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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远客
 丰轻盈的新雨,多来淅沥连绵,若珠玉串成的帘幕悬于天际,将盎然抹上了几分梦幻朦胧。

 及至暮色,方风歇雨止,荣国公府周家的后院泥平如掌,不见人踪;明镜似的澄塘毫无涟漪,只余岸边柳条轻曳,偶有黄鹂鸣啼,宛如天音。

 梳着双鬟的丫头坐阶堂前,旁边一株芭蕉拔葱郁;忽而风袭而摇“簌簌簌”的雨顷刻抖落,惹得女孩娇嗔不已。

 静颐堂院内安谧无声,堂屋前的百花团锦帘内却不时飘出清脆笑语。

 陆思琼倚在外祖母身旁,耳听着锦杌上四表姐慷慨扬诉说的寺中趣事,亦被逗得笑颜满面,连正拿着镶珠银签子剔果的右手都在轻颤。

 蹲在炕前持捧小碟的书绘忙低声提醒:“姑娘小心。”

 一句喃语引来正听得入神的周老夫人转首,慈爱的目光落在外孙女白纤的细指上,怜道:“这等费神的事让底下人去做,外祖母虽爱食这核桃,却也不舍琼姐儿你这般辛苦。”

 话落,望向近侍,立马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接手。

 陆思琼亦不坚持,将签子与干果顺手递给对方,便端了书绘手中的碟子起身,绕至炕几另边,勺了细糖撒上,推至外祖母眼前。

 被打断的四姑娘见状,忙起揶揄:“琼妹妹惯是贴心,怪不得祖母总记挂着你,真教我这做亲孙女的都瞧着眼红呢。”软软糯糯,十足的撒娇语气。

 陆思琼的生母陆周氏,乃荣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十五年前嫁与德安侯府世子陆文青为

 次年,诞下嫡长女陆思玬,奈何未满月余便于襁褓内夭折;后虽再生次女陆思琼,却大伤元气、体虚多病,又一年病故。

 周老夫人伤心绝,卧病于榻之际思念爱女,又怜外孙女早早丧母,同陆家妥谈后将其接进府亲自抚养好几载,自小便是百般疼宠。

 此刻见亲孙女故作酸味的调侃,知其玩闹的心,望着眼前俩表姐妹更是笑不拢嘴。

 屋里老少聚,正是温馨融洽之时,却听外边庭院里传来急切脚步声。

 不肖会,本守在门口的婢子掀帘入内,立在月珠帘外福了身禀道:“老夫人,外头福管家来了,说是有急事通报。”

 周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将掌事家权交给了长媳沐恩郡主。

 福管家在国公府服侍多年,自当明白规矩,如今却匆匆跑来静颐堂,断是真有急事,老夫人敛笑端坐,忙让人进来。

 福管家请安后,将缘由道明。原是有远客来访,自称为国公爷故,指明要见老夫人。

 说完即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侍婢接过送至帘后。

 陆思琼心知外祖父家乃太后娘家,不单是京都里的显赫望族,更是皇亲,往常亦不乏登门攀亲之人。

 然而这福管家素是有眼见之人,如何会在还未证实身份之前便先来惊动外祖母,暗中好奇起来人身份,便将目光锁在了渐近的玉佩上。

 放眼望去,陆思腔见是枚泽极佳的羊脂玉玦,周边雕刻着枝细纹,及垂了琉璃圆珠的明黄穗苏。

 穗苏颜色稍显暗沉,该是枚有些年份的玉佩,但并不见如何奇特。

 周老夫人刚抿了口温茶,手中的和阗白玉盏尚未搁下,左手接过玉佩,面色就是一变。

 飞快的翻过玉佩,似是证实了心中所想般,瞬间将大掌合住;右手一抖,玉盏不曾落稳,若非陆思琼眼明手快,必碎无疑。

 周老夫人乃稳重内敛的人,不怒于,从来都是安之泰然的神情。

 陆思琼何时在外祖母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既震惊又慌乱,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

 周四姑娘亦惊在原地,她本站到了表妹身旁,亦想跟着一探玉佩究竟,不成想祖母是如此神色。

 姐妹俩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言,又因玉佩被周老夫人握于掌中,乾坤难窥。

 可周老夫人终究不是寻常的内宅妇人,片刻后恢复如常,望向福管家问道:“来人现在哪?”

 “老奴不敢怠慢,见他神色匆急,便自作主张先领了进来,正在院子外候着呢。”

 “快请。”

 老夫人理了理衣襟,指腹摩挲着掌中玉佩纹络,眸底若潭水般深邃,不见浮沉。

 陆思琼再次惊叹,福管家竟然能吃准外祖母会立即接见。

 登门的到底是何人?

 早有丫环出去引了远客,屋帘掀起间,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竟是位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

 男子年莫弱冠,轮廓分明、鼻梁异,颀长高大的身躯拢在绛紫的锦袍内,风姿凛凛的站在那,整个人都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只抱了抱拳,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嗓音洪亮有力:“荣国公老夫人,故人相托,嘱必亲予您手,望您与国公爷过目。”

 几个字说的很慢,不见恭敬之意,却也听不出唐突无礼,语调则是一口的京腔。

 陆思琼听到外祖母说了个“快”,催促着婢仆将信传来。

 拿到信笺后马上打开,取信纸而阅。

 觑了眼,外祖母虽面容佯安,却眉头紧锁,委实难掩心急之情。

 她越发的好奇。

 正纳闷着,衣袖轻动,感受到拉扯。

 陆思琼转目,只见四表姐正给自己打着眼色,示意她瞧珠帘外男子的靴子。

 表情微讷,颇有几分尴尬,现今的大夏朝风气虽不似前朝守旧严谨,但终于男女有别。

 来人初进屋时观上几眼便罢,表姐如何还对人评头论足了起来?

 周四姑娘朗,并不拘小节,愣是示意了眼前这位不在状态的表妹好几回,非要让人去瞧对方的靴子。

 陆思琼愣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原是这位远客的靴底沾了土,或是赶路时途中所带,踩在驼无人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泥印。

 若是寻常的世家子弟,自该觉得失礼,偏生这男子立于屋中,脸色不卑不亢,纹思不觉。

 瞧了泥靴印子,倒是留意到一点,该男子的双足既宽且长,异与常人。

 姐妹俩打着眼色,忽闻耳旁传来“砰”的一声,却是周老夫人手边的玉盏难逃命运,硬生生的被其胳膊碰到了地上。

 陆思琼连忙起身,少女的担忧声前后响起:

 “外祖母”,

 “祖母”

 老夫人紧捏住信纸,面色泛白,激动的情绪掩盖不住,任谁都瞧出了她的反常。

 茶水蜿蜒了整张几面,染了周老夫人的衣袖,婢子们上前收拾,奈何被主子制止。

 她握着信纸,竟是缓缓站了起来,望了眼帘外拔的男子,刚张口想出声突然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陆思琼。

 “琼姐儿你过府有一阵子,也该回德安侯府了,免得你祖母跟父亲挂念。”

 说着招来亲信董妈妈,直接吩咐下人给表姑娘收拾细软,安排车架送回陆家。

 立刻、马上…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陆思琼惊诧,周四姑娘更是不解“祖母,您怎么突然就、”

 话未说完,即被打断:“灵姐儿也先回去吧,顺道送下你表妹。”

 虽说对周老夫人突来的这一举动都很不明所以,但大家族之女皆懂礼规。

 何况如今屋内还有外人在场,便是平时长辈再慈爱,也断不可能现场任撒娇。

 表姐妹跟着董妈妈欠身告退。

 出屋时,陆思琼显然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紧随着自己移动。

 是来自那位神秘的远客。

 他的视线赤。而强烈,自外祖母说出“表姑娘”那三字后乍然就凝过来。

 该人行事大胆不羁,根本不计较他人想法感受。

 出了堂屋,周四姑娘便问:“表妹,你识得那人?”

 陆思琼讶然,她怎可能认识?

 但那人表现得这般明显,陆思琼觉得“不认识”这回答多余苍白,一时间竟有些哑口。

 隔着帘子,能听到外祖母吩咐福管家去外院收拾上房,并派人去请老爷子回来的指令。

 竟是要惊动在朝行公的外祖父?

 这人究竟什么来历?

 还有,外祖母突兀的潜自己回侯府,显然是在避着她。

 陆思琼心头疑云密布。

 荣国公府上下对于表姑娘天黑了要回侯府的事亦不能理解,然而主子的吩咐只能遵从,故而半个时辰后陆思琼就坐上了回陆家的马车。

 她常来外祖家小住,根本没什么细软需要收拾。

 从荣国公府的駉马街到弘仁大道上的德安侯府,往常一个时辰即可。

 但因雨后路滑,待到达时天色已黑。

 陆思琼掀起车帘,感受到面而来的凉意,她方知又飘起了雨。

 借着檐下灯笼的烛光,德安侯府的朱红大门显得格外冰冷,甚至连那两座石狮子,瞧在眼里都似乎显得狰狞。

 她的边泛出几丝苦涩。

 小厮前去敲门,中年发福的管事开门,看清外面的队伍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忙哈着冒雨跑出来“二姑娘您怎么突然回府了?瞧怎么不事先派人送个信回来,也好让奴才们准备准备。”

 说完招呼着后面小厮去开西墙的角门车架进府,又让人往内院送信。

 这种恭敬疏远的语调,不知怎么就让陆思琼生了厌烦,她淡淡的言问:“笑话。我这回的是自己家,难道还需要你们待客般准备些什么不成?”

 管事连连告罪“是奴才嘴拙,奴才失言,二姑娘见谅。”

 陆思琼突然就没了兴致,闭目不语,任马车行进侯府。

 早有软轿候着,换乘后进内院。

 小轿刚进二进的垂花门,陆思琼就觉得府中气氛不对,掀轿帘四下望了望,路边灯影下枝叶层层,细雨依旧。

 书绘打了油伞跟在旁边,见状不由俯着身开口:“姑娘,夜风寒,您身子娇,仔细受凉。”

 或是察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又添安慰:“舅爷府上定是有事,姑娘住着不方便国公老夫人才送您回来的。她往常最是疼您,今儿这般安排,定是有缘由的,您可千万不能往心里去。”

 知晓这丫头是怀疑自己在为外祖母送她回来的事钻角尖,陆思琼摆手明道:“外祖母是打心眼里疼我,我怎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误会她?书绘,我只是觉得,家里似发生了什么事,不太对劲。”

 书绘沉默了会才接话:“姑娘许是多心了,侯府里要有大事,哪能不给您送信?”

 陆思琼笑笑“这可未必。”话音落,又吩咐前面抬轿的婆子:“去静安堂。”

 书绘就劝:“姑娘,这时辰怕是老夫人已用了晚膳,各位夫人姑娘们正陪在那呢。您刚回来,要是去了又半天不得空,不如奴婢陪您先回娇园,您还没用饭呢。”

 近侍劝着,陆思琼的视线却已望向不远处匆匆提灯而来的身影“书绘,这会子怕是我想先用晚膳都不能了。瞧,母亲派人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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