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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鬼夜聚
 时值寒冬,漫天飞雪下,悬舟城一片银妆素裹。本应浓如宿墨的夜,在白雪映光之下,竟化为无尽的朦胧。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积满大街小巷。

 这天是大年三十,千家万户团圆同庆,鞭炮声不绝于耳,黔首百姓忘记了一年的辛劳,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富商贵族更是大摆筵席,推杯换盏,忘情于舞。

 这是一年中最让人忘忧的一天、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就在这万户同庆之时,一男一女两条身影却在寒风中瑟瑟而行。他们无心领略漫天飞雪的写意,无心纵情于新年的歌,只是焦急地蹒跚向前。

 男子一身书生打扮,长衫上针痕遍布,补丁累累,显是落泊已久;女子罗衫褪,腹部高,竟是有孕之身。大雪漫天,二人却均是一袭单衣,可见确是穷困潦倒之极。

 二人来到一处大户门前,女子停步闪到一旁,男子上前扣动门环。不多时,大门吱地一声打开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满面堆笑地了出来,待看清书生模样后,面色一沉道:“大过年的,跑到这里来扰人清静做什么?”

 这书生姓君名苇斋,本是世家之后,年少时父母早故,遗下不菲的家资,无人管教之下,君苇斋不免挥霍起来。他喜欢结朋友,出手豪阔,倒也是四海之内友人无数,但却大多是酒之辈,多为慕他钱财而来,如此几年挥霍下来,家财被败得七七八八,君苇斋手头见紧才觉不妥,于是安稳下来,娶了一房氏,思量着做些生意重攒起家业来。不想君苇斋身无长技,又仍不戒挥霍,不觉间家财尽数败光,渐渐无人前来问津,落泊得赁屋而居,煮糠而食。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子戚氏竟在此时大起了肚子,生活过得便愈发艰难了。

 二人手头钱物所剩无几,已无力纳房租,房东屡要不得,一气之下竟在大冬天将二人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际,君苇斋硬着头皮向昔日老友们开口相借,但却四处碰壁。这次二人来到君苇斋旧友郑先明府外,且试试是否可借得一文半两。

 这开门之人是郑府的管家刘三,昔日君苇斋阔绰之时没少打赏他,不想今落泊,这厮竟连半分好脸也不再送。

 君苇斋心中酸楚,脸上却陪笑道:“刘管家,烦请您向先明兄通禀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刘三一瞪眼道:“故人?你算哪门子的故人!别辱了我们老爷的名头,快走!”说罢转身便要入内。君苇斋急拦住刘三,哀求道:“刘管家,念在当年相识一场的情面上,就请您通禀一声吧,在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刘三怒道:“你有路无路与我何干?你那万贯家财又不是我给你败去的,你少在此纠,若是扰到了我们老爷,倒要连累我挨一顿好骂了!快滚!”

 君苇斋气得浑身打战,戟指刘三颤声道:“刘三,不要欺人太甚!当年我打赏给你的银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莫说只是要你通禀,就是开口向你借几两使使也不为过吧?”刘三闻言嘿嘿一笑道:“没错,当年我是受了你不少的银子,可也没少受你差遣,两下相抵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想借钱,可以,要是你让你那标致的娘子陪我几,想借多少都由你。”言罢一阵大笑。

 君苇斋忍无可忍,一掌过去重重地了刘三一个耳光,刘三手捂面颊怒喝道:“你个穷酸鬼,敢打老子,来人呐!”大喝声中,几个家丁应声冲出,刘三一指君苇斋道:“给我打!”

 众家丁应了一声,冲上前来。君苇斋不过一介书生,哪抵得住这许多家丁,几下便被打翻在地,那些家丁仍不停手,拳打脚踢下,君苇斋惨叫不止,一直躲在一旁的戚氏见状悲呼一声冲了过来拉扯众家丁,却哪里拉得住,反被推倒在地,立刻昏死过去。

 刘三见状一惊,他怕闹出人命,急招回家丁。君苇斋挣扎着爬起,扶起子大呼数声不见醒转,不由悲极而怒,仰天大叫一声,向刘三冲来,口里狂喊道:“刘三,还我娘子命来!”刘三也有些怕了,急向内跑,却已被君苇斋抓住衣袖,刘三情急下猛力一挣,衣袖立时断裂,君苇斋用力过猛,收不住势,向后倒去,后脑重重撞在门旁的石狮子上,顿时鲜血迸,魂归天外。

 刘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众家丁见出了人命,个个也都呆若木。半晌,刘三才回过神来,一咬牙说道:“你们都瞧见了,这可是他自己失手撞死的,与我无关!可那小娘子却是你们打死的,若被人知晓,你们可要坐大牢!”众家丁闻言吓得面如土色,刘三见状接道:“不过真要是经了官,我也不了干系,不如就把这两个穷鬼的尸首寻个地方埋了,人不知鬼不觉,咱们都图个干净!”众家丁早没了主意,见管家有了计较,都随声附和起来。刘三安排了一阵,吩咐几个家丁悄悄架了车,带领五名家丁拉着这两具尸体直向城东荒僻无人处行去。

 不多时,大车行到一处废宅前。月惨淡,映亮了长空,却照不透这被黑暗封锁住的宅院。此宅大门早已倾倒一扇,剩下另一扇半开半闭地斜立着,门上原来的朱红漆,已随风雨侵蚀化为暗红色,仿佛凝固了多年的鲜血一般。

 一下车,刘三便打了个寒战,一阵风吹过,发出鬼哭般的声音,吓得众人均是一身冷汗。一个家丁壮着胆子问道:“大管家,这不是那出了名的鬼宅吗?”刘三点头道:“不错!若把尸首运出城,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这宅子平根本没人敢进,四周也无人居住,把尸首埋在此处万无一失!就算后真有人发现了,也绝想不到咱们头上来!”说罢喝令两个家丁背上尸首入内,那两个家丁却畏缩着不敢上前,刘三气得大骂不止,厉声道:“怕什么?咱们连活的都不怕,还怕死了的不成?若是此事被人知晓,你们的小命可都要不保!”

 刘三连骂带打之下,二人硬着头皮将尸首背了起来,刘三留下两个家丁看守马车,瞄了瞄四周,确定无人后,挥手帅众人溜进废宅。

 这大宅久无人居,房屋破败,蛛网遍布,惨淡的月光下,幢幢废屋状若恶鬼,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择人而噬。不时有几声异响传来,骇得几人冷汗连连,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刘三命提灯的家丁在前开路,摸索着走了几步后,找了一块松软的土地,便挖将起来,众人心中惊惧,只盼早些完事,故此分外卖力,不多时便已掘出一个大坑。刘三看好大小,令家丁将尸首扔入坑内。

 那戚氏本来未死,只是一时昏,此时突然腹中胎动,巨痛下在昏中一阵呻,众人闻声吓了一大跳,方才背她的那个家丁腿一软,竟跪了下来,嗫嚅道:“可不是我打的,不要找我!”另一个胆大些的定了定神道:“大管家,这妇人没死,怎么办呐?”刘三略一盘算,心中一阵发狠,咬牙说道:“什么没死,我看不过是死后憋了气,这刻冲出来罢了,快些给我埋了!”那家丁再分辩,刘三一瞪眼,怒道:“叫你埋就快些,不然闹出事来可小心脑袋不保!”众家丁此刻心惊跳没个主意,见刘三如此吩咐,只得照办。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啸蓦然响起,霎时风四起,笑声、哭声、喊叫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黑暗中幢幢破屋旧宅竟也舞动起来,发出令人骨悚然的吱嘎声响,整个大宅仿佛变成了鬼域一般。

 鬼影朦动中,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从黑暗中涌出,将刘三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几人吓得瘫倒在地,缩成一团,刘三拔脚逃,怎耐腿早已软得不听他的使唤,裆里亦已屎,浸了大半边衣,一时腥臭无比。

 群鬼围住几人,不再向前。一对黑白无常厉叫一声,面向戚氏跪倒在地,其余众鬼亦纷纷效仿,一时间院里、房上,竟有千余鬼魅竞相跪拜起来。几人瞪圆了眼看着这恐怖的异相,几乎疑心身在梦中,但这若是个梦,也未免是个太过离奇荒诞的噩梦!

 正当几人惊愕之际,群鬼发出一声尖啸,海般涌向刘三等人,霎时宅院中血横飞,惨嚎不止,片刻工夫,刘三四人竟被群鬼撕成无数的碎块,一群饿鬼随后蜂拥而上,瞬间将一地血吃了个干干净净,分毫不留。

 在那对黑白无常的带领下,群鬼再次向戚氏跪倒,拜了几拜后,悄然退入黑暗之中隐没不见。

 只剩一只大嘴厉鬼,顺屋脊几跃来到门前,大口一张,竟将门外大车连同两名家丁一并呑入腹中,拍了拍肚子后,狞笑着跃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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