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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土地政策
 且说林纯鸿带着张道涵、朱之瑜从松滋县视察而回,也不坐车,在一众侍卫的随侍下,边看边走。百里洲的大街小巷中颇为繁荣,大街上,车水马龙,四轮马车、两轮牛车、挑夫满了道路,非常拥挤,马嘶声、车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嘈杂无比,完全颠覆了大明小镇清静、有序的传统。

 生活在大街边,绝对谈不上舒适,小巷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巷中除了正规的店铺外,还有到处摆摊设点的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声,比起大街的噪声来,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听着这些噪声,毫无厌恶之,心里还得意无比。毕竟,这里一个个店铺、一辆辆过往的车辆都意味着税收,能够收取银币,谁还会讨厌这些嘈杂声呢?

 路边的人大多认识林纯鸿,见他过来后,纷纷躬身行礼,林纯鸿不停地点头回礼。从北方回到枝江后,只要有机会,林纯鸿都要时间到大街小巷转转,以探察民情。百里洲和枝江县城的百姓慢慢习惯了这点,有些胆大的还会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博来百姓快的笑声。

 在林纯鸿的身体力行下,邦泰大大小小的大总管、总管、理事、主事都纷纷从阁楼中走出,与周边的百姓迅速熟悉起来,关系还算融洽。

 此点,往坏里说,就是邦泰众高管起身于田垄之中,依然离不了泥腿子的本。往好里说,便是亲民。林纯鸿毫不介意外面的风评,只管我行我素,每与百姓拉拉家常。

 一行人正走走停停,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手持着一份状纸,大叫冤枉。侍卫们反应奇快,立即散布在林纯鸿、张道涵和朱之瑜四周,隔开老汉,警惕地看着旁边的人群。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求将军为小民做主,杨家河村杨大茂耕地过界,小民不服,与之争论,杨大茂居然伙同亲属殴打小民…将军为小民做主啊…”哭诉声惊动了人群,人群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指指点点。

 林纯鸿皱眉不已,大点小事,如何闹到拦街告状的地步?朱之瑜将嘴凑近林纯鸿的耳朵,悄声道:“此老汉是枝江监察处的常客,监察处将杨大茂收监两,判他赔偿药费,老汉依然不服,频频告状。”

 居然是个疯子!

 林纯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心里甚为不喜,对宁典道:“接过他的状纸,先把人带走,然后送到枝江监察处去!”

 说完,他亲自上前,大声安慰道:“老伯,休要难受,监察处当还你一个公道!”然后,他不由分说,拉起长跪不起的老汉,交给了宁典。

 一行人拉着老头,分开人群而去,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人群:

 “一个疯子而已,将军理他作甚?”

 “啥,将军没有理会啊,不是要送到监察处去?”

 “对,告状就应该到监察处,这叫各司其职…”

 …

 到达中书府后,林纯鸿心情依然不,对张道涵和朱之瑜说道:“监察府人员本来就不多,精力还被此等疯子牵扯,如何做事?相比较地方官府,咱们这里告状的成本还是太低。”

 张道涵和朱之瑜愕然道:“告状成本?”

 “俗话说,官字两张口,有理没钱莫进来,不到万不得已,百姓惧怕,一般不到官府告状。再说,各地官府考绩的重要指标就是案发数,地方官僚极其厌恶首告之人,怕影响到自己升迁,如此一来,谁还敢拿着蒜皮的小事去告状?”

 林纯鸿顿了顿,接着说道:“咱们倒好,不仅不阻止,还鼓励百姓到监察处告状,加上处事还算公正,百姓自然蜂拥而至。这个成本太低了。”

 朱之瑜点头道:“这个的确有碍教化…”

 林纯鸿似乎没有听见朱之瑜的话,兀自沉道:“不如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继续告状,就五十个银币作为保证金,败诉后,保证金没收,这样可以把今天的疯子挡在外面!”

 张道涵不假思索,反驳道:“监察府职司监察、立法、司法之责,岂能用银币挡住百姓?此口一开,后患无穷,只怕后监察府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朱之瑜亦道:“张府令之言甚为有理。不如这样,在两级终审后,如果还想告状,让村里的弓兵队长和货栈理事共同作保,方可继续受理。”

 林纯鸿沉片刻,点头赞道:“此法好,知会一下李监察,先试行,看看效果。”

 说完,林纯鸿长声叹道:“这内政处理起来还真麻烦的,最为关键的土地问题还没有头绪,尽是一堆蒜皮的小事。以前定的土地赎买方案,太过缓慢,这样等到何年何月啊?”

 朱之瑜道:“控制四地,弓兵和货栈足矣,但要彻底释放四地的民力,还是绕不过土地问题,现在朝廷征收的税收倒不多,各种杂役也被咱们清除一空,最关键的是,现在土地租税太高,佃户劳累一年,能混个果腹就不错了…”

 林纯鸿恨声道:“这帮土豪劣绅,鼠目寸光,只盯着土地,丝毫看不见投资工坊更为挣钱!出多高的价也不卖地,眼光还不及惠王…”

 正说着,忽接到通报,惠王府长史求见。

 林纯鸿大喜:“说曹cāo,曹cāo就到,惠王又来土地了…先让他等着吧…”

 各村货栈理事不停地将所见所闻写成报告,汇集到行知书堂,经整理后摆在林纯鸿及各幕使的案头。根据这些直观的素材,林纯鸿和各幕使均一致认为:大明的症结在于土地,土地问题不解决,大明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林纯鸿与幕使们经常就土地问题进行探讨,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首先,朝廷的税收并不高,尤其是商业税,更是低得可怜,才三十税一,远低于邦泰征收的一成商业税。大明的税收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根本原因在于可供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各地的封王越来越多,他们的土地不用税;获得免税特权的豪绅越来越多;广大自耕农为了逃避税收,纷纷将土地寄名于特权豪绅名下。

 其次,农夫们的头上还着徭役这座大山,农夫们年年月月不停地在服役,而且在服役时,遭到了各地胥吏的盘剥。

 同时,邦泰上下认为:如果在荆州、夷陵和夔州不能有效地解决土地问题,邦泰迟早也会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事实也摆在眼前,当邦泰从惠王手里接手土地后,农夫们立即爆发出狂热的生产热情,常平仓的存粮在短短的四年内就达到了四十万石。

 林纯鸿一掌拍在了公文上,斩钉截铁地对朱之瑜和张道涵说道:“即使在四地血成河,也要废除高达五成的租税!”

 朱之瑜激动不已,作为正统的儒士,他的终极梦想便是天下大同,老百姓安居乐业,而天下大同的重要指标就是均田。当初,朱之瑜之所以一心一意投奔林纯鸿,就是看到了枝江的土地政策符合他的理想。“惠王之例可循,只可惜仅仅枝江的二十万亩良田,一年就要向惠王缴纳十多万两银子,如果四地的土地都遵循此例,咱们一年岂不是要掏出几百万两银子?这远远超过咱们的承受能力!”

 林纯鸿道:“当初咱们实力弱小,不得已行此下策,倒让惠王占了大便宜!此策岂可为万世之法?现在连这十几万两银子,我都有点舍不得!”

 朱之瑜与张道涵愕然,问道:“将军有何妙策,可以不银子而获得土地?”

 “三步走,第一步以土地换股权;第二步强自低价购买;第三步直接没收!”林纯鸿的语气坚定,语速甚快,显然经过了深思虑。

 朱之瑜与张道涵大惊,齐声反对道:“将军,此策万万不可行!此策一出,当天下大!”

 林纯鸿冷笑道:“天下大?我看不至于,咱们已经给了豪绅足够的机会!如果他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也不用再客气!”

 张道涵惴惴不安,这些年,张明桥在荆州四处跳,依托着邦泰商号聚敛了不少银子,并且在公安、石首两县购买了七万多亩良田,乃荆州数得上号的大地主。他不免怀疑林纯鸿的矛头指向他,想在偷税事件后,进一步打他。

 他深恐林纯鸿怀疑他因为私心而反对三步走策略,考虑再三,决定支持林纯鸿的决策。

 哎,人啊,一旦带了私心,做出的决策总是偏离事实和理性!

 张道涵拱手道:“三步走,给了豪绅足够的反应时间,当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可是我们现在哪有什么挣钱的工坊拿来出售?”

 张道涵的话音刚落,朱之瑜不可思议地瞅着张道涵:刚才还口口声声反对,为何马上就转了向?

 朱之瑜无暇深思张道涵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地劝谏道:“将军,岂不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荆州等地的豪绅大多与朝廷重臣、各地地方官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一旦各地官绅兔死狐悲,势必对邦泰群起而攻之,邦泰如何受得了?”

 林纯鸿笑道:“不会的,战略方向如此,行事方法倒可以变通…”

 说完,伸出右手,扳着手指头一一道来,让朱之瑜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最终,朱之瑜道:“宁愿慢点,也不可cāo之过急,走一步,停一停,看一看,当是万全之策!”

 林纯鸿说服了张道涵和朱之瑜,心情甚好,哈哈大笑道:“谋国之言,甚善!立即将所有阁幕使及各部门主事召集起来商议吧,至于惠王府长史…就让他多等几天吧,这些事情还得从惠王身上入手。”

 …

 当郭铭彦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立即从大宁县赶回百里洲。还不等阁幕属扩大会议召开,就被林纯鸿单独召见。一番谈话之后,郭铭彦内心苦涩无比,虽然林纯鸿早就向他了底,说邦泰商号迟早要拆分出售,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来临。

 郭铭彦感觉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咬着嘴道:“商号还非常弱小,过早拆分,实力分散,如何应对徽商的步步紧?”

 林纯鸿听到拆分二字,方才醒悟,郭铭彦的认知与自己的计划还有所偏差,当下解释道:“不知郭幕使注意到没,天下工坊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直接生产一些用品,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咱们姑且称之为轻工坊;还有一类就是生产工具类的工坊,如采矿、炼钢、造船、造水车、造风车、锻造零件之类的工坊,咱们称之为重工坊。现在商号内部,如棉布工坊、棉油工坊、纺工坊,这些应该叫轻工坊,咱们需要出售的就是轻工坊,至于市易部,除了邦泰境外的货栈外,都可以出售…”

 “那运输部呢?”

 “运输部当然不能出售,运输部旗下的纤道、码头、道路,这些涉及到商号生存的命脉绝不容他人染指!”

 “将军的意思是…商号以后把精力集中在重工坊上,彻底放手市场流通和轻工坊?”

 林纯鸿点头道:“正是,轻工坊的机器和运输工具都由重工坊生产,无论其他商号怎么折腾,命运还是控制在咱们手里。”

 郭铭彦这才完全明白林纯鸿的打算,长舒了口气,道:“可惜一些最挣钱的行业全放出去了,现在铁矿不足,仅靠重工坊,商号恐怕会亏本!”

 林纯鸿大笑道:“郭幕使过虑了,以前轻工坊归属商号,机器都是免费提供的,以后,这些机器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重工坊如何会亏本?”

 郭铭彦彻底放下了心,也许,放开了轻工坊,更能促进重工坊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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