风拂过,空气中飘着浓浓的意,柔曼的薄雾飘在街头巷尾。路边梧桐舒展开枝条,沐浴在雨中,滴滴透彻晶莹的水珠从树叶上滚落,发出一声轻响,融入地上涓涓细,默默地淌入城里各个湖泊。

 不多的几把雨伞点缀在蒙蒙雨中,因为落雨,马路上行人并不多,下雨天没什么特别需要办的事情人们还是很乐意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长江路东边尽头有一座围墙围起来的深宅大院,大院外面两名哨兵端着步神情严肃地站立在岗亭里,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从门口蜿蜒延伸进去,小道两旁种了不少竹子、灌木、乔木,茂林修竹中出几幢小洋楼,红色的砖墙,硒红色的琉璃瓦,绿色窗框包裹起来的玻璃窗,一切都显得与外面不同。这里就是浔军分区大院所在地。

 下雨天里面的军人没出来,外面马路上也极少有人从军区大院门口经过,偶尔从门口过往的行人都是打着伞,低着头急匆匆朝前赶,谁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军分区大院。岗亭里的哨兵神情虽然严肃,心情早飞到宿舍里面了。不象四面透风的岗亭,宿舍里门窗都是关好的,外面的寒气透不进去。虽然是春天,可雨天还是有些寒冷,在外面一动不动站了将近两个钟头,对哨兵来说,实在有些疲惫了。哨兵完全是凭着一股责任心站在岗亭里没动,心里不停默数着数字,期待换岗人的过来。

 霏霏雨丝中马路上走来一名打着陈旧油布雨伞的女人,能肯定是女人这是因为哨兵看到雨伞下出的浅兰旗袍,还有一双小巧的布鞋。哨兵年龄并不大,情窦初开的他俩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在雨伞下旗袍上面,想象伞底人长的是什么一副模样…至少从身材看,这人应该很漂亮。

 哨兵以为这个女人也是过路的,可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女人笔直地朝军分区大门走了过来。

 “站住!这里是军事重地,闲杂人等请不要靠近。”右边哨兵见女人目标是军分区大院,急忙从岗亭里奔出,伸出手臂阻挡来人继续朝前走。往常这种事情哨兵一天都要碰到一两起,那时侯哨兵的话生硬多了,说的是“闲杂人等严靠近”今天见是一位女人过来,哨兵不自觉地语气软了许多。毕竟作为一名男子汉,冲妇女发威风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伞稍稍举高了一些,一张清纯秀丽的面孔出现在哨兵眼里。伞下不光是女人,还是一位比较漂亮的年轻姑娘。

 “您好,这里是军事重地,要是没有什么事情,请不要靠近。不然我们很为难。”哨兵脸红了起来,话一出口就在心底暗暗责骂自己,为什么说的如此软弱无力?

 伞下姑娘轻轻整理一下有些漉的鬓角秀发,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很腼腆的哨兵,见他脸渐渐变红了,笑道:“这位同志,我是浔早报记者徐倩,今天我们报社朱编辑和你们领导约定了,让我下午过来采访。怎么,不能进去吗?”

 哨兵深深了口气,缓缓吐出,雾气从哨兵嘴朝四周扩散开,哨兵的神色放松下来:“里面领导多着呢,到底是哪位领导?有介绍信吗?”

 “这是我的证明,我们社长和你们作训处处长联系的。不知你是否能问一下?”

 “请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请示领导。”哨兵接过介绍信,扫了一眼不再多说了,转身朝岗亭奔去。

 徐倩站在雨中,看着年轻的战士跑进岗亭,拿起电话话筒,手用力摇着摇饼,眼睛还一直朝外面站着的自己瞟来。没多少时间,电话好象接通了,哨兵在里面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松弛,当哨兵将话筒放下从里面走出来后,徐倩看到他脸上写满了歉意。

 “对不起,刚才我们没接到有记者要来采访的消息。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实在抱歉。请徐记者在门口稍候片刻,作训处马上派人来接您。”

 “多谢了。”徐倩朝哨兵齿一笑,跟着他来到大门边上。

 没过多少时间,从里面大步走来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也许那人觉得雨并不大,连雨伞也没有带,就这么淋着雨出来了。那名军人走路的姿势显得钢劲有力,看起来走的不快,可没多少时间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哨兵见里面的人出来接了,跑前几步,在距离出来军人四米左右距离时站住了,面向着来人立正行举手礼:“报告!上尉同志,这位记者同志说要采访你们。”

 当哨兵站住时,出来的那人也立在当地,接收哨兵的敬礼。“辛苦了。”

 来人回了哨兵举手礼,哨兵放下手,转身迅速握拳,将拳放在带的位置,跑回了岗亭,继续呈立正姿态站岗。

 面前发生的一幕让徐倩觉得实在太做作,她无法明白,既然已经明白自己是来采访的记者了,只要简单的把自己放进去就成,怎么又会有如此多规矩。在徐倩的采访生涯中,不管是农村还是工厂,不管是学校还是议会,可没有什么地方进个门也这么麻烦的。

 “徐记者吗?您好,我是作训处上尉参谋程明海,我们处长下午要参加一个会议,不能接收您的采访了,在临走前,处长指示我配合您的采访。”

 出来的军人就是给浔一中做动员的程明海上尉。本来接受采访的是作训处的龙霖沐处长,可他中午接到军分区下午召开关于深化部队训练会议的通知,作为作训处的处长,这个会议他必须要参加,于是接受采访的任务就转交给程明海上尉了。

 “您好,不知按照军队规矩,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呵呵,你还是叫我程参谋吧。这里人一般都这么叫的。”程明海抬头望了眼天空。“外面雨大,我们还是进去谈吧。”

 从大院门口距离作训处还弯弯曲曲有很长一段距离,程明海走在前面带路,跟在后面的徐倩就吃苦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走路速度算可以的了,可看程明海走路,那简直是一阵风刮过,徐倩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一路小跑。

 “请坐。喝什么?绿茶龙井还是高山云雾?我这里还有乌龙茶…武夷山的大红袍,这可是司令员到福建出差当地人送给他的,比张记茶楼的茶叶还要好,呵呵,这些好东西司令员一回来就被我们瓜分了。”进了会客室,程明海请徐倩坐下后,站在徐倩对面位置,右手捏着帽檐将军帽摘下,搁置在自己座位前的桌子前沿左侧,很友好地问道。

 “不用客气,普通绿茶就行了。”徐倩将油布雨伞收好,侧身坐下,好奇地打量周围。

 因为下雨光线不是很强,虽然会客室窗户很宽,玻璃也显得透光很好,可房内还是有些幽暗。程明海走到门边将白炽灯打开,房间内亮堂了许多。

 座位前的长桌上摆放了三盆兰花,房间内摆上几盆花情调立刻上去了,只是兰花并没有那种葱绿色,而是有些泛着病态的黄,说明养花的人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或者兰花摆在这里只是装装样子,摆上也就摆上了,如何伺候是一点儿也没上心。

 对面雪白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形图,在徐倩身后墙壁上挂着同样很大的世界地图,也许会客室里设施很简陋,这两幅地图显得十分醒目。

 程上尉正弯从一个茶几上拿过杯子,取出一个纸袋,从里面倒出一些茶叶。刚才在外面时因为下雨,徐倩并没有特别观察这个上尉,现在房内没有别人了,自己暂时还没进入采访话题,多看了程明海两眼。

 摘下军帽的上尉理了一个寸头,不长的头发朝上竖着,好象脑袋上顶了一头乌黑的钢针。附身下去,背肩部高高鼓起两块…这人的背肌真是发达。动作利索,嗓子洪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成男人的气息。

 窗外有人匆匆走过,徐倩连忙将眼神从程明海身上移开,端端正正坐好,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作训处位于司令部主楼第一层,也难怪,作训处的特殊要求它必须离首长近些,同时那些传递情报的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情报送到作训处里,一楼的位置给作训处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而会议室就在楼梯口,进进出出的军人总要从会议室门口经过。

 “请用茶。”程明海将倒好的茶放在徐倩面前桌子上,刀削般的脸上出一抹笑意。“你们浔早报我们这里也有订阅,很不错,很多新闻别的报纸还没出来,你们报上就有了,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看。说起速度,大前天我们才通知校方搞军训,才过了两天,你们就找上门来,其他报社可都还没跟我们联系呢。”

 “谢谢。现在竞争烈,要是不抓住一切可能抢新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家甩下的。程参谋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嘛?不知当兵几年了?”

 “我啊?我今年可是三十,三十而立,算得上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当兵时间不长,从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到现在也有八年,与那些老兵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程明海端坐在徐倩对面,说完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徐记者入这一行多少年了?和我们这些大老比起来,你们记者职业真让人羡慕!每天可以东走西看,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接触到,什么样的事也最先了解。”

 徐倩俏脸有些绯红:“见笑了,我加入这一行不过一年时间而已,记者这行当可决没有程参谋想象的那么好,整天风餐宿不说,有时候你已经采访了很多资料了,到最后因为别人突然不配合,前面采访的全都成了无用功,这种事情我们经常遇到,有时候真是让人回想起来想哭呢!听其他记者说,军队里面规矩比外面多多了,今天程参谋不会让我白走这一趟吧?”

 见徐倩将话题转到采访诸多难处,好象自己要是不配合她工作,就成了恶人,程明海笑道:“不会不会,奉领导指示,只要不是涉及机密,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工作,决不会让你为难的。”

 “那我可代我们编辑多谢您了。”徐倩长长舒了口气,人轻松了许多。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浔早报毕竟不是什么大报,自己也不是出名记者,她担心这些给人感觉比议员还要牛皮烘烘的军官随口敷衍自己两句,就让自己开路了。现在看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眼前这位程参谋看起来很严肃,可说起话来却让人有种亲切感。徐倩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采访本和笔,摊在桌上,眼睛望着程明海道:“那么我们开始好吗?程参谋,我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决定要对十五岁以上学生进行军训?”

 程明海见徐倩说到正题上了,端坐好身子(他本来就坐的很直,现在只是将的更高一些。):“关于军训,上级领导是这样考虑的。首先对学校接受文化教育的学生开展军训,这只是军训中一部分,我们希望能对所有十五岁以上公民都进行军训,而不只限于学校学生。不是说只有学生才能参加军训,其他人就用不着军训了,不是这样的。军训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方式,可以培养他们热爱我们伟大的祖国,树立起尚武精神。反对战争与培养尚武精神并不矛盾。反对战争是指我们反对任何侵略战争,因为这种战争是非正义的,是受到人民唾骂的。但对保家卫国战争,因为它是正义的,所以我们不光不反对,还要坚决支持。所谓的尚武精神,就是要让大家明白,在侵略者面前,你要低下头颅,软骨头病发作,侵略者是不会发善心的,奴隶连自己家产都得不到保护,连自己性命都朝不保夕,还谈发展谈和平,这就是笑话!在侵略者面前,你只有拿起武器和他对着干!没有尚武精神,如宋朝一样,在外敌入侵面前将自己大将先杀了,那也只能等着当亡国奴。”

 程明海低头喝了口茶水,见徐倩正急速在采访本子上记着,继续说道:“其次,军训的好处并不光在发爱国热情、培养尚武精神上面。它还能锻炼人们体质,教会人们如何使用武器,在林弹雨中如何有效地隐蔽自己。虽然现在国内没有战争了,可任何人都无法保证下一刻我们还过着太平日子。要知道,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一头狮子要是和一群羊发生冲突,死的会是谁?自然是羊了,就算它是山羊,在狮子进攻时所有的山羊都用头上的角和狮子拼命抵抗,最后还真的把狮子杀死了,或者赶跑了,可山羊的损失也是不用我多说了。现在的百姓在突然爆发的战争面前没有什么防备,他们就跟山羊一样,而侵略者就如同狮子。在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面前,让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上战场,那只能是让他们送死,这是对人民生命的蔑视,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军训,就是将一群山羊训练成狮子的过程。这是对国家负责,同时也是对未来可能要走进军营的年轻人负责。”

 徐倩放下笔,支起身子问道:“可是我听说学生们一个星期要出三个下午时间进行军训,这么长时间军训,是否对学生学业造成影响?学生毕竟以学业为重,要是因为军训影响了他们正常接受文化教育,那么对我们国家发展会造成巨大影响,不知对这一点程参谋怎么看?”

 “影响自然会有一点儿。”程明海点头承认。“只是我们要看到利弊之间那一个更重要。维护一个国家主权、尊严,维护广大人民生命、财产重要呢?还是学业的暂时影响更重要些?何况一个星期不过出三个下午时间,每天训练三个小时,等训练结束了,晚上他们可以通过晚自习将学习时间弥补回来嘛!十五岁以上学生已经不是小孩,而是大人了,他们应该懂得自己是为什么学习。如果因为军训,在学习上心散了,不肯用心钻研进去,那这样的人以后对国家又能做出多少贡献呢?所以我不认为军训是造成学生学业荒芜的理由。”

 “程参谋刚才说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程明海点头承认自己是这么说过)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军方认为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遭遇一场战争,为此不得不早做准备?”

 程明海无法点头了,看着徐倩摇了摇头笑道:“这个就不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了,关于战争什么时候爆发,或者永远不会爆发,你不知道,同样我也不了解。我说的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两方面,一是因为漠北战事刚刚结束,一些漏网之鱼还未完全抓获,同时有些地区还存在民族分离份子,这些人存在一天,战争的威胁就一天不会消失。还有一个是作为一名军人,要时刻做好打仗准备,外面和平唱的再响的时候也是如此,绝不能给人家打一个措手不及。不知这样的答案徐记者是否满意?‘马上遭遇战争’的话我可不敢说,这要说了,我的军旅生涯也就到头了。”

 “私下问问,这是否属于机密,不能说的?”

 程明海狡黠一笑,放在桌上的双手朝前一推:“你说呢?不过我可不认为这属于机密。”

 徐倩理解地笑了笑。所谓不知道,这属于典型的外词汇,只是程参谋既然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要是写“军方宣布中国马上要跟别国开战”那所有的责任都属于自己了。这样的新闻写出来,给军方驳斥一下,等待自己的不是离不离开记者一行,而是监狱大门什么时候对自己敞开。

 见无法从程参谋嘴里掏出一些爆炸新闻,徐倩只得按照和朱宏铭商量过的议题问程明海,而程明海也态度很好的有问有答。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天暗了下来。

 徐倩看问的差不多了,采访本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满意地合上采访本,抬头望了眼窗外,外面已经黑了,雨还在沥沥下着,汇集在楼顶的雨水沿着瓦檐如串串断线玉珠,滴落在台阶下。

 见时间以晚,自己要了解的也了解好了,徐倩收拾好东西站起来感激地对程参谋谢道:“好了,差不多了,今天是我有史以来采访最顺利的一次,谢谢程参谋接收我的采访。”

 “哪里,应该说感谢你们关心我们的工作才是。…哟,这么晚了?在我们这里吃顿便饭,完后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程明海刚才说的很过瘾,得知采访结束了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站起来一转头这才发觉外面已经天黑了,他没想到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徐倩婉言谢绝道:“不吃了,我妈在家烧了饭,等我回去了再吃,这次就不麻烦你们了。”

 “那我派车送你回去吧,请稍候。”说着程明海抓起放在左侧的军帽,双手捏着军帽前端两边将它戴在头上,转身走了出去。

 徐倩本来想说自己回去就是了,可程参谋根本没等她开口就风风火火走了出去,徐倩想客气也客气不起来了。偌大的会议室现在只剩下徐倩一人,虽然在进来后已经将会议室打量过了,现在没事做的她百无聊赖下,再温习一下下午看过的东西。

 外面传来程参谋与其他人说话声,没多久,出去的程参谋又走回会议室。“车马上就到,走吧,我们到门外去等车。”

 “其实不用送的,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既然到了这里,你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自然要让你满意而归了。”俩人彼此客气着离开了会议室,出去时程明海轻轻关了里面的电灯,刚才还通亮的会议室陷入黑暗中。

 春天,入夜,加上雨天,外面有些冷,徐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蝉,悄悄将衣服裹的紧一些。身边的程参谋扭头望着左边,并没有注意到徐倩的苦像。楼后面传来发动机阵阵轰鸣声,声音间隔时间很长,听起来车子还没有发动好。

 徐倩见气氛有些太沉闷,想了想说道:“对了,谢谢你们带学生游。”

 “游?…什么游?”程明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他印象中组织学生军训和游好象没有什么关系。

 “我听弟弟说,他们学校原本打算组织学生步行到太乙峰烈士公墓去的,为此学校收了他们每人三块钱,后来你们与校方联系后,由你们部队组织他们去,这些钱昨天学校退给了他们。我们家并不富裕,三块钱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小数,你说我要不要感谢部队?”徐倩真挚地问道。

 “哦,这事啊?…你弟弟在浔一中上学?”见徐倩点头答是,程明海笑了起来。组织学生步行到烈士公墓的市区里中学就只有浔一中,刚好这个学校程明海跑了两趟,有关组织他们按照部队样子到烈士公墓去的想法也是程明海听了张校长话后,突然起的灵感,并且在征求首长同意后才通知学校的。程明海感到冥冥中自己和这个学校有缘,没想到今天来采访的这位漂亮记者居然又是浔一中学生的姐姐。“巧了,给他们学校作动员报告的就是我,这次军训浔一中就是由我来负责。”

 徐倩十分意外地看着身旁程参谋,也笑了起来:“这么巧?…难怪呢,我弟弟说给他们演讲的那名军人说的他们热血沸腾,刚才听您能言善道,我就想部队里面是不是专出口才好的人?原来我弟弟嘴里的军人,跟接收我采访的就是一个人啊!这可真巧了。”

 “哪里,徐记者过奖了,我们再怎么会说也赶不上你们当记者的啊。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当时全场那么多人,一眼望下去全是一个个小人头。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军旗的学生,不过那个学生姓张,应该不是你弟弟吧?”

 “自然不是了,我家可是姓徐的。你看到的那人自然不是我弟弟。我弟叫徐永晋,怎么,是不是打算军训时对我小弟要求松一点?”

 程明海摇摇头“你说呢?我只是问一下,要是因为徐记者的关系特殊对待你弟弟,那只能更加严格要求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战场上也一样,平时多流汗,战时就可以少血。虽然你弟弟现在是高中生,可万一爆发大规模战争,按照国家法律连大学生都要上战场,要是不严格要求,那不是让他血去吗?”

 徐倩默默点了点头,她知道本来程明海的意思是说要是把没有训练过的弟弟送上战场那是让他送死,当炮灰。只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他知道是人总喜欢听吉利一点儿的话,于是送死当炮灰改成了不那么冲的血,可意思却是一样的。从程明海的话里面,徐倩嗅到一股血腥味,也许战争真的距离中国并不遥远。只是程参谋不承认,自己也无法写出来告诉别人。

 轰鸣声由远而进,一辆墨绿色小轿车驶到俩人面前停下来了。从驾驶室出来一位很年轻的军人,程参谋走向前,将后面车门拉开,对站在车对面的年轻军人说道:“小水,你送这位记者回家去。…徐记者,你家在什么地方?”

 “大目山街,只要送到府前路就可以了,我自己走进去。”

 徐倩住的地方马路窄的两辆自行车会都很要避让一下,汽车如何开的进去?府前路虽然不是什么主干道,开辆车过去还是可以的。

 程明海了解地点点头,作为一名作训处参谋,他没什么事情时,喜欢在浔市里面到处跑,对浔市大街小巷很熟悉。程明海知道大目山街说起来是街,实际上就和狭小的巷子差不多,只不过巷子两旁都是民居,而这个大目山街一边是民居一边是河。那么小的路要是走路不小心,恐怕就要下河游泳去了。连走路都这样,何况是汽车?

 “就送到府前路与大目山街路口好了,送到马上回来。徐记者请上车。”

 徐倩收好雨伞钻进车里。驾驶员见徐倩上车了,再坐回驾驶室,将车门关上。

 徐倩伸头出来看着程明海谢道:“程参谋,谢谢您。”

 “哪里,不用客气。…小水,记着要将这位记者安全送到目的地。”

 一阵轰鸣,车子冲进雨幕中,轮胎卷起漫天碎雨洒落在后面,几转之后消失在程明海眼里。看着汽车走远了,程明海松了口气,转身朝食堂走去,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把人送走了,程明海也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对自己提抗议。程明海一脸苦笑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对采访有什么想法苦笑,而是对自己的肚子苦笑,才三十出头肚子就经常对自己提警告,这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要和那些阔佬一样,整天提心吊胆保养身子吗?抬头看了眼上面,三楼右边灯还亮着。程明海知道那边是军分区大会议室,看来深化部队训练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程明海顾不得处长还没有下来,匆匆奔进了食堂。明天是星期天,部队因为休息只开伙两次,…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今天晚上要是不多吃一点,到时候可是要饿肚子的。

 “程参谋…程参谋!”背后有人高声叫着。

 程明海一回头,跑过来的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少尉见习参谋马耀昆。“马参谋,什么事?”

 “程参谋,参加军训学生统计资料已经汇总了,请您过目。”

 程明海接过厚厚一叠资料,随手翻了翻。“哦,还是把这些资料送到后勤处交给刘处长。就说最好下星期一把作训服送到学校,到学生手里。去吧。…哎!对了,小马,你问问有什么老革命下星期有空,我有事情要和他们谈一下。”说完程明海将资料又还马参谋,他现在觉得最重要的是赶到食堂吃饭。

 *“妈、爸!…我回来了。”徐倩推开门进来,将雨伞搁在门脚,探头朝里面喊道。房子里她的弟弟不在,母亲和父亲听到自己说话,看着这边,他们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晚饭吃过没有?”刘舜英嘴里唠叨着。

 “下午去采访了,没办法,工作需要啊。妈,你们都吃了?有什么好吃的?”

 刘舜英念叨着朝厨房走去“自然都吃了,要是等你回来,全家人还不得饿死?!…这采访怎么就没个时间限制了?要这么晚才回来。等着,我给你把菜热热再吃。”

 “小弟呢?”徐倩将包放到自己房间里,走出来进了厨房,帮母亲一块搞吃的。

 刘舜英热着有些凉了的菜说道:“他啊,正在上面复习功课呢。永晋说从下星期开始他们每个星期有三天下午不能读书。要想考上好点的大学,现在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好好看看书。”

 徐倩了解地点头称是。她想起自己下午问程参谋关于军训影响学生学业的问题,当时程参谋说学生应该明白为了什么读书,只要自觉利用休息时间好好温习功课,军训对学业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看来自己的弟弟就属于自觉复习之人。

 想起进门时父母脸上的笑容,徐倩问道:“家里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爸爸咋那么高兴?”

 “是啊,自然是很好的喜事!”刘舜英放下锅铲,笑得眼角都是皱纹。“你不知道,你爸他们船厂昨天接到一笔大订单,要在三年时间里建造三千吨的运输船六艘呢!以前他们船厂只是造一些千吨左右的小船,大家吃不饿不死的。这下好了,头一笔款子一百九十万今天下午到了船厂,老板说了,要给你爸他们每人每月增加三块钱工资!下个月薪水就要涨了,家里能不高兴?”

 “真的?多少年了爸都没长工资,这次怎么涨这么多?难怪爸乐成那副模样呢。”徐倩回头看了眼客厅,父亲徐建国正坐在那里泡了杯茶看报纸。

 家里增加了收入,刘舜英乐的嘴都合不起来。“可不是!你爸船厂又不是什么大厂。以前有活干,不用失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谁还希望涨工资?这下要造这么多运输船,时间又急,老板自然要加工资了。”

 徐倩高兴过后,心头涌上疑问,六艘三千吨级运输船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浔造船厂自从建立以来还从来没造过三千吨以上轮船呢!一艘都没有,何况六艘?“什么公司一次要六艘运输船?还要三千吨的,这些可都是大船,要跑远洋的,按理说应该由上船或者福船这样大船厂造。像爸他们这种内河船厂怎么接得上这么大单子?”

 刘舜英看了看外面,很神秘地说道:“听你爸说他们船厂是中了军队招标。上海招标中军队需要很多船,有什么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补给舰…反正很多很多,你爸的造船厂得到的只是一部分订单,那些大厂制造大船都来不及,不然这些也轮不到浔船了。”

 徐倩一震,疑惑地问道:“是军方的?军方让船厂制造运输船?”

 “自然是了,不信问你爸去。”

 “爸,听说你们船厂中了军方招标,要在三年内制造六艘三千吨的运输船?”吃完饭,徐倩并没有上楼,而是在收拾好碗筷后回到客厅,坐在父亲对面问道。

 徐建国放下手中报纸,脸上洋溢着笑容点点头。“是啊,这次军队订购了许多船只,我听办公室人透,光大连的赫尔…胡光墉联合企业就获得了两年制造三艘两万七千吨战列舰的大合同,我们船厂毕竟是小厂,这次只是分得一小碗羹。…唉,靠我这要技术是在大连这下可是发财了。”

 徐建国没什么野心,没有自己当老板想法的他,只是想通过自己劳动多赚一点钱。只是徐建国虽然说到旅顺能赚更多钱,真要让他过去,他又不肯了,一方面故土难离,还有一个原因是听人说北方冬天连上厕所都要带子,徐建国可不想遭这份罪。

 徐倩取过父亲放在桌子上的报纸。这份报纸是浔晚报,徐倩大致扫了一下,报纸上可看的新闻并不多,除了大量关于各地以游行形式庆祝漠北和平、称赞领导英明神武外,其他新闻要么张家死了一条小狗;要么王家种田时,一锄下去挖出一件古董;要么就是李家生了四胞胎,在医生精心呵护下,四婴儿全部成活;要么某位神僧练气功练的浑身火苗直窜,别人看了还以为寺院着火了…浔晚报登的就是这些东西,说是新闻还不如说这些是猎奇。徐倩一直很奇怪,这样的报纸发行量居然也能达到三万份,看来浔市民欣赏眼光还真的有问题。

 眼睛看着报纸,徐倩心里想着父亲厂子里突然接到的这比大单子与今天自己在军分区听程参谋说的“战争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看来不管程参谋怎么搪,中国真的有遭遇一场战争的可能。

 跟谁打?不知道,德国、美国是传统友好国家,英国、法国是新的贸易合作伙伴,俄罗斯在漠北一仗后已经元气大伤,中国不找他麻烦他就应该烧香拜佛了,难道中国主动去招惹俄罗斯吗?要是这样可很难在国会通过。那么对手是谁?总不成是老说琉球是他们固有领土的日本吧?日本虽然号称海军亚洲第二,可他所有军舰加起来,吨位还不到中国海军吨位的零头。除非日本天皇发了失心疯,不然他敢跟中国战吗?就是真的中国与日本发生战争,日本军队的下场决不会比在菲律宾的西班牙舰队更好一些。

 徐倩很想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写出一篇具有爆炸的新闻,好好打响浔早报知名度,自己也能名扬四海,让报社主编对自己刮目相看。只是发展那么大规模的军队,看起来对手实力强劲,只是从中国地理位置来看,想找出这样的对手还真不容易,徐倩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军方到底要跟谁作战。不知道假想敌是谁,这样的文章如何作?写出来没有根据,人家可是要告自己诽谤,自己就是辩解也无从辩起,要是这样自己就不是名扬四海了,而是身败名裂!

 回到卧室,徐倩拉开座位将采访本取出,打算好好整理一下下午采访内容,写出关于学生军训的报道,等明天上班后交给朱编辑,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可咬着笔杆看了半天采访本,徐倩一点头绪也理不出来,脑袋里成团麻了。

 采访的东西不可谓不详尽,程参谋说的很明白,关于军训决策过程、训练费用来源(以前国会对是否在青少年中开展军训有过辩论,经过辩论议会通过了开展军训的草案,当时报纸还刊登过这样的新闻,事情吵的沸沸扬扬,不过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草案的通过并不等于马上实施…办任何事情都需要钱。国家每年财政拨出在年初就通过,新闻界抄作一番后因为当时并没有落到实处加之漠北战事渐渐就淡化了。今年年初国家对军训有专门拨款,只是因为刚下拨没多久,普通人没注意到,当然,有些议员消息灵通,他们在议会里已经为这笔费用是否存在质疑过军方了。他们不知道军分区也是刚到手不久,质疑也无可厚非。)、它的意义、对学生影响、部队如何为军训配备人员、一个星期三天下午,这么多时间军训对学生生活方面的照料…收获颇丰可写起来却无从下笔。开始徐倩以为是自己对将要到来的战争感到一丝隐忧,一直想这方面所以写不出来,可看着看着采访本,好象跟它又没有什么联系。毛病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白炽灯瓦数不大,虽然卧室很小,小的就象蜗牛壳,可光线还是显得有些昏黄。心情烦躁的徐倩合起采访本站起来很没淑女风范地伸了个懒,探出身拉开窗帘一角呆望着外面,黑的窗外雨还在继续下着,虽然看不到雨丝,却能听到雨打芭蕉声。江南到了春天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也许明天早上这场雨也不会停。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铮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徐倩听着夜雨,低着蝶恋花。

 徐倩喜欢宋词,虽然徐倩是女孩子,可她在词里面最喜欢的并不是婉约派,而是所谓豪放派如苏轼、辛弃疾等人作品。这点也许跟她父亲教育有关,父亲没想到把她教成小家碧玉,徐倩自己也没想过把自己锁在屋里坐在矮窗前做女红,体验一下“楼上几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的感觉。从这方面说徐倩作为一个女人是很失败的。

 可是对雨任何象她这种年龄的女孩想法都差不多,这方面徐倩也不能免俗。不浪漫的徐倩以前觉得春天下着蒙蒙细雨很是浪漫,宋词里面写春天的词特别多,而只要跟春天有关系,必然又牵扯到雨,于是翻开宋词满篇都是雨。徐倩就喜欢在雨天念“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水,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是离人泪”

 没有尝试过分离的徐倩在词里面体会那种无言感觉,体会的结论是这种无可言状的感觉让人心醉,今天她却感到自己的芳心被这场雨下了,什么也写不出,什么也不想想。这不是什么浪漫的雨,而是恼人的雨了。不再浪漫的小雨让人心烦意。共鸣还是有的,只是现在想起来的词都是伤感落泪之作,让徐倩更加无法完成自己的功课。

 管他呢!也许明天就想起来了,万事不用强求,实在不成明天再找程参谋问问,也许从他那边能找到灵感。半依在窗台上的徐倩盯着黑糊糊的窗外,听着点点雨声自己安慰自己。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悄爬上心头,那缀着红灿灿五角星的军帽在脑海越来越清晰,刀削般国字形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挚地微笑。宽广的肩膀也许是女人最好依靠的地方。

 徐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匆忙将窗帘放下离开窗台,坐在椅子上展开采访本打算继续写,可心了的她现在更是什么也写不出,越要想忘掉的人影越是在脑海里更清晰。

 不知自己怎么了的徐倩用力推了把摆在桌子上的不倒翁,叮咚声随着不倒翁前后摇摆接连响了起来,声音很单调,也很清脆。房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正望着不倒翁发呆的徐倩听到开门声回头一看,母亲那张有些苍老的脸出现在半张的门口。

 “招弟,还不休息吗?早点休息,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等一会儿,等我把稿子写完就睡。”

 “唉…稿子明天到报社也好写,干吗非要在家写不可?咱们家不必别人,钱不多,还是省点电。你们报社也是的,别人都有星期天,就你们没有。什么世道啊,连星期天也要上班。”母亲唠叨了两句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母亲出去了,给母亲这一唠叨徐倩更没有写下去思路了。合上采访本,关了灯徐倩躺在上,闭上眼想要早点入睡,只是躺在上的徐倩眼睛虽然合起来了,心思却飞快运转起来,那充满男人气息的军人形象在她心中活了过来,久久无法消退。

 “我这是怎么了?”徐倩苦恼地从上坐了起来,脸掩在手里。“人家可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真该死,怎么老是想着他?”

 *“早,朱编辑。”

 “你早…对了,倩倩,昨天让你采访的事情办的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不配合?”

 报社里人还没有全来,现在只有朱宏铭正低着头吃早点,听到有人打招呼只是含糊答应一声,抬头见进来的是徐倩,马上想起昨天派给她的任务。

 “采访好了,这是采访笔记。朱编辑,这个报告能不能您写?您可是咱们报社老人了,经验丰富,象我这种新人文笔上如何能与您老相比?这么重要的稿子还是朱编辑您来动笔好吗?”徐倩取出采访笔记本,双手端着毕恭毕敬拿到朱宏铭眼前,出腼腆的笑容。

 看着青纯甜美的笑容,听着悦耳婉转的声音,朱宏铭没接徐倩递到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而是笑了起来:“倩倩,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只要你采访的稿子,不论如何都要自己写的吗?怎么今天如此客气了?要是我能帮忙一定给你帮,只是突然用花言巧语蒙骗我,这却万万不成。是否有什么心事,说说看。”

 徐倩给朱宏铭说到了心事,俏脸一时绯红。她是因为自己现在心如麻根本没心思写才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朱编辑,没成想朱编辑不愧年长许多,社会阅历比自己丰富多了,只是听了自己说的话就给他说成花言巧语在蒙骗,徐倩被拆穿了底细如何不脸红?不过要让她把原因说出来那是万万不肯的,小女孩的脸皮比纸还要薄,如何可以随便碰得?

 徐倩矢口否认:“哪有什么心事啊?!我想上午到学校补充采访一下,整理更多的资料,好把这个稿子写成系列报导。朱编辑,我在前面采访,您在后面写作,我们俩通力合作,动作快又能保证稿子质量,这不是很好?”

 “真的是这样?”

 朱宏铭盯着徐倩脸仔细观察着。徐倩脸被朱编辑盯着越来越红了,既然这样说,徐倩自然要坚持到底:“自然是这样了,我什么时候骗过朱编辑?”

 “可是今天是星期天,学校放假啊!你到学校采访谁?”朱宏铭手指敲击着桌子,看着徐倩含笑说道。虽然朱宏铭从徐倩借口里挑出了毛病,可他也不想让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太尴尬。“这样吧,你的采访笔记放在我这,我先看看。”

 “谢谢朱编辑!”徐倩听朱宏铭有些松口了,舒了口气连忙将采访本放在朱宏铭桌子上。“我今天到工厂去看看,听程参谋说军训并不光对学生展开,所有十五岁以上成年男人都要参加这种军训,我想到浔船去听听那里年轻人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朱宏铭点了点头:“扩大采访线索是好事情,只是浔船今天不休息吗?你过去恐怕回扑空。”

 “放心吧,我爸就在浔船工作,听他讲他们船厂今天不休息。我等一下过去可以吗?”

 “好,就这样。”朱宏铭拿起徐倩放在桌子上的采访本看了起来。听徐倩说的合情合理,朱宏铭以为自己刚才多心了。

 霏霏雨雾中,叮当声显得有些沉闷。泥泞的道路上远方一辆有轨电车驶了过来。透过车窗里面没什么人,今天是星期天,又轮到下雨,人们都窝在家里没出来,坐车的也不可能很多了。

 哧…电车停在路沿边,徐倩从车上下来,整个电车只下了她一人,当她站稳了,车门关上,电车咣当咣当开走了。

 车站附近只有一家工厂,前不靠村后不着店显得有些突兀。工厂很大,至少靠马路边的围墙很长,一眼望去看不到头,阵阵叮当声从厂区内传来。这个工厂徐倩很熟悉,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她到这里来玩,这里就是浔造船厂。

 秦海涛坐在办公室,眼睛盯着被自己手指拨动的正在转着的摆在桌子上的小地球仪,耳朵听着外面叮当声,心情相当不错。

 他的心情也无法差,这个厂子是他父亲在一八八零年创建的,刚创建时整个厂子只有十六个人,一个很小的船台,建造几百吨轮船都显得力不从心。到了秦海涛接手时船厂也不过拥有两座能够建造龙骨长一百米,排水量两千五百吨船舶的船台,三十年了,现在的浔造船厂已经拥有四座可以建造三千吨轮船的船台,还拥有两座浮动船坞用来修理船舶,人员也扩大到拥有一千多些的一家大型工厂…全国也许不算大,可在浔这种规模的工厂绝对属于大企业。

 自从浔造船厂开工以来,军方定单造船厂没少接,只是海军很抠门,同时他们又很看中那些沿海老船厂和与外国商人合办的大型造船厂,尤其是马尾造船厂、上海造船厂,还有那个该死的赫尔…胡光墉联合企业。这个赫尔有什么了不起的?想起赫尔秦海涛就愤愤不平,他不过是在国内战争形势明朗后带了一些钱和设备…现在看起来那些设备都是垃圾!…从大洋彼岸过来,国内又是允许他开矿炼铁,又是允许他制造火车头,还让他造船,赫尔活的很滋润,自己这些比他小的企业不是倒霉了?对浔造船厂来说,战列舰不现实,长江就那么深,真要造了战列舰也开不出去,不大的巡洋舰可以造,可定单却接不到,能接到订购两艘小小的巡逻艇都值得好好庆祝一下。三十多年了,浔造船厂从海军那边接到最大的定单也不过是建造两艘五百吨级的巡逻炮舰,以后连这么大的船也接不到了。就是这两艘炮舰,秦海涛也没怎么赚钱,价格方面虽然很高,比造两条民船不知高出多少,可质量方面要求却特别苛刻。浔船不过是第一次造军舰,技术力量有些薄弱应该可以理解,可海军验船后竟然以质量和技术参数达不到设计要求为由以合同规定对浔船进行罚款!一来二去,浔船还有什么钱好赚?

 就说这次吧,海军建设委员会中那些议员在了解到世界海军发展后,在年初议会开会中提出因英德两国疯狂造舰,中国海军以两国造舰速度发展下去,用不着五年,中国海军在大洋上将没有说话权力为由,请求议会增加额外拨款。再怎么说现在的中国海军也是世界第四海军强国,议会并不希望海军在军备竞赛中落到别人后面,总不能从第四掉到第五落在法国、意大利、俄罗斯后面吧?(一**零年中美海军实力差不多,现在落在美国后面已经让一些人看不过眼了。)于是在通过增加海军税、发行海军建设债卷后,先给了海军大笔购舰预算额度。有了大笔资金,海军建设委员会招标底气也壮了许多,根据海军技术要求(因英国无畏舰下水,各国以前造的军舰一时都变成过时货,德国、美国、法国、意大利相继建造自己的无畏舰,连中国以前死敌俄罗斯都在建造了。中国以前造的军舰也显得落伍了,他必须重新设计各项指标。不管怎么说至少不能让该死的俄罗斯超越中国。),海军建设委员会列出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运输舰、补给舰玲玲总总一大批,各个船厂看到招标书眼珠子都红了。全国只要和船有点关系的都蜂拥到上海,浔船自然也不例外。

 海军是块唐僧,谁都知道吃起来很好吃,只是能不能吃到要看你的能耐如何了。与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型造船企业比起来,浔造船厂只能算是想吃唐僧的小喽罗。原本打算这次要造的船很多,自己多多少少能分到一块,可几轮下来,浔船还是两手空空…海军制订的要求能吓死人,加上以前浔船制造的两艘巡逻炮舰让海军颇有微词,没夺得任何项目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秦海涛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人家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自己连残汤剩渣也没有?!

 秦海涛派过去参加招标的弟弟每天在电话中只有唉声叹气,要知道电话费可是很贵的,秦海涛花那么大代价装电话,让弟弟从上海打老贵的电话回来只是想了解招标进程,希望自己这次能好好搏他一票,并不是想听弟弟诉苦。如此大生意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暴跳如雷的秦海涛恨不得自己从电话线里面钻过去,到上海哀求那些官员老爷们行行好,给浔船一点施舍。

 到了最后一天,海军建设委员会宣布招标圆满结束,而浔船连一条木板都没得到,留在浔的秦海涛已经绝望了,这时候在上海的弟弟突然又打来电话,原本秦海涛以为弟弟要实现在出发前悲壮的宣誓(他弟弟曾经说过要是什么也拿不到,就跳进黄浦江,永远不回来了,),在跳江前给自己最后一个告别,秦海涛正想劝弟弟放弃这个无聊的举动,还是回来算了,没想到弟弟却十分激动地说海军招标结束后,陆军建设委员会马上找上他们这些没有得到定单的造船企业,要求他们参加陆军招标。

 传统上中国是个陆军大国,虽然因为某种人为因素,共和国成立后海军建设一直放在相当醒目的位置上,可陆军毕竟是拥有悠久历史的一直兵种,而且他也是共和国之所以成立取决定的力量,对海军规模一再扩大,口头上陆军自然是一口一个赞成,回过来再一口一个支持,实际上陆军骨子里是不大服气的,不光对海军扩充实力过快到不满,对空军的建设,陆军照样很有想法…按照陆军想法,空军应该归陆军所有,根本没必要成立什么单独的空军。空军历史不长,他跟陆军又有各种剪不断理还的关系,对陆军各种撅词空军也只是一笑就算。海军就不同了,琉球群岛重新回归中国完全靠了海军兵长崎,让日本在战争威胁下不得不退让,如果说对只是胁迫,战争没有爆发也看不出海军到底有多大作为的话,那么菲律宾一战就让海军大出风头,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三艘防护巡洋舰,四艘无防护巡洋舰和一艘巡逻炮舰组成的看起来很雄壮的驻菲律宾西班牙舰队就被水葬了,等陆军到达马尼拉湾,剩下的只有打扫战场了。中国海军舰队在全世界面前大大了一回脸面。

 对海军如此脸陆军恭维的同时,心里很有些酸溜溜,同时陆军也发现了自己的短处,如是中国与周边国家在陆地上发生战争,靠自己实力陆军有把握打赢任何一个对手…哪怕英法两国或者在普法战争一战成名的德国出现在中国家门口,中国陆军也不畏惧。大打出手下,那些强国陆军如何是中国陆军对手?光靠人数就可以把他们淹没了。可中国要参加的战争并不一定都是与自己陆地有边界的国家,你在家里再横也不过是防御军队,想要将战争扼杀在敌国国内的陆军面对大洋却发觉自己并没有兵员投送力量,总不能让士兵游过太平洋、印度洋吧?

 明白自己短处的陆军马上对陆军建设委员会提出请求,希望能拥有自己的运输船队…他并不相信海军会毫无保留替陆军出力,自己扮演光啃骨头不吃的角色,什么事情还是自己办更放心一些。对陆军手伸到自己地盘,海军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海军认为陆军原本拥有的那支内河运输船队运运补给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在大洋上搀和进来。哪怕你陆军说的天花坠,海军认为陆军根本没必要搞什么运输力量,于是每次召开议会都成了陆军建设委员会与海军建设委员会搞脑子的地方,两方谁也不肯轻易退却哪怕一小步。

 陆军的老大地位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在议会召开了无数次协调会议后,到了一九零零年,新的世纪拉开了序幕,海军在议会中与从前一样在陆军高下不得不退让,同意陆军以自己的军费建造一支规模不大的远洋投送船队…就是同意了海军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兴高采烈的陆军还没从议会战争中清醒过来,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争拖延了陆军建造自己运输船的计划,与俄罗斯的战争让陆军将目光投入到天寒地冻的漠北大地,陆军军费是在飞速上涨,可那些钱都是用来和俄罗斯打仗的,现在首先要足的不是如何把部队通过大洋投送到其他大陆去,而是如何让更多中**队到漠北,如何运送更多物资给正在战的部队,铁路发展极不完善的漠北让陆军吃够了苦头,很多地方只能用汽车运输,问题是汽车要吃油,而且一次又送不了多少物资…大力发展汽车事业让建造运输船的计划只能长期拖延下去。

 等漠北大规模战事结束了,陆军再次想到建造他的那些宝贝运输船,只是陆军建设委员会知道全国稍微大一点儿的船厂都给海军垄断了,陆军就是想让他们建造,人家也未必有船台空出来造你那些运输船。这次海军召集个船厂,对海军造舰进行招标,陆军马上发现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们可以乘这个机会委托没有取得海军合同的那些造船厂制造自己的运输船,于是当秦海涛正感觉世界末日快要到来时,运财童子又把狂喜带给了他。

 和虽然钱多,却对各项参数要求极为严格,条款细的让人以为在读天书的海军建设委员会相比,陆军建设委员会在资金上同样很宽裕,同时他们对技术参数要求就没有海军那么高,而合同也没有海军那么细,听到弟弟在电话里读合同要求,秦海涛还以为自己和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爆发户在洽谈造船事宜,不错,与海军比起来,陆军在建造船只上的要求真的与爆发户差不多。海军招标浔船很快就被淘汰了,但翁失马焉知非福?陆军要求建造三年建造三十艘净吨位三千吨的运输船,自己的浔船一下就从这笔大买卖里面得到了六艘!一艘运输船陆军订购价格为一百九十万元,六艘可是一千一百四十万啊!这么庞大的数字摆在自己眼前,秦海涛认为自己做梦想不笑出声都不可能了。这样一艘运输船真正造价不到一百五十来万,这已经把钢材费、工人工资、船台折旧等等等等都计算进去,就是抛开给陆军建设委员会的好处,剩下的利润也实在太可爱,一想到自己能从六艘船中捞取的利润,秦海涛就一个人咧开嘴偷乐。

 造船第一笔款项在弟弟从上海凯旋时就带了回来,有了这些钱,秦海涛一开心首先想到的就是马上扩大船厂规模,三年要建造六艘,时间很紧,人手不够是万万不成的,这样就需要招更多的工人,将船厂由一千人扩大到两千人以上,同时还要给老工人加工资,只有看到多出来的钱,这些人才会拼了老命给自己工作,这样造船速度也就更快…听着外面叮当作响的声音,秦海涛不由得笑出了声。

 外面有人在敲厚重的房门,秦海涛暂时将兴奋劲收了起来。“什么人,进来。”

 门卫臧大爷打开门走了进来,站在距离秦海涛很远的地方,臧大爷道:“老板,外面有一位女记者说要见您。”

 “记者?我好象没约什么人采访啊?告诉她我没空。”秦海涛一时有些警觉,人不财是绝大多数富人的共同信仰,秦海涛也不能例外。前两天刚刚才接到一笔大买卖,今天记者就上门来了,秦海涛本能地想要把人家拒之门外。

 “等一下…!”看着臧大爷要转身离开,秦海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头踱了两步,抬头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臧大爷道:“还是把她带到我这来吧。”

 过了一会儿,徐倩出现在秦海涛办公室门口。

 “哟…这不是倩倩嘛!”秦海涛开始只是觉得眼,仔细一想这才想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厂子里徐建国的千金,小时候徐倩到工厂玩时,秦海涛还抱过她,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大了。要不是她父亲带过照片到厂子里炫耀,秦海涛也想不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她。“呵呵,我印象中倩倩只有这么高(秦海涛手掌放在大班桌上,比试一下。),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高了。当记者啦?好工作,好工作!你父亲可从来没跟我们这些人提起过。”

 “秦叔叔您好。”

 徐倩认为父亲没跟工厂里人说很正常,他对自己干记者一行一直很不满,要是在船厂很自豪地说自己是记者这倒奇怪了。对这位看起来很“丰”的秦叔叔,徐倩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小时候的事情现在都忘的差不多了,要不是父亲在家里说过工厂现在老板是秦海涛,徐倩连秦海涛这个名字都忘了。

 秦海涛熟悉徐建国这不是偶然的。徐建国自从离开学校后就进了浔船当工人,属于现在还在浔船工作的老工人了。二十年的时间,徐建国见证了浔船由一家很小的,家庭作坊式船厂一步步发展到拥有千人规模大型工厂,他自己也从学徒做起,到现在当上了一个小头目,手下有十来名工人。虽然是小头目,徐建国还是需要干活,工资也并不比其他人多多少…象这种没有什么背景,平常又接不到军方定单的造船厂,能按时发工资,工厂规模还不停扩大,徐建国已经足了。造船厂的工作是单调并且辛苦的,对身体要求很高,对一直坚持下来的老工人,做老板的自然是很关注。而当徐倩还在读书时,徐建国也常常拿出好不容易拍的女儿照片对同僚炫耀(徐倩工作后徐建国自然失去了炫耀的兴趣),秦海涛当时也看到过。

 “既然是人,坐,请坐吧。…倩倩啊,不知你在哪家报社工作?今天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秦海涛满脸笑容客气地让徐倩坐在沙发上,自己在侧面坐下问道。

 “我在浔早报当记者,不知秦叔叔有没有看过我们报纸?(秦海涛大点其头:“看过!看过!这份报纸不错嘛!是个好单位。”)…秦叔叔,听说你们厂接了军方六艘运输船的单子?”

 秦海涛立刻警觉起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徐倩连忙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今天并不是来采访的,问的事情也不会说出去。我只是想问一问秦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叔叔请别怪我没大没小,在我印象中,浔船以前虽然也接过军方单子,可每次造船数量并不多,而且吨位也不大,这次突然接到这么多船,还都是三千吨的,这在浔船历史上还是头一会。不知秦叔叔您怎么看待这事情?”

 听徐倩说不会说出去,秦海涛松了口气。秦海涛怕的就是自己接的这个大单子闹了个人尽皆知,虽然开工后浔人肯定要知道,可秦海涛认为自己能不说还是不说为妙。徐倩的父亲就在浔船,很多事情要想瞒她并不容易,既然不是采访,秦海涛刚刚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呵呵,倩倩啊,你爸可是我们船厂元老了,从你父亲口中你也应该了解到我们船厂是怎样一步步从只会爬的婴儿发展到今天成为充满朝气的青年。虽然这次一下接了六条船的定单,看起来好象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说明浔船现在更加强大了嘛!…怎么说呢?以前的发展是量变,虽然不停的扩大,可外人看起来却并不明显,而这次以政治经济学术语来说,术语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发展为质变。质变是很明显的,自然引起了大家注目,你说是这个理吧?呵呵,实际上浔船还是以前那个浔船,用不着如此惊讶。”

 老狐狸!徐倩心里暗暗给秦海涛下了个定义。要说量变和质变的区别,徐倩自认为自己比秦海涛了解的更多些,别的不说,以前浔船就没有给工人增加什么工资,可这次却突然涨了三块钱。以前真要有量变,怎么在工资上面没体现出来?难道父亲都藏了私房钱不成?要知道三块钱决不是小数字,不是发生什么突然事件,这个抠门的老板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工人增加如此多钞票的。

 秦海涛说的滴水不漏,徐倩一时无法从他话语中找出漏。只好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将自己来的目的端了出来:“秦叔叔,说实话吧,我觉得这次海军突然需要这么多运输船有些非比寻常,秦叔叔你们和海军打交道比我们要多,不知您知道他们为何突然需要这么多船吗?”

 “海军!?”秦海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倒把徐倩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是否撞到这位“秦叔叔”哪不对的弦上。

 秦海涛嘲讽似地干笑了几声:“嘿嘿,你秦叔叔能耐有限,海军我可高攀不起!不错,这次海军是订购了不少船,不过这些船没一艘哪怕是救生艇给我们浔船厂造造,人家门槛高的很!”

 “不是海军要造的?!”徐倩听了后吃惊地问道。她本来以为海军要跟哪个国家打仗,所以才订购了那么多船,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从秦海涛这里看看是否能掏出些海军内幕消息,可秦海涛说出来的话将徐倩以前所有的推断全部推翻了。她不能不吃惊。

 秦海涛对海军已经反感到极点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跟海军有关的话,同时徐倩问的问题又让秦海涛觉得她要问的实在有些太宽了,还是将话题趁早打住为好:“自然不是海军,这些是陆军订购的,听说造来是给在菲律宾基地的那些部队运送物资。…也许是吧,反正军队的事情你就是问,他们也不会说,军队怎么想谁又知道呢!”

 “这样啊…”徐倩低一声沉思起来。秦海涛说的话给她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大到徐倩不知下面自己应该问什么问题。陆军需要运输船?他们要那么多船干什么?看秦海涛的样子,这个体胖之人心并不宽,再想从他这里挖出什么东西不可能了。

 想不明白的徐倩只得不再想,抬起头说出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虽然自己本来并不是为这个事情来的:“秦叔叔,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采访一下。”

 秦海涛很好的心情让徐倩刚才提到的海军打扰了,一听不是来采访的徐倩现在突然又提出采访要求,秦海涛心里有些愠意了。只是人家是记者,自己不好发作,只得耐住子问道:“说吧,还要采访什么?能配合的我一定配合。”

 “是这样的,去年全国议会不是通过了在青年中展开军训的议案吗?现在我们浔军分区已经将这项议案落在了实处,按照军方要求,所有年龄十五周岁以上的男青年都要参加军训,浔造船厂中青年不少,我想问一下你们对军训是如何看待的?还有那些青年如何理解军训?”

 说完徐倩掏出采访本打算记录秦海涛的回答。

 徐倩的问题一抛出来,秦海涛就暗自直冷气,真要组织自己船厂的那些青年人参加军训,那么谁还给他造船?对他的赚钱大计影响之深远自然不言而喻了。可这问题又不得不回答,万一不回答,或者没说军训好话,给这丫头抓到把柄登在报上,自己在浔就不用见人了。

 秦海涛搜索枯肠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说,说出来的话也没那么自信了。“这个嘛…对青年人来说军训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不对,应该是…这个…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好事。我们浔造船厂对军队的决定举双手赞成,如军方要求船厂青年参加军训,作为厂方,我们决不拖后腿,这个我可以保证。…不过,陆军这次订购六艘运输船时间紧,任务重,…军队正急需我们尽早将这些运输船造好付他们,真要让年轻人都参加军训去了,对造船的速度自然很有影响了…这也没什么,困难是可以克服地嘛!虽然我希望军训尽量不要影响工厂正常生产,可一切还是由军方决定。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倩倩你看呢?”

 徐倩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刚才官腔不断的秦叔叔一提到军训嘴皮子就打绊了,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也没让人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又是赞同又是诉苦。他的真心话恐怕觉得军训就是一场胡闹,可这话又不敢对自己说,所以才会说的如此笨拙。

 徐倩合上采访本微笑着点头道:“说的很好,谢谢秦叔叔接受我们浔早报采访,不知我能否采访一下工厂工人?不会影响他们工作吧?”

 “可以可以!自然可以了,一点儿也不影响。…你等着,我叫人带你到工地去。坐着等一会儿啊!我现在就去找人。”秦海涛如释重负连声答道,站起来连忙朝外面走去。小丫头题目太刁钻了,秦海涛觉得能不采访自己了自然是上上大吉,不然自己是说多错多,到最后只能让自己更加狼狈。走出房门的秦海涛偷偷拭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等秦海涛回到办公室时,后面还跟了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那中年人一进门就讨好地笑着,朝徐倩伸出了手:“这位就是徐记者吧?你好,我是工厂人事主管秦烽,老板让我陪您到工地采访,请您跟我来好吗?”

 徐倩握了握中年人伸过来的手,与父亲满是老茧的手不同,这位秦主管手上满是,握起来忽忽的。“谢谢您。秦叔叔,我和秦主管下去了。”

 “好的,倩倩啊,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吧?”秦海涛很友好地送出门口,问道。

 “不用了,我还要马上回报社赶稿子。”

 看着徐倩身影消失在拐角,秦海涛走回办公室好好地舒了口气。没想到徐建国居然有一个当记者的女儿!而且看起来这个徐倩对自己的造船厂还很感兴趣…看来应该给徐建国再增加一点儿工资,好让徐建国堵住他女儿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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