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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记忆深处
 声娇音柔,听着浑似老天爷派来救她的一般。

 后颈疼痛难耐,眼皮沉重,她艰难地仰起头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那面纱,白雪一般,那样干净又纯粹。然而朦胧的视线尚且来不及变得清晰,眼前的人已然娇声笑了起来,当着她的面漫然吩咐下去“给我取条鞭子来。”

 黑漆漆的一条,也不知是什么制的,一旦触及皮,便是血红一片,皮开绽。

 鞭子舞得很快就只剩下一道残影。

 若生甚至直到如今都还记得自己想躲却不论如何也躲不开分毫时,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惊惶。

 她怎能不慌,莫名其妙就被人掳了来用鞭子打,疼得晕过去便被用冰水兜头泼醒,一下下似乎没有尽头。四叔命人带她回府,为的是送她与人为妾,这事不该有假。局势早就到了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他如果图的是旁的,也根本不必瞒她。

 然而眼前的人是谁?

 这件事同四叔有没有干系?

 她皆不知。

 呼喝也好,喊叫也罢,直至嘶声力竭,在场的人也只视她为死物。

 渐渐的,身上的伤口多了,麻木了,也就好像真的不疼了,只剩下些辣,钻人心。她亦如那些伤口般,麻木起来,情不自地暗暗想着,左右都是要死的,自己了断与被别人了断,终究都还是殊途同归。

 于是,再挣扎、抗争,皆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她便不动,咬紧了牙关生生受着。这是连家人最后的骨气,她不能哭着哀嚎着求饶而终。

 但是她竟没有死!

 明明挥着鞭子的人都已气吁吁换了人动手,明明她已几次三番晕死过去,明明浑身上下都已遍体鳞伤,可她直到最后都还活着。若生从不知道,原来人的一口气竟然能漫长到这个地步。苟延残,求死不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最后一次醒来时,她穿着干净的衣裳。

 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被敷了药,就连口中都还残留着些微米粥带来的淡淡甜味。

 屋子里却是黑魆魆的。

 她动了动手腕,僵的,被牢牢捆缚在身前。再动动脚,同样被捆着。也不知是不是被捆得像只端午时节的粽子,没有一点能动弹的余地。她只能大睁着眼睛在目所能及之处胡乱扫视,然而四处空不见一星东西或是人。

 那人知道,她逃不掉。

 就像是四叔一般,当时也觉得她逃不掉。

 但那时她虽怕却没有怕成而今这般,因为那会她心中有数,若求死饶是四叔再厉害也拦不住她。可事到如今,她竟连求死也没有法门了!

 从此,折磨、医治、复折磨。

 她还活着,却越活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头一个月,主事的那个女子来得很勤。似拿她当个新鲜玩物,变着花样折腾她,拿炭火烙印、拿蛇来咬、拿刀来剐…层出不穷,永无止境…

 那么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里,她心里头唯一还热的那一块,便是盼着继母带着弟弟若陵成功逃离四叔毒手,好好地活了下去。

 至于她,复一,早晚有一还是会下去九泉陪伴父亲的。

 她念着他们的模样、声音、名字,逐渐再不会害怕。

 大抵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后来那人就来得少了。她只一被关在暗无天的屋子里,像只角落里的臭虫,发霉**。

 她断了‮腿双‬,没了舌头,身无完肤,可一双眼睛却毫无损伤。她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却想通了,留着她的一双眼远比剐出它们更为残忍。因为她要她看着,要她亲眼目睹自己是怎样被人折磨的。

 真是…恶毒的趣味…

 若生不住看了一眼陆幼筠的眼睛,清澈明亮,水波潋滟,漂亮得很。

 着实看不出一分刻薄毒辣来。

 人常说,舌头能骗人,眼睛却是骗不人的。可事实焉是如此,真正的恶人,必是从头发丝伪装到眼神,半分破绽也不的。

 她又向来是个连人的长相也记不清楚的,若非重活一回,只怕还是看不穿。

 说来,她还得好好谢谢他们。

 忍耐、等待、人心、手段…

 她过去不懂,而今懂的这一切,委实都多亏了他们,是他们一点一点教会了她,这人世有多险恶,那些曾被她无视的温暖又有多来之不易。因为期盼着继母跟幼弟能够平安康健地活下去,她才能没有**于黑暗之中,她的心,还是暖的。

 然而她还是逐渐分辨不了时辰,遗忘了岁月。

 玉寅出现在门口的那一,除了天气尚且炎热外,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神智迷糊,闷气短,耳朵里嗡嗡作响,蜷缩在地上无力动弹,当真是连多看玉寅两眼的力气也没有。

 她只听到有个女声在问他,已经成这副模样了,你可还要她?

 “你且自留着玩吧。”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随即转身而去。

 若生就听见自己喉咙里“嗬嗬”作响,也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她今时才知,那是陆幼筠在问玉寅。

 陆相的女儿,捉了她,折磨她,却同玉寅语气稔。那样的语气,曾几何时她从自己的口中也听见过。是以她知道,那时的陆幼筠,必然是欢喜于玉寅的。

 那也是她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玉寅。

 自那以后,陆幼筠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彻底不再出现。

 直至那一,她被腿上伤处痛醒,甫才睁眼便听到外头一阵喧嚣,足音杂乱。她循声望去,发现一向紧闭的房门竟是开着的,不由得心中震,遂咬紧牙关朝着门口爬去。

 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倒在门槛内,吃力地探头往外看去。

 入目之处是大片大片闷浊的灰绿色。

 那是天空,又是地面。

 还有远处零星的几抹白,在风中飘摇着。

 落雪了!

 不知何时,天已入冬了。

 很快,四处都寂静了下来,静悄悄得再没有半点人声,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似乎再没有人记得,她还活着,这里还有一个人。

 天色从亮到暗,又渐渐发白。

 她还在爬,爬一段歇一段,浑身都是血。沿途之中,没有半个人影。

 冬雪霏霏,她又渴又饿,疼痛难忍,一点点一点点终于爬到园子门口。天气越来越暗,越来越冷,她听见远处似有鞭炮声。

 好像,过年了。

 她大口息,知自己命不久矣。

 眼皮重如山峦,她再无力撑着。突然,头顶上落下了一片阴影。她一惊,吃力地仰起脖子,瞧见了一张脸,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雀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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