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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斗争哲学
 治斗争之情形虽从古至今一直都在上演,早已司空见字真要予以学理化解释却是极难。因为政治有无数种解释与定义,斗争也有无数种说法和评价,两者结合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但素来大难之词通常又有极易的解释法“打倒敌人,保全自己”八个字虽然浅,却也鲜明地概括了政治斗争的实质。

 这其中“打倒敌人”是手段“保全自己”便是目的。岑煊经过丁末大参案的洗礼,得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只有目的得到保全,手段的实施与否才具有意义。倘若目的没有达到,手段即使一时得逞不过是虚幻一场罢了。丁末政中,他太执著于打倒对手这个手段,忽略了相应目的,现在想来那时被贬出京当真是一点都不冤枉。若不是皇帝圣明,哪有重新启用的可能?

 是故他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即便表面上偃旗息鼓,绝口不提旧事如何,心底的那份宿怨却从未消退,只有甚一的积累与孕育,更何况皇帝虽未曾明言,但心思却已昭然若揭,庆王系终究要全面打倒,所谋者无非是一个时机,他岑煊也等待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广宇用来进行政治斗争的办法,却是最简便的办法拉一派打一派。维新元年以来,皇帝先以载泽、盛宣怀为倚仗,以津浦铁路案和直隶财政清查案为突破口打倒杨家兄弟集团;再以那桐、郑观应为胜负手,利用招商局案和沪宁铁路案打倒盛宣怀集团;现在大事平息,地方束手。斗争矛头自然又要转回朝堂而来。

 当王商利用岑煊的两份弹劾条陈硬让那桐和载洵两人出了10万银子的血。可那只是小惩,更多地是稳定人心、避免朝堂倾轧地障眼法,皇帝现在地位巩固。大政迭次推行,其地位与威信早已不如刚亲政时一般战战兢兢,其手法也就没那么简单了。

 林广宇的个中用意岑煊看得十分明白,重新起复也好,专掌监察大权也罢,都是皇帝用于驾驭臣下、执掌朝政。分化、瓦解、平衡的手段之一,所谓帝王之术大抵就是如此。可即便知,他亦甘心为上位者所用“臣岑煊就是皇上跟前地一条狗,让我咬谁我便咬谁”的言语虽然鄙,却也鲜明地点出了实质。现在皇帝既有倒庆之意,岂能不“江水暖鸭先知”?

 倒庆必先倒那!这是岑煊拟定的斗争方针,重新起复以来。他一直隐忍不发,甚至还专程上门赔罪,解释“误会”但暗地里丝毫不曾放松。一有空闲便准备各项材料,准备予以雷霆一击。

 奕劻树大深。急切间难以动摇,他拟先从外围开始动手。陈璧一倒,不惟奕劻的心腹手下少了一个,连带着众人对于奕劻的指望也减弱了七、八分试想,陈璧为大佬鞍前马后许多年,下台之际大佬不但没有力保,反轻易将其当成弃子打发,纯以那桐继任为足。

 表面上看庆王阵营并未损失,无非是去一不中用之人,位置反倒留了下来,但却寒了所有边缘羽之心大佬今能如此对待陈璧,轻易舍弃,将来自己万一有事,也难以指望援手。除了那些执不悟、铁心要跟着奕劻走的,其余边缘人物自觉不自觉地开始与之保持距离。这种微妙地时机与气氛,真是倒那的好时机。

 更何况那桐不仅有把柄在岑煊手上,而且在朝臣中亦成为众矢之的。出任邮传部尚书不过短短几月,那桐非但没有汲取陈璧的教训,反而丝毫不知收敛,愈发得意忘形、恣意妄为。总以为自己倒盛有功,现在天下第一肥缺在手,路、轮、电、邮四大权在握,银钱尽可滚滚而来,早将谨慎小心四字丢到爪哇国去。大肆受贿纳赃,连表面上的掩饰都干脆不做了,平办公只知道听取梁士的意见,连一点主意都拿捏不定,一有空暇便与一班京剧票友鬼混,办事能力与盛宣怀差得老远,其腐朽程度比起盛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邮传部内部早已议论纷纷,只是碍于梁士等人的面子,只敢私底下摇头而已。

 不少人本来就对那桐夺取邮传部尚书之位很不满意,现在见他这副丑态,更是不齿,偏偏他还颐指气使,以为自己是大部尚书又兼大学士,在官制改革中盛气凌人,对其他部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过短短几月,竟然树敌若干,引得无数人反感。此时,岑煊才明白林广宇当时为什么力排众议,坚持让那桐出任邮传部尚书,而且说“不要急,等等看”两句话的“良苦用心”这分明就是将那桐放到火上炙烤。到现在关口,时机已然成,只等猝然发动,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书房中缮写弹劾折子地缘由。

 说来也巧,他原本并未设计这一出,只不过看到端方失魂落魄而来,态度又极为谦恭,瞬间便明白了全部,故意个破绽给对方他哪里是肚子疼,分明是借故溜到旁边优哉游哉,而眼神片刻不离书房,端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底。

 果然不出所料,病急投医的端方上钩了。

 对“打倒敌人,保全自己”地斗争哲学端方其实也心领神会的。但事情总有例外,万一地万一,没有敌人可供打倒怎么办?或者说敌人异常强大打不倒怎么办?那样该如何保全自己?以张勋一案为例,他的敌人便是整个言官和皇帝,这绝不是他能打倒的对象,于是便只能另想他法。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和岑煊的谈话便异乎寻常的顺利:

 “岑中堂,这份折子持论甚正,立意甚高。某极钦佩。极回去瞻仰一番。”

 “午桥兄,这份折子论则论矣,证据却嫌不足。”

 “无妨。直隶财政清查有一份结档案,却是北洋历年馈赠京城大员的明细表,某细细看来,定有所得。”

 “既如此,倒是叨扰了。”

 “您看这样可好,两后我将补充意见连折子再奉还府上。”

 “好极。好极。”岑捻着胡须提醒道“到时候别忘了上疏辩解张勋一案。”

 “那是自然,言语文字肯定还要中堂大人仔细把关。”

 “不敢当,不敢当,午桥兄客气了。”

 表面上看,两个当朝大员仿佛在为文章地遣词用字而斤斤计较,实际上分明就达成了一桩易岑煊急倒那,端方便负责提供“黑材料”以此求得对方在张勋一案上地谅解,最终保自己安然过关。

 关键时刻,端方使出了斗争哲学的最后一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倒盟友。

 论起亲疏远近。他和袁世凯是儿女亲家,与奕劻等关系较为密切。排起来该是大佬一,但这些年他一直在两江任职,时空稍有距离,不似原先庆-那-袁铁三角一般牢固,

 是铁三角同盟的外围成员。但他对这个铁三角却有三角中袁世凯既有作为、又有心机,可谓核心,可惜一把火上了西天;那桐心比天高,却是志大才疏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典型的纨绔子弟;大佬虽然位高权重,但太后已逝。。CN靠山不在,又有贪财好宝的恶名,颓势早已显现。虽明着看徐世昌也是铁三角的重要成员,但此人号称“水晶狐狸”滑头是惯常的了,哪里肯为大佬出死力。庆王系虽然红极一时,丁末年也有打得岑煊-瞿鸿畿同盟大败的优良记录,但时移则事变,现在根基却是不稳。

 多年以来,庆记公司名扬天下,端方亦鄙之,认为早晚要翻船,何况还有岑煊这样地人物时刻盯着,风险着实太高。当然,他也有其他选择,那便是将消息通报给那桐,换取庆王系的谅解然后反戈一击,但一想起今白天在奕劻府上受的腌臢气,他就不愿再回头,更何况岑现在极得帝宠,他既然敢把这份折子交给自己,也就不怕自己告诉那桐。倘若因为站错立场而开罪了他,说不定连两江的新账老账一起算,那才永世不得翻身,他可没那么傻。

 他只需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那桐该打么?

 该打!

 第二,如果不打会怎么样?

 我端方必定首先倒霉,他们两派则彼此相安无事。

 有这两个答案便足够了。他已被张勋造反的舆论风声给搞蒙了,考虑不了那么多可能如果。奕劻想的是在查办后再为其出头,不想为他得罪岑煊,但端方作为当事人不会这么理解,也不想这么被动,他只知道自保,为了自保,反噬一口也是寻常,何况那桐与他并无恩情呢…

 表面的冠冕堂皇之下掺杂了无数其余因素,林广宇要刷新吏治、要涤**,靠一纸诏书解决不了问题,靠岑煊一人也杀不了那么贪官,只有拉一派打一派才是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所以政治斗争四字又极为复杂。

 张勋伏诛之后,宫内同样惶惶,小德张地日子眼看也要到头了…

 原本他还想着隆裕能给他说情,待大肚子的隆裕刚刚开口,林广宇便笑而言道:“皇后,小德张的性命值不值100两银子?”

 “100两?”隆裕有些吃惊,半晌没猜透是什么意思,只好喃喃地说“这奴才决然不值,不过皇上何出此言?”

 “李莲英临终前曾交给小德张一张100两的庄票,言称用于赞助朝廷新政花费,让小德张转与朕,不过么…”

 “当真?”隆裕柳眉倒竖“这狗奴才胆敢私?”

 “不但私了这一票,太后驾崩之后,小德张权势极旺,银钱过手不计其数,朕原本还想着究竟怎样办他,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胆大,竟敢勾结张勋谋反!”

 “勾结张勋谋反”云云隆裕照例是不信地,因为保荐张勋出任毅军统领她不但知情而且是首肯的,但现在皇帝既已将所有责任都倾倒在小德张头上,她也没有傻到要将这堆屎揽过来地程度,只是听到这银子,她眼睛都瞪圆了这天杀的狗奴才竟然敢私皇家银子,居然还是100两?

 少顷,内务府总管、号称“世阎王“的世续被召进了养心殿。

 “去吧,小德张做了大半年内廷主管,搂得的银子也极其可观了,你便帮他一个忙,和王商一块儿去帮他清点一下,免得他数不了数,夜担惊受怕。”林广宇口气极为平淡,言语间却令人不寒而栗。

 “奴才领旨。”世阎王便和王商领着宫廷卫军杀气腾腾地赶过去了。

 原本不可一世的小德张得知张勋一事,这几天早已有大祸临头之感,现在两人既然同时出现,脸上表情一脸肃杀,自然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世大人,王公公,饶我一命啊。”

 “饶命?你贪赃枉法之时想过有今没有?皇上三令五申,你就是不听,怨谁呢?”

 “捆绑起来,然后再去抄家。”卫军杀气腾腾赶到之后,猝不及防,所有家当全部落网。一番清点之后,居然现银积累到300万两银子,另有一大批珠宝玉器、古董字画,全是朝廷内外大臣新近孝敬的,装满了整整5大箱子。

 “端的是要钱不要命。”王商一边叹息,一边命令小苏拉们造册后搬运回宫。

 搜查间,卫军查抄出一本册子,上面如实记载着何人何时送何物求办何时的条条信息,王商如获至宝咱们岑中堂又有的忙了。

 当晚间,紫城的槐树下面又多了一堆贪赃枉法的人肥。

 三天后恰逢五一次的上朝时分,小苏拉忽然奏报:“直隶总督端方求见。”

 “宣。”

 “他来干什么?”京官们议论纷纷,头接耳。

 “臣端方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端方,你不在天津好好处理公务,跑来京师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上条陈么?”

 “臣有极其重大之事需要禀告,非亲自进京不可。”端方言语间颇为激动,阶下众人都是头接耳,所幸上朝制度已迭经改革,参与人数并不多,声音也并不太响。

 “说吧。”

 “臣检举协办大学士、现邮传部尚书那桐贪赃枉法,行为不端…”

 什么?众人全都傻眼,那桐急得直跳脚,奕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前几还见端方来求饶的,原以为他只是说这话自辩,何曾料想仅仅只过一天,便变脸如此,这人心…

 形势急转之下。

 连带林广宇也是愣住了,半晌才道:“端方,检举大臣是要有真凭实据的,若是道听途说之语,恐怕你得承担诬告之责。”

 “皇上,休听端方胡言语,他纯属血口人。”那桐不明白端方为什么要咬他一口,只是条件反般地予以反驳。

 端方扬起头,梗起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臣所有的证据全在这份条陈里。”

 “呈上来。”

 林广宇一边看,一边眉头打起了结。

 半晌后才问:“梁士,端方在奏折中说那桐大肆受贿纳赃,全然不理公事,你是邮传部侍郎,你给朕说说有无此事?”

 听到这里,原本冷汗直冒的那桐稍微平静了一些,梁士是自己一手力保的心腹,皇上如此问,想必是不相信端方的“信口开河”只要他稍微说几句好话,这事大有转的余地。

 然而,梁士出列奏对之语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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