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在洪炉中(中)
…
“咦?喂,你干什么?哇,掉金豆啊!”方展宏嘿嘿笑道:“您别介,您多骄傲的一人儿啊!”佳嗔怪的瞄了他一眼,脸上一红,道:“谁哭了!粥太热,汽熏的…”
说到这儿,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宿醉醒来的,昨晚脸上的妆都还没洗,这副狼狈样儿都叫他看去了…这才低呼一声,脸上热热的,连忙把粥碗一放,低声道:“太烫了,晾会儿。”
说着一低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马上又跑了回来,拿了自己的牙杯牙刷和
巾,飞快的跑到外间院子里去了。
在水龙头边洗漱过了,拿出贴身的小镜子小梳子随便顺了顺头发…想到这一头直发还是昨天晚上他给自己拉直的,心里忽然甜甜的发酸…
好在昨天晚上没吐在自己衣服上,也可见他照顾的很好,这身衣服还很干净;郝佳用力的捋了捋衣服上的褶子,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才拿起东西,转身回到屋里。
方展宏正在屋子里照顾小小喝粥,小小一口豆浆一口甜粥,都吃不过来了…在她短短八年的童年岁月中,大概吃多了尝尽了太多的苦,今天突然尝到这么多的甜,小脸笑得快要开了花似的甜蜜。
方展宏自己也盛了半碗粥,拿着一
油条刚要吃,突然眼前一亮…刚洗完脸的郝佳拿着牙杯
巾,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春风拂面般的对着他们嫣然一笑。
不知怎么的,活土匪方展宏突然也觉得那么不自在起来…平时她在学校。为了怕下学后去上工来不及,都是换好了演出服,化好了妆来地;看惯了郝佳冷冰孤傲、华服盛妆的样子。今天突然见到一个清水芙蓉,不事雕琢的郝佳,全身散发着蓓蕾初
地女孩特有的清新纯美的气息,让人一见忘言,心神微醺。
方展宏情不自
的放下了手里的油条,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样多好!十八九的年纪,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清新如此脱俗的童话般的样子,却整天担着那么重的压力、戴着那么厚地面具,对自己和妹妹还要有那么高的要求…不是太累了吗?
“来,吃东西。”
方展宏说着。又拿了个碗,给佳重新盛了一碗热的。
佳也是实在饿的狠了,再没多说什么,拿起来就吃…润滑发糯的小米,配上细细地蛋花;偶尔嚼红糖和桂圆特有的甜香。全部融化在味蕾上的感觉,幸福地象是花开的瞬间一样温暖;热热的粥
进饥饿的发冷的胃里,简直让人觉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佳一口气喝了两碗。捧着粥碗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偷偷看着方展宏…女孩嘛,总是怕男生觉得自己吃得太多。
方展宏笑着拿起勺子又给她盛了一大勺,道:“吃啊,楞什么。”
佳脸红红的,看着方展宏
言又止。
方展宏用小勺一敲碗边,指着她道:“停!别再说谢谢了啊!你今天说过很多次了。”
佳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去。
小小在旁边一直侧着耳朵听着,把小脸埋在碗的后面偷偷地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小人儿
,你什么都懂啊你?”郝佳发窘急道。
小小干脆咯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长姐如母,郝佳在小小的面前。一向是兼有威严与慈祥地形象,今天却在方展宏面前
出了小儿女的一面,又羞又急。
方展宏护着小小。揽着她道:“行了行了,笑你也管。”
佳怜爱地看着小小。轻声道:“笑笑好,笑一笑…
好的…很久没看到她这么笑了。”
说着,郝佳低着头,用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里的粥,幽幽的道:“小小…她是我妹妹。”
“呵呵,我知道啊,你怎么了?”
佳赧然一笑,道:“是啊,唉,你看我尽说废话。”
说罢,郝佳抬起了头,望着房间里唯一的一扇老式的窗户…窗外,老槐树上的槐花将开未开,显得那样的青涩。
“我们家是河北的乡下,靠近廊坊的地方。”郝佳自顾自的说道:“老家很穷。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平原地方,交通也便利,可却比山区还封建。当然,这都是我现在的想法,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哦。”方展宏茫然应了一声,没有打断她。
佳回忆着道:“我妈妈生了我不到三年,就跟着一个去广州打工的男人走了。我爸爸都气疯了,天天喝醉了酒回来打我出气。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就是太窝囊,没什么本事,受穷…后来,我十岁那年吧,他娶了个大他三岁的女人,是倒
门上去的…唉,我爸这个人啊,样子长得
精神的,招女人喜欢;娶了后妈没两年,就生下了小小…”
“哦?你和小小是同父异母?”方展宏讶然道。
佳点了点头,道:“小小的姥爷家在那一片,也算是殷实的人家了,就是只有我后妈一个闺女,没儿子;收了我爸爸做上门女婿,就是为了生个儿子,接香火…”
说到这儿,郝佳自嘲的笑了笑,道:“在他们家里,女儿简直就不是人,连牲口都不如…生了小小以后,她姥爷和姥姥都快气死了,由于后妈和我爸年纪都不小了,很难说还能不能再给他们家生出个儿子。”
“…我那个时候其实还好,年纪已经大了,懂事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可小小
,这孩子可怜,我爸和后妈都对她不好,嫌弃她碍事戚们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三岁的时候,她姥爷听了人家的话,包了渔塘去养鳖,听说能发大财…那都是南方回来地人瞎吹。我们那个地方的水土,能养鳖吗?一年下来,鳖苗全死光了。赔了个干净,家里也迅速的败落了下去…可就在那一年,后妈居然奇迹般地又怀上了,然后就生了小小的弟弟…”
“…家里虽然败落了,可是居然添了男丁,一家人还是很高兴;可对于我和小小来说,有钱没钱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只知道,有了弟弟之后,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本来就没剩下什么家底了。要养三个孩子,小小身子骨又弱,老有点小
小病的…姥姥和后妈,都嫌她麻烦,天天说她是灾星。是要债鬼…家里所有吃得穿得,样样紧着弟弟,我和小小根本连看都别想看一眼…”
“那…她的眼睛?”方展宏情不自
的小心问道。
佳心疼的看着小小。道:“她六岁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野桑…小孩子嘛,嘴馋,又总是吃不
,看到村里的小男孩去摘,她也想吃…结果从树杈上掉了下来,磕到了脑袋…”
“有人把她抱回家来,已经晕了…她妈妈和我爸根本不管她…我跪下来求他们呀,求他们带小小去医院看看,这么小的孩子脑袋撞到了可不是闹着玩地。可他们就是不带她去,怕花钱…等小小醒过来以后,眼睛就开始模糊。没多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小的眼睛看不到了以后,他们就更嫌弃她了;本来就觉得她累赘。现在更是走一步都要人照顾。小小刚发现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整天只会哭,哭得他们烦得不行…有天晚上我听见姥爷和他们商量,说要把小小送人,或者干脆扔在什么地方就走,反正她眼睛看不到,也找不回来…至于我,他们已经在联系附近一家有点钱的人家,想拿我换点聘礼,早早的把我从家里打发出去了就算…”
方展宏听到这里,气懑满
,把碗一放,生起了闷气…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自私自利、天
凉薄的父母!
佳咬了咬嘴
,脸色有点发白,道:“我听了他们地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父母亲人,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我们这一辈子,非叫他们全毁了不可!”
“…我找了个机会,把姥爷放钱的抽屉撬开,把里面的一千多块钱和金戒指项链什么地,全给拿走了,然后带着小小跑到火车站,随便买了张车票就上了火车…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去哪里都行!”
“…我们到了天津,然后又来了北京…钱花完了,就把戒指什么的卖到金铺去;我就到外面去打工…有一次,我看到街边有个广告,说招男女公关,月薪有两三万这么多,还不要求学历…真是高兴坏了,谁知道一去应征才知道,是…是做那种事的…吓得我没命的逃了出来…”
方展宏哑然。他看着佳,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郝佳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说小小如何的可怜,小小如何的委屈…却很少提到自己。其实,可想而知,在那个家里,小小毕竟还是面对着自己的亲妈亲姥爷,就已经是如此了;而她呢?一个上门女婿拖油瓶带过去的女儿,那境遇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短短的叙述之中,省略掉地那些过程中,她经历了多少辛酸,多少屈辱和折磨,都被她淡淡的一语带过了…在这个冷漠残酷的都市社会里,带着自己同父异母地失明的妹妹,艰难而不屈地生存着,这样坚韧而自强的女孩,令人肃然起敬。
“那你后来,怎么想到跑到北影来学表演了?”方展宏问道。
佳笑道:“为了赚钱呗!后来我碰见几个住地下室的外地姐妹,给我介绍了几份兼职的工作,都是晚上在这些地方演出和卖酒什么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哪懂什么跳舞、唱歌啊…就是跟着别人扭几下,一个乡下丫头,笨手笨脚的…”
“…那个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晚上来跑场的艺校生了,特别是电影学院和中戏的女生,;她们只要掏出学生证在老板面前一晃,试试衣服就能登台了,一个晚上能赚上千…唱一首歌就能抵我做几份工干一个星期的…就是一些普通的小艺校出来的姐妹,那也很好啊,也比我多赚好几倍…”
“后来有一天,我在一个会所里做舞群,遇见了梅校长…恩,就是那个梅修慈,他看上很和善,很慈祥…”说到这儿,郝佳轻蔑的
了
嘴角,摇头道:“他跟我说,象我这样做事,做到老也赚不到什么钱;这个***的水很深,没有院校背景,你就要有人脉;没有人脉,最起码你要有才能和实力;什么背景都没有,自己又不会演不会唱,光靠样子长得好看是没有用的…”
“…他跟我说,他是一家艺校的校长,学校的老板是有名的教授,姓谢的;而且,在学校教表演的是电影学院的副院长,只要是从这个学校出来的,以后在外面就可以自称是谁谁谁的学生,非常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