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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 这五天
 恭亲王府离皇宫不远,从西华门出来坐小轿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因是微服而至,也没让人通报,命太监寻了在王府伺候的太医等着回话,自己一人径直来到奕忻的卧房。

 奕忻虽然年轻时很是风倜傥,家中也有八房侧福晋,但是子息上头却是很弱,除了一个大女儿仍是健在之外,就是载滢还在了。其余的三个儿子要么早夭,要么就是中途而死。所以,长期卧病的他除了几个伺候的仆役之外,也没什么旁人了。

 一见到我,几个长随慌忙行礼,上闭目养神的奕忻也是挣扎着起身,半推半就的行了礼,我扶了息不已的他回上半躺下,吩咐他不要勉强身子,问了几句病情,看他的样子,大约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了。

 心中唏嘘不已,听见外头有些脚步声,心知是家中福晋与孙辈们要进来请安,朗声朝外间喊道:“寇连才跟他们说在外边伺候着,朕跟恭王说会子话。除军情急报,一律不得打搅。”

 外头寇连才着嗓子吩咐了几句,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皇上为的是今儿个的战事来的?”奕忻看我神情,也心知这样跟我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是不多了,精神竟自好了许多,抬眼看着我道:“奴才虽在家中,也为皇上捏着一把汗啊。”

 “是为这个,也为了国家大计啊。”我顺着他的话道:“今一战,算是个惨胜之局,不过这也是朕应当算计得到的,我们毕竟是新起步,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也算是不容易了。恭王既已知了。也省了朕再分说,本是要亲口告诉你的。军国大争军国大争,军事便是最大的国家大事。你虽莹养,但朕未尝一不想你早康健起身子,再为朕办二十年差事。”

 奕忻艰难的摇了摇头笑道:“皇上是哄奴才开心来着。这么晚来看奴才,又是军国大事在身,皇上这份思典,奴才铭感五内。既是皇上说要说军国大事,就让奴才最后一次为皇上分忧吧。”

 “唉…”我重重叹了口气道:“忧是有地。有些忧朕也能对付得来。有些忧,还真要你这位老王爷给朕拿拿主意哪。”看了看奕忻睿智的眼睛道:“后宫里的那些个事情。先皇帝本生妣地薨逝,怕也是与这个有关,朕是糊涂着了了啊,这天家无小事。指不定哪天就能给朕闹出大子来。朕这一颗心,一直悬着哪,皇三子降世没满月,就有谣言说朕要废后,劝谏折子朕不知道留中了多少。回思朕亲政以来。谣言就没断过,抓过杀过,到如今还是这样,难道朕真是德行不够吗?这虽不是军国大忧,但朕万一哪天…主少国疑,对景儿就是泼天大祸!”

 奕忻一直微微笑着看着我,最后见我说的郑重,也凝起眉来。迟疑着说道:“皇上是疑心哪位妃嫔与外臣有勾连?这确是不可轻心。不过皇上听奴才一句劝,皇上还是心急了些,去年开始满洲八旗合并,汉军八旗一道旨意也就撤了,这都是动摇国基的大事。皇上这旨意,下的还是稍稍急了些。这下面说好话的固然多,但心惊怨望的,怕也是不少啊。”咳嗽着坐起身子,向我摊开了手道:“大清以满洲,汉军,蒙古八旗为治国之基,至近数十年来虽已是糜烂不堪大用,但靠这个吃饭的旗下子弟不知几许,满洲入关时二十万人,到如今百万之数,皇上用奴才办旗务,虽说皇上给奴才面子说是改革旗务成功,但这后面地隐忧还是有不少的,皇上主抓有心滋事地人,是堵源头的聪智办法,但明的给扑杀了,暗的说不定就还有。奴才年纪大了,没有二十年地命再给皇上办二十年的差了。这往后皇上在这上头还是要抓紧,该杀的绝不能放过。皇上,去年这八旗归一的旨意,奴才不敢腹诽,但是奴才仔细想了,平时也听家人在外间学了回来说,上三旗的旗下人,怕是最不高兴地啊。镶黄旗往日为最尊,如今与两红旗一样,别看那只是个虚名,但是咱们那些旗下的大爷们,最看重的就是这些个虚名啊。他们有怨言是难免的。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这些人有怨那也无妨,一帮废物点心再有牢也就只能在心里闷着,不过怕就怕有的人,瞄着这些人呐。”

 我凝神听着,一面与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一对照,前些日子与善耆的对话又浮上心头,善耆重点指了几个在京地王公们不轨的迹象,满洲蒙古真有好几个大爷们脑袋进水了要跟我过不去呢。

 点了点头示意奕忻继续,他息着,时而轻叹着道:“有些人就是看不见大势所在,看不见皇上的良苦用心,奴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都是龙子凤孙,怎么就弄成这样呢?没得皇上的谕旨,劝也没法劝,有些事,只能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啦。”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皇上,还有蒙古诸王啊,他们也是怕,这满洲汉军都改了,蒙古八旗怎么弄?会不会也散了一体并入?还是不是有可能弄个蒙古的大王爷出来,像皇上亲领满洲一样,由一人专理蒙古事宜?这些皇上没有明旨,下面的王爷们就不能不胡思想,勾连结钻刺的有之,寻门问路的有之,这些人啊,太平王爷做惯了,怕是非要弄得不那么太平才安心哪。”

 说了一会子话,奕忻息着,胡须随着枯瘦的脸微微颤动着,让人看了一阵难过。我唏嘘道:“恭王说的这些,朕心里大抵也有些数,如今不是办这些事的时候,朕还在等时机哪,朕寻思着还是朕的德望不够,先前与恭王议定的,用威望来服这条路走到如今、怕是还要加点德望了。光有威,还不足以儆戒小人啊!话说回来。年轻一辈的宗室亲贵里,载滢和载洸朕看还是堪大用的,这一次载沣弄出点名堂。载滢也是居功不小啊。恭王有后,也是朕欣慰。”

 奕忻舒展了一下眉头,微笑道:“那是皇上抬爱,他终归是浮了些,不如载洸沉稳。”

 “朕取他地纯,是跳了些,不过也是年轻的关系。当年载洸也是一样的浮呢,如今还不是沉了下来。贵在历练啊。”我与他都心知肚明。他既是没说,我也不想点破,笑了笑不再说这个,转开话题问道:“恭王先头说替朕捏了一把汗。对这战事怕是有什么想法?今儿个朕也有问政地意思,恭王多多教朕。”

 奕忻惶恐答道:“奴才岂敢?奴才是有日子没关看过海军了,不意他们如此争气啊,想当年李鸿章大办海军,朝中对耗资钜万大有微词。如今奴才看他们可以闭嘴了,若是没这支海军,怕是这些年我大清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祖宗的江山怕也难逃强夷欺辱啊。只是今天这一仗下来,怕是俄国人要有大报复,皇上还要加意提防啊,西北数十万兵马云集,该是有个主帅居中主持才是。还有后勤,辎重大多由西安转运,陕甘刚刚有过匪,这上头也不能不防。奴才还是那句话,得要给人才出路,那些人能做匪能打硬仗,当年若是招了当兵,今去杀敌多好?还有个抚的问题,民生上头,还是要靠生业,光靠朝廷赈济,养出来的也是刁民。皇上坐镇京师,万万要关注京师有谍匪滋事,步军衙门,顺天府也要着重关防注意,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北方的熊?”

 我笑了笑,摇了摇手道:“这个不妨,京师官防前段是载洸管,理的很是不错,京师如今是改了十镇,载洸随后要跟聂士成去西北,到时候京师地关防要交给善看来管。善耆人精细,出不了事的。”看着奕忻眼神里闪过地一丝诧异之,笑了笑道:“倒是恭王说的熊急了会咬人,咱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过恭王忘记了,熊瞎子冬天是要冬眠的。朕就是要打一场立威的仗,过去立威是立给国内看地,如今是要立给洋人们看。到处都一样,不老实的人多着哪,袁世凯前些日子寄奏报来说,日本人在弄个六七千吨的大舰两条,不老实啊。”

 “皇上说的是,不过载洸理京师各营,奴才还是今才知呢,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皇上有这么个御弟帮手,奴才放心的许多呢。不过既是统领京师防卫重任,京卫聂士成,城卫载洸一同去西北,奴才怕京师会出子呢。”奕忻犹豫着说道:“照奴才看,聂士成还是拔地太高了,虽是忠心无二,但此人不是个能扛得住闲言碎语的人啊,奴才印象里,他不太檀长那些个文墨事务的,有时候难免会给人话柄。”说完这番话,已是疲力竭,两眼不住的要合起,呼吸也是短促的怕人。

 叫了太医和福晋还有孙子辈的溥伟进来,一阵哭闹和急救之后,终于才安顿了下来,两眼发白的看着我,嘴不住的颤抖。太医赶紧地又是一阵急救,一个医官将我请到一边,小声禀报道:“皇上有个预备,怕…怕就是这两天了。”

 我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一阵难过。一会儿后走回前,看了看时间也是很迟了,于是亲手替他端了边上一碗已经有些凉了的参汤喂了他一口,看着脸色有些缓转的他咽了,拿起巾给他拭了拭眼泪和嘴,笑了笑道:“京卫上头朕还是放得下心的,李鸿章也是镇得住的老臣…六爷…你安睡吧,时候不早了,朕…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背过脸去,不忍再看他的那张行将就去的脸。

 让他安心睡下,自行离开了他的寝房,出门见到一群男男女女的家属跪在外面,我摇手指了指里面,示意他们起身,轻声道:“恭王是国之干臣,朕最看重的宗亲贵胄,也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大家长,你们多在身边伺候着,恭王多在一,朕就多安心一,大清也多在一天他的福份啊。养病期间有什么缺用的,尽管找内务府开口。”

 下面人谢恩声中。我也快步离开了王府上了暖轿,让人抬到了外部衙门,今大事件。外部正是忙得不可开,各国的使节都要有相应的指示,有关各国的态度都要尽快汇总,明天必然是要在朝会上问起地,依稀还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从门外的马车就能看出有好几国的使节在里面。所以我也没进去,让人去叫了载滢出来。一摸身上才发现,本来是要赏个什么地。但是因是一时兴起,也寻不出什么好物事赏他。

 一旁的王长泰聪明伶俐,捧来了食盒也不说,一望而知是存了两面心思。猜错了也可以说是请皇上用餐,出来的时候的确是没进食,想必是跟恭亲王说话时宫中送来的。我接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小子就像是中了顺天府的五千两彩券一般。骨头差点没酥掉。

 载滢匆匆出来上了我地暖轿,一脸疲态的行礼完毕,没口子地认罪道:“奴才宫中会议完毕回衙,一直没歇过,不知圣驾簧夜到访,未能驾之罪,还请皇上宽宥。”

 “滚你的蛋吧!”我作势要踢他,想起奕忻却是一番难过。命王长泰将食盒奉上,笑道:“怕是没吃饭吧。宫中送来给朕用的,赏了你吃吧。”

 “奴才谢皇上恩典!”载滢见我能开玩笑,知道我心情不坏,也不推迟,接了过去捧在前看着我。我脸色已是沉了下来,叹息道:“刚刚去见了你阿玛,你差事重,要多分点给下面人做,伍廷芳朕很看好,能帮着你的,你多看看你阿玛去,他就你一个儿子了。朕看他…”说着咬住嘴住口不语。

 载滢早已站不住,跪地涕泪不语。我忍了一阵,继续道:“你要有个准备,接亲王地爵位,一句话的事,你早晚是恭亲王,所以这些年你办差朕也是赏无可赏。朕也不是喜欢犯忌讳的人,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恭王这边,朕也不放你的假,今天跟朕说话他精神好极,朕很是怕…”

 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办差了,吃了这餐赶紧回去吧。朕怕是…”忍了半天,那四个字终是没说的出来。

 载滢赶忙匆细施礼,告了罪就要离去,看着他地背影跳下暖轿,我闭上眼睛再也忍不住,两行泪终是了下来,青山留不住,毕竟东去啊!

 这一路行来,竟是没有什么紧急军情急报,俄国人在吃了这一大亏之后当天竟然没有什么军事上的反应。想来是今天已是来不及反应了,这也正好给我的前线多了半天的准备时间。

 陆上双方径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对峙态势早已完成,只是俄国人既然没有进攻的意图,我方当然也是修养调整,从外地调条过来的各路兵马也趁着这段时期养蓄锐,并在丁汝昌和伊犁将军长庚的统一调配之下完成了个军兵种地驻营和布防。新疆和蒙古各地的地方官员及蒙古各旗担负起了后勤补给的分送任务,当然,从后勤部有专门的支应银两,作为他们的进项。以前是大军过境寸草不生,如今不仅不扰民,还有可供生业的银子,大量的人从这边过,对地方滋扰是有点,不过比起过去来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后勤部搞得好,自然就能把战争对民间的滋扰降低到最低限度。

 聂士成和载洸次就出发了,从北京坐火车到了迪化府,五天后才收到他们的消息。两人以前敌大帅的身份指挥起了西面和北面的两路大军,暂时通过电报线路来协调军事部署。

 这五天里当然还发生了许多事,他们担心的就是在路途中前方就打了起来,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路都没有收到前线的军情急报,除了研究前方的兵力态势等作战内容之外,他们这一路几乎是波澜不惊的到达了迪化府。

 北京的外事务全部交给了伍廷芳总负责,英国人拼命的斡旋希望能够用外努力来避免中俄之间的陆地战争,虽然这一仗打下来肯定能给英国这两个不安分的朋友一定的损伤,但是在英国人看来,与其将这种力量用在亚洲,俄国人还不如多在陆地上给德国一些压力。而中国的民族自善心在一场胜利后也应当得到了足,更加不应该再在陆地上谋取更多。这些理解,大多数都是载沣的功劳,英国人每次在这位贵族外部长身上都能得到两重的理解…恭顺和自信。

 让载滢暂离政治中心事物的原因不用说也很明了了,恭亲王奕忻故去了。至此,当年决定中国命运的辛酉政变的三个主角全部撒手而去,而如今位在中枢的,除了李鸿章之外,几乎全都是新的一辈,正如这个国家一样,正在走向一个年轻的新生。

 当然,这是从好的方面想。恭亲王的故去,对于这个国家不好的面还有极多极多,宗室和满洲亲贵们少了一个镇得住的大家长,接下来的几年说不定会有很多以前一直被他服着的不安定因素要爆发,解决不好就会出大子。而这个国家最怕的,就是出子。

 因为军务繁忙,加之恭亲王薨逝,因此辍朝七,赐谥忠,入太庙配飨。哀荣要给足,这是满洲亲贵的榜样,希望能给他们一点启示。

 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载滢不能为我分忧是令人心痛的事情,但是好在伍廷芳近些年大受栽培,历练的也是很纯,命人传旨加了他尚书同知衔,暂摄外部事务。

 这也正好给我避见一些不想见的国家的使节的理由。在心伤奕忻之故去的同时,也将自己未来十几年内的重要大事理了一理,民族问题,工业进步,农业近代化,教育还要下大力气,军备上可以稍稍松一些力度,把钱用到上述几个基础项目上去,国内的铁路还要加紧修,这次打仗打下来,近代的军医和西方的医护制度也要引进和加强,发行新币用银币代替银两的计划还要让皇家银行和宝源局再去修改…分门别类的事情都要物人才拾我去经营,我脑子中的悲伤也被思考所冲淡,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就是枯燥了点。

 不过所幸我还能看戏,中俄之间持战未战的格局让世界的几个主要大国忙得不亦乐乎,但是我始终抱定了主意,陆军我也不能开第一,俄国人一旦进攻,那就要海军将已经是半残废的波罗的海残余舰队全部留下,那些没有足够补给和维修的大小舰只,十五天后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十五天是皇家海军在高雄的休整期。这段时期内,皇家海军不宣而战,由几艘状况较好的战列舰将一千五百人的广东新军送到了关岛上,正式控制了这个岛屿,一家英国公司按照先前的协议,为大清皇家海军在这里开始了扩建港口的工程。同时抵达的还有广东省的一些次重刑犯人,在此就地释放,让其在军队的庇护下自行谋生。

 也在这几天内,东北亚舰队也受命将袁世凯遴选出来的凶悍移民全部送到了夏威夷去,在那个多国移民混杂的地方生了

 五天后,从俄国传来的消息,由于王子阿历克谢奇迹般的痊愈,沙皇尼古拉二世开始重新理政…

 那个神经兮兮的圣愚,不知如何如何,居然治好了阿历克谢的血友病!尼古拉二世的精力,终于重新投向他的国家面临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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