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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温柔冢
 拾儿面震惊,张皇地张了张嘴,可未及言语,便被面而来的一块巾帕给严严实实堵住了嘴,挣扎半天也只发出几声呜咽来,连她自己亦听不懂这是在说些什么。

 她久去不回,梅姨娘心中也渐渐生出不安来。

 外头黑沉沉的夜早已被晨风吹散,出后头薄白的天光来。

 启明星甫一升起,天空便也跟着泛出浅淡的橘

 梅姨娘坐立难安,想想那盆花,又想想拾儿,终是一咬牙,站起身来,几步走至窗边,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了细溜儿一道,举目往外看去。小径幽深,上头空无一人,檐下悬着的灯尚未熄灭,仍照得长廊亮堂堂的。

 然而梅姨娘定定看着,腔里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的那颗心却像是沉入深潭一般,只觉周围漆黑一片,那廊下的光明,丝毫照不进她心间。

 她盯着看了片刻,始终不见拾儿身影,心头愈加焦躁,兀地一抬手将那微微开了道的窗子“哐”一声,又给关了回去,而后转过身去,面向了不远处的那张大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那上挂着的帐子却还是冬日里用的,看上去又厚又重,沉甸甸地垂在那,将一张罗汉笼得严丝密

 梅姨娘趿着软底珍珠绣鞋,脚步极轻,一点点朝着那张大而去。

 到了近旁,帐子里“嗬嗬”的奇怪声响,就骤然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吹——吹——吹——发出的声音却残旧而不成样子。

 她似懊恼般,霍然扬手将帐子一掀,起了一角来,帐后锦被霎时映入眼帘。

 也是极厚实的冬被,初夏时节里只这般瞧着,也似要叫人热出一身汗来,更不必说躺在那下头的人。

 此刻被捂在这被子下的人,亦是热坏了,面色涨红。额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子。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听上去也像是在喊热一般。

 梅姨娘抬手扇了一巴掌过去,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将那被子掀开了一侧。

 锦被底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只大口着气。

 瞧那眉眼。赫然就是刘刺史。

 他被梅姨娘一记耳刮子打得偏过脸去。嘴一歪,口涎横,将好好一枕头给染得哒哒的。令人作呕。

 梅姨娘看着,厌憎极了,那原本就已经皱得紧紧的眉头,这会更是将那一个“川”字印得几要深入骨髓。

 刘刺史嘴里呜呜呜呜个不休,大睁着眼睛斜着瞄她,眼神仿佛淬了毒。

 梅姨娘冷笑,明知他已无法回应,仍道:“怎么,如今知道不好受了?”

 她心中烦闷,索也不再去看他,只一把在沿坐下,松了手,任由手中的帐子滑落下来,将自己也笼了进去。她背对着刘刺史坐,眼睛望着墙角矮几上的一只三足青瓷小香炉,口气愈发讥诮:“事事留一手,倒是没错,可你既在他手下讨生活,就该把招子放亮些,既要私藏账簿,那便藏严实了,将口风也收紧了,何苦就漏了风声祸害了自己?”

 刘刺史喉间的“嗬嗬”声愈响,似是恨极。

 “恨毒了我?”梅姨娘笑得更冷,更漠然“真真是个傻子…”

 打从她踏入刘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指望过能真叫刘刺史对自己动心过。何况那玩意要来也无用,她不稀罕。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刘刺史竟然也是枚多情种,不过一个妾,也是温存,视若珍宝。

 但梅姨娘也知道,自己当初下的那步棋,在这场博弈中起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她在刘刺史心中的模样就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柔弱万分。

 刘刺史娶过两房室,可不管是前头那位还是现如今的江氏,都没有能像她这样的,红袖添香,娇柔妩媚。

 他极好这一口。

 梅姨娘也就乐意叫他陷进去。

 久而久之,刘刺史也就真拿她当个角看待了。

 然而美人温柔乡,英雄冢也。

 而且刘刺史恰恰还称不上是个英雄。

 刘刺史这枚棋子,一贯是极有用的,上头也愿意留着他。他官做得不错,为人也不算笨拙,野心亦有,这就够了。是以梅姨娘要做的事,也仅仅只是用妾室的身份,留在他身旁,监视而已。

 只要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谁也不会动他,兴许他长命一些,还能活到百岁混个人瑞的名声。

 可刘刺史安分吗?

 说安分,也不安分。

 他既有野心,当然也就知道未雨绸缪的要紧。

 如果不是那天夜里,他醉糊涂了,恐怕他今也不会以这般狼狈的姿态躺在上等死。梅姨娘犹记得,那天刘刺史兴致颇好,嘱她温了几壶酒后,又要她在旁弹琴助兴,一会诗一会胡乱唱曲的。

 等到酒过三巡,酒意渐渐上了头,他就伸长手臂揽了她进怀中,探手往她衣衫下头去。

 她满心厌恶,可面上仍笑的,想着他平素也不过了衣裳摸上几把就差不多了,根本不必她多加应对,便也就由得他去。

 不曾想他事先服了药,又吃了酒,竟比往常厉害上许多,着她折腾了很久。

 她几要作呕,正要推开他想法子敷衍过去的时候,蓦地耳垂一烫,然后便听到他着的声音说“一个个的皆以为老子是条狗,却不知他们的狗命都在我手里…”

 他应是醉得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嘟嘟囔囔说了好些这样的话。

 梅姨娘当即怔住,想着他这话说得怪异,立刻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佯装着,娇声问:“老爷手里有什么宝贝在?”

 “宝贝?那是当然…”他赤红着双目“他们做过的蠢事,我都一桩桩记下了…”

 她如遭雷击,思及自己留在他身边几年,竟从不知道这件事,顿时浑身发冷,赶忙追问起来。

 可看着已经迷糊糊的刘刺史,却只嘀嘀咕咕骂起人来,绝口不提方才说过的话。

 梅姨娘明白过来他手头必有一本账簿在,但账簿在哪,才是最打紧的。

 一等刘刺史睡,她便翻身下,将这消息给送了出去。

 可不等消息回来,翌清晨天色尚未白透的时候,刘刺史先醒了,他先着太阳吩咐她沏茶,后来忽然将手落下,眉头一皱,张嘴就问:“我昨儿个夜里,是不是说了什么?”

 梅姨娘哪里敢应,只笑着将茶杯递了过去,摇头道:“老爷夸婢妾的琴弹得愈发好了。”

 刘刺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将茶杯接了去。

 因着外头落雨,屋外的天色仍有些暗沉沉的。

 梅姨娘在室内点了灯。

 刘刺史忽然说:“闷得慌。”

 梅姨娘愣了下。

 他就要她陪着他出去看雨,梅姨娘只得应下,到了廊下,他突然又问:“你当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话?”

 梅姨娘心头一跳,知晓他只怕是迷糊糊记得的,又见他神色渐凝,似有杀机,当即沉下纷杂心绪努力笑了起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别是做了什么怪梦?”

 “怪梦?”刘刺史低低道“不像是梦。”他仔细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再喜欢,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他缓缓抬起了手。

 梅姨娘瞧见,毫不犹豫,率先推了他一把。

 刘刺史猝不及防,没有料到她竟会突然向自己动手,脚下一个趔趄,踩进了漉漉的雨水中,一滑“嘭”地一声摔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台矶上。

 梅姨娘这时才有些慌张起来。

 她还没有找到“账簿”,甚至没有得到回信,刘刺史还不能死。

 上头只让她看着他,可没有给她权力杀了他。

 她在府里汲汲营营几年,想要将这事掩过去,乃至瞒住了江氏,都不是什么大难事,可刘刺史的伤情,却是她无能为力的事。

 大夫来看过,摇摇手,哎哟大人这病,只能暂且吃着药,再看看情况。

 话说得十分模棱两可。

 兴许能好,兴许一辈子就都这样了。

 梅姨娘抹着泪送了大夫出去,转头就去找人灭了口。

 她尚未找到东西,刘刺史的命,就还得留着。可东西藏在何处,刘刺史不说,他们也就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四处瞎找。她匆忙之间送出去的消息也得了回音,命她务必将账簿找到,同时还要堤防着会有另外的人抢先一步。

 因为刘刺史既然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不慎透出要命的消息来,这世上就绝不会只有他们才知道账簿的存在。

 然而四处都寻遍了,依旧不见那本账簿。

 梅姨娘不觉疑心账簿是否被刘刺史藏在了外头某一处,甚至于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平州,所以他们才会遍寻不着。

 所以她已然下了决心,要在杀掉刘刺史后身而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家来了客人。

 拾儿回来告诉她,其中一位是特地来拜访夫人的,据闻是京城连家的三姑娘。

 她彼时正在弯搬花,闻言手一松“哐当”一声,好好的一盆花,霎时枝叶残破,躺在了一地碎瓷和泥里。

 她怔怔看着,眼眶蓦地热了起来。

 裴家当年,似乎也是这样“哐当”一摔,就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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