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乾元事变(中)
贵嬷嬷去世的第二天,逸菊便带着王府侍卫到刘家庄报丧,但原本温馨的小民房却已经人去楼空。问了左邻左右舍才知道,刘家早已在三四个月前就搬走了,祖上留下来的一亩薄田及这几间屋子也已经卖给当地的地主。逸菊心想:三四个月前,那不就是老太太病愈准备回去那段时间吗?但无论如何,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逸菊也只好无功而返。
花无缺被安排和贵嬷嬷在第三天出殡。出殡那天,当送殡的队伍离去后,龙天澈坐在寂静的灵堂前胆阶上,郁郁寡
的独酌。
宗政无瑕来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在台阶上坐下。“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龙天澈低头摇晃着酒瓶,考虑着如何对她启齿。
“自从贵嬷嬷和花大人过世后,你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扶住他晾在冷空气中冰冷的手说。“那天的事,始末花灵都已经跟我说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乍听花灵说出那天的事时,她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座富丽堂皇的紫
宫城,究竟隐藏着多少的荒诞事?
“隐藏的真相往往让人无法置信,然而这却是我整整追查了两年的真相!”龙天澈说。“其实,早在见到郭信前,我就已经有确切的证据,只是少了人证罢了!”
“所以,现在郭信就是最有力的证人?”她问:“你打算在朝廷揭发此案?”可以料想,此事又将引起另一场轩然大波。
“难道我不能吗?父皇是一代明君,在他的治理下金碧王朝了前所未有过但平盛世,他功在天下最后却落得这步田地!我还记得去世前一个月我们一起踢的那场球,五十三岁的他依然勇猛不减当年!如果不是舒氏,他一定比太祖皇帝还要长寿高龄!”太祖皇帝驾崩时享年六十五岁。龙天澈握紧拳头,最后从
间挤出一句话:“她必须为她做过的事情负责!”
他的回答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颤悚——如果他执意揭发太后,向来孝德的皇上又会有怎么的反应?原本已经剑拔驽张的情势,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啊!现在他身边的猛将谋士被调离大半,如果皇上趁机发难,区区英王府又当如何?
见她沉默不语,龙天澈反握住她的手。“瑕儿!等这件事一了,我就带你离开京城!”
“你真的决定要放下这一切了吗?”
他点头。“父皇母后的事一了,还了养育之恩,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她笑着点头说:“好!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有任何异议!”
望着她的浅笑兮然,龙天澈也
出了笑意,轻轻将她揽入怀。
但她在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一个近来她忽略了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容妃她们?”无论如何,她们都和他有过夫
情份,他能说放下就放下么?
“我…”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起她们,但经她提起顿时又无言以对,最后他只能说:“我会让人好好安置她们!”
“怎么安置呢?你就是她们奠和地,没有了你,她们后半生又如何继续?”
不知如何回答她,龙天澈只好说:“瑕儿,这件事我会处理,你放心吧!”
宗政无瑕垂下眼,其实她也不知道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他不回答,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让人莫名不舒服的感受。
“在西南松月关附近,有一座寻梅山,那里满山遍谷种有梅树,是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待到梅花开的季节,雪花纷飞,鲜花映雪,让人
连忘返!”龙天澈忽然说。
“嗯?!”她不解他为何突然又提起风花雪月。
“想不想去那里看看?”
“等你有空,我们就一起去!牵着你的手,漫步于梅林!”她笑道,只是一瞬间,却的嗅到了不一样的讯息,她侧着望向他,想要知道他此刻想着什么。
发现她的目光,他问:“在看什么?”
“我觉得你近来没以前那么威貌迫人!而且,宠我宠得有点过份了!”收回目光,她倚偎在他的怀中说。“这样的幸福,相较于局势而言,太美太不真实了,让人不安!”
“一点都不过份,你值得我宠!”他笑道,将她搂得更紧。
每每见听到他类似承诺的话,宗政无瑕反倒会感到更加不确定,她突然埋入他怀中,不让他看到她的脸。
“怎么了?”
“没有!让我就这样靠着你一会好吗?”她在他怀中撒娇道,
取着他的温暖,借以让自己胡思
想的心归位。
“嗯!”他抬了抬手,将披风盖过她娇弱的肩以御冬日的寒风。
这样的亲昵,让宗政无瑕有一种被呵护在羽翼下的幸福感。冰凉透骨的风吹过灵堂前的枯树,拂上颊侧,冷冷清清,但被握在手心的小手却不觉得冷,反而益加显得他怀抱的温醇醉人。
龙天澈也趁此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搂她在怀,是如此让人感到充实,低头想看看她绝
娇颜,却见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
垂下,嘴角噙着一丝
足。
“瑕儿?”
“嗯…”她在他怀中嘤咛一声,舒服得不愿睁开眼。
“在这里睡着可不行哦!”他低头在她耳边说,调皮地在她耳朵上呵气。
“讨厌…”她娇嗔,小手捂住耳朵。
龙天澈为她可爱的小动作而失笑,开怀的笑震
了整个
膛。
许久,他才继续刚才被她稍稍打断的未完的话。“今年的梅季很快便来了,你和灵儿明天出发去寻梅山,等京城事了,我马上去找你们!”
她从他怀中退出来,望着他,末了,坚定的摇头:“我不走!”
龙天澈呼了口气:“瑕儿,这时候让你留在王府我不放心!”
“还有什么比留在你身边更放心的?我去别的地方,你看不见听不到,有个闪失你也鞭长莫及。澈,让我留下来好吗?”
“不,你不能留下来,我答应你尽快去找你!”
“我不要!”她摇头“我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可是,这件事不行!”
他无奈。“瑕儿,听话!”
“我不是花灵!”所以哄她没用!
灵堂侧面的回廊,容妃隐在转角处,目睹着台阶上的两人相拥的身影,狠狠绞紧了手中丝帕。他们的话,她从头到尾一字不漏谍了进去。原本,她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他竟然就想要遗弃她们了!这怎么可以!她咬紧下
,恨恨地瞪着两个亲密的背影——不可以,她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王爷!”老管家远远而来,正想禀报,却在看到龙天澈怀里的王妃而愣住。大白天的,王爷和王妃就公然在灵堂前如此亲昵相拥,从未碰上如此情况的老管家有些无措的看向主子。
“什么事?”龙天澈出声提醒他不是来这里发愣的。
“呃!”老管家回过神来,马上清了清喉咙说:“回王爷,户部尚书钱大人,礼部尚书张大人,刑部尚书
大人以及吏部侍郎王大人在花厅求见,您看…”再度瞄向主子怀中的女主人。
“我马上就到,你先下去!”
“是,王爷!”
管家先行离开后,宗政无瑕也跟着回怜菊轩。她一离开,龙天澈唤声:“夜影!”
一身黑色劲装的夜影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前听候命令。
“明天之前,瑕儿必须出城!”
“是!”不问为什么,点头应了一声,夜影已经悄然退场。
北风凛冽,卷起庭间花枝上的积雪,雪片漫舞落地。天空的灰橘
密云隐约卷动,已经酝酿着下一场大雪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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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亲手杀死花无缺后,被张临护送回宫的舒太后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情绪突然大起大落导致,需休心静养一年半载!龙天浩因担心母亲的健康,每
都前来问安探望,宫里的其它妃嫔,除了柳涵玉偶尔跟着他一起前来之外,其余人等都被下旨不得到永乐殿问安——说是以免扰了太后休养,事实上却是精神状态不佳但后时而会说胡话,为免宫内人多口杂才有此旨意。
“张临,太后今天精神怎么样?”龙天浩刚进永乐殿,便问前来
接的永乐殿总管太监张临。
张临躬着身回话:“回皇上的话,太后方才服了药躺下,今天精神比起前天好了许多!太医们都说没有大碍了!”
“皇上,既然太后难得睡下,不如我们就先回去以免扰了太后休养!”和龙天浩一同来看望太后的柳涵玉如是说。
“母后确实需要多静养!”龙天浩点头,正准备转身出殿,内殿便传来太后的声音。“皇儿,你进来!”
“是,母后!”刚
跨出的步子收回,龙天浩转了方向往内殿走去。
柳涵玉自然而然也跟着走进内殿去,那知一脚才跨进门槛,内殿却又传来太后的吩咐:“柳贵妃就退下吧!哀家有些事要和皇上单独说说!”
“是,太后,皇上,臣妾先告退!”她被莲儿扶着悄然退出永乐殿。
外面张临撤下了一众宫人太监。龙天浩则来到
前,舒太后已经自己扶着在
上半坐起身来。“母后!”
“坐吧!”
龙天浩依言坐下。“母后叫住儿子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舒太后叹了口气说:“皇上,我这些天是不是突然老了很多?”
“母后过于忧虑,只要母后宽心,身体定会康复如昔!”
“你别安慰母后了,病了几十年了,身体怎么样我比太医更清楚!”她抚着
口,缓了缓气,这才接着说下去“皇儿,母后时
无多,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看你坐稳这江山!你是否能为母后实现心愿?”
“母后放心,儿子绝不会辜负母后呕心沥血大半生为儿子争来的一切!”龙天浩握住母亲的手起誓。
“好!”太后连连点了几下头,忽又忧虑的望着儿子“浩儿,母后做过很多世人不容的事,你…会不会怪母后太残忍了?”
龙天浩摇头。“不会,在儿子的心里,母后永远是最慈祥的母亲!您做的一切即使有错,也不能全怪责在您一个人身上!”
“有你这够话,母后就是现在死在龙天澈手下也瞑目了!”太后掩面而泣。
龙天浩声音骤紧。“母后,儿子不会容他对你不利!”
舒太后摇了摇头说:“母后这病残之躯死何足惜。只要能看到你稳坐江山,只要你能做个
芳百世的盛世明君、贤明之主,那么母后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母后您别说了,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决不让母后失望!”
“好!浩儿,母后就欣赏你这点,你且记住,龙天澈确实有坐天下之才,但相比之下,你比他更适合坐在那张九龙宝座之上!天下,本来就是你的,所以,当下决断的时候绝不可犹豫,否则错失良机为时就晚矣!”她拍着儿子的手说。
思忖良久,龙天浩说:“母后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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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还是晴好天气,到了夜里,天上又飘起了鹅
大雪。宫灯幽黄的光线,在窗纸上晕出一个摇晃的身影。
柳涵玉悄悄坐起身,掀起
幔,看着倚身在窗前的龙天浩的背影。从他刚下
时她就醒了,他在窗前站了良久,她在
上也思索良久。
雪花飘飘漫漫,龙天浩的视线也不知延伸往哪方,忽然一件披风复上他的肩膀。“夜深寒冷,皇上要保重!”
龙天浩回头,柔声道:“天气这么冷,你快回去睡吧!”
柳涵玉微微一笑道:“皇上睡不着,涵涵也睡不着!”
“朕一会就睡了!你先回
上躺着别着凉!”
“我要陪着皇上!”摇摇头,她撒娇的倚进他怀中。“现在四海承平,可皇上这些日子为什么总是夜不能眠,可否告诉涵涵您在烦恼些什么?”
“四海承平只是表象,让朕烦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皇上,请容涵涵大胆说一句——”
“你说!”
“真正让皇上烦心的事,是英王对吗?”
“涵涵?”龙天浩没想到这个柔弱如水的女子,竟然一针见血道出他的心事。他掩去眼底的讶异,点头说:“没错!英王是金碧王朝的心腹大患!”
闻及隐含着血腥味的言语,柳涵玉暗暗心惊,却故意问:“皇上的意思,是否是要把英王封到远地?”
龙天浩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表情,笑道:“涵涵那天不是在御书房外都听到了吗?封到远地并不能
除问题!”其实在心里,龙天浩不必群臣进谏也知道,只要英王在的一天便有一班大臣会誓死效忠他——这班人都身居高位,对朝廷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这些人是他治理天下最大的障碍!
柳涵玉问:“难道,皇上真的要采纳爹爹的意见吗?”
“朕必需要有个决断了!”
“那,念在二十六年的情份上,真的就没有第二条路选择吗?”
她殷切的恳求让他疑虑骤生。“涵涵,为什么你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我曾听皇上说过您与英王年少时的事,从中我可以感觉到你们的手足情深!皇上还曾说过,这是你和其它的皇子公主都没有过的情谊!”柳涵玉说着,见龙天浩有所动容,又接着道“在你还没得到先皇认可,处处受到皇子皇女们的欺
排挤时,是英王
身而出不是吗?您和英王本来是一对感情非常好的兄弟啊!为什么现在?”这些事,都是她听他亲口对她说起的,她还记得他说起龙天澈带他一起戏弄宫廷
卫军的事迹时回味不已的表情。
孰料,柳涵玉话才说完,就见龙天浩的脸色骤冷。“皇上?!”她心惊地问。
“没事!”知道自己吓着她了,龙天浩闭上眼,缓和了情绪才又睁开来。“四更了,回去睡吧!”
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为免再生事端,原本还有话
说的柳涵玉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的被他牵着回
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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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瑕在一阵晕眩中醒来,抚着酸软的颈背坐了起来,花灵的声音便在
前响起。“姐姐,你醒了?”
“花灵?!”她坐定,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辆马车之上,忙掀开车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但显然不是京城内的景
。“这里是哪?”
“我们已经出了天京城!”
她试着回想醒来之前。她好像是在酒窑封藏今年酿的新酒,忽然颈背一酸还没反应过来便陷入一片黑暗。她试着将记忆串联起来,对事情经过渐渐了然在心。只是,龙天澈为了护她周全,竟然用了这种方法让她离开!“灵儿,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府?”
“昨天晚上了,离现在少说也有**个时辰!”
**个时辰,按照马车行程,如今离京城也还不是很远,如果现在调头回去也还来得及。思及此,她掀开车帘,对赶车的两人道:“调头,回京城!”
外面赶着马车的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于舒和墨云,她们回头。于舒说:“请夫人不要为难小的,公子有令一定要将夫人送到目的地!”
墨云也道:“我们的命是公子救的,如今也在公子面前以命发誓,我们便是死也要将夫人安全送达再死!”
“既然你们的命是他救的,那他有危险更应该去帮他!”
于舒摇头,说:“夫人坐好了!”而后甩动缰绳拍打马背,马儿撒腿跑得更快。
不行!她要回去!宗政无瑕望着两侧飞也似的景
,手紧紧扶着车缘,思考着如何说服外面的两人。思维一转,她放下车帘,望向车内的花灵,悄声问:“灵儿,你有带可以让人暂时昏
的药在身上吗?”
花灵点头,并没察觉她的用意,于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给我!”
花灵正
递给她,突然车身一个猛烈颤动,外面的马匹嘶鸣着,然后,杀戮声四起!暗道糟糕,她掀起车帘望去,于舒和墨云已经和一群
军打了起来。
这么快就追来了!余光见着几名
卫兵已经来到车前,身边的花灵嗖的闯出去,手一扬,当先五名
军倒地。
“花姑娘,快带夫人走,这里我们挡着!”墨云
空回头冲花灵喊。她的身上已经中了几刀,犹作殊死搏斗。
花灵点头,以毒攻放倒冲到马车前的
军,而后回到马车上,驾起马车。
后方蓦的传来一声令:“放箭!”便有利刃嗖嗖破空而来。马车开始飞驰而出,箭雨簌簌之声不绝于眼,奇怪的是没有一支
中马车。
一阵飞奔之后,马车又骤然而止。“灵儿?”她试探的问,车外无人答应。不安的预感袭来,她霍的掀起车帘。劲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她眯着眼看去,便见花灵伏在车头一动不动,双手仍旧死死拉着缰绳,背上
着二支箭。她捂住
,不敢去探花灵的鼻息,却听得北风呼啸中有一人喝道:“住手!”
疾
的箭雨倏忽便停止了,风雪中,有一辆马车靠近。她裹了裹身上的雪貂披风,冷眼看着那停在跟前的马车车帘被掀开——
看清了车内之人,她冷笑:“本宫好大的排场,竟然劳驾了状元与大内
军来追拿!”
身披玄
雪衣,手捧着暖手炉的文绍庭缓缓步下车,伸手向她。“相爷让我来接你回去!”
她没有动,微微扯动嘴角,问:“接我去哪?”
“回皇城,你应该知道,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说,把暖手炉递给她。
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
军,目光再次落在伏在车前不起的花灵,最后,她接过暖炉,说道:“我的侍女,也能跟我一起回去么?”目光再次与文绍庭相接,后者点头,吩咐身后侍卫:“把那侍女扶进车里!”
两名
军过来,帮她把花灵扶回车内坐着,临退出车门,两名
军还有些呆滞的看了几眼宗政无瑕的脸。
她面无表情的把车门合上,车轮再度滑动,却是调头往天京城。“花灵,花灵!”她小心翼翼到险了探花灵鼻息,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息,只是人昏了过去。将花灵抱在怀中以防马车颠簸撞了伤口,再将暖手炉置于她冰冷染血的小手中。“没事的,回到京城就可以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