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秋围风云(上)
月上西楼,长宁宫,永乐殿中。
太后上
就寝,张临公公为她盖上了锦被。待所有宫女嬷嬷都退下,仍留在
前的张临说:“太后,方才宫外来报,说是皇上和英王殿下已经在晚膳时分抵达京郊围场的行馆了!”
“路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一路平静抵达!”
“知道了!”太后懒懒的应了声。
偷眼看了看太后,张临低声问:“太后,有件事儿,奴才这几天一直想不明白!”
太后微抬眼。“什么事儿,你给哀家说说!”
“太后,您把英王殿下手握天下兵权的事全都告诉了英王妃,不担心她会倒戈相向,劝着王爷造反吗?”朝中拥护英王的势力庞大,加上兵权在握,只要稍有野心的人都会那么做!
太后掀了掀
角。“小临子,你跟了哀家也有些年了!哀家对你相人的眼光还是相信的。你想想,以瑕儿的性格,会劝澈儿造反吗?”
“太后的意思是说,王妃
子看来淡泊,似乎并没有夺天下的野心?”
“这只是其一!哀家若只凭这点猜测,也不敢拿皇上的江山来冒险!”
“那,奴才就猜不到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微微一笑。“这女孩所向往的,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的日子。她只会巴不得能远离纷争,又怎么会想制造事端呢?”
“可是太后,奴才不大相信世上真的有人会对权力地位毫无野心!”
“就唯独她不会!”说及此,太后脸上的表情是笃定的,且隐隐有一丝慈爱“这孩子,哀家看了真喜欢!”
“太后?”张临可惊讶了,从他伺候她开始,看着她在暗地里翻云覆雨、耍尽心机,还没见过她如此真心的相信过一个人。
“小临子,你就看着吧!哀家不会看错人!”太后说完,侧躺过身去,对他摆了摆手。
张临马上为她掖好被子,吹熄了明亮的烛火,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纱照得室内莹白一片,他悄声出了房。
同样的夜
下,北郊皇家围场。
晚膳过后,龙天澈去前厅和提前来围场打点一切的官员讨论明天的行程安排。宗政无瑕早早沐浴更衣打理好,本想早点休息,却硬是睡不着,见着窗外月
尚好,便出了房门。
天上月明星稀,月光如洒,照得大地一片光辉。秋风习习,庭院中的梧桐叶飞舞着,簌簌落在地上。
“近来数夜飞霜重,只畏梧桐树叶凋。”心有所感而喃喃浅
,宗政无瑕信步庭园,借着月
,数着飘落的梧桐叶。
想起了当今皇太后,那个将她嫁入王府,改变她一生的轨迹、打
了她原本平静步调的女人。第一眼见她,长得很柔美,虽年近半百却风韵尤存,觉得是个慈善的女人,却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太后要借她的温柔乡释去龙天澈和皇上之间的隐患,更想借爹爹的权势来和龙天澈抗衡,本来这一切无可厚非,可仔细想想,此举对她和爹爹来说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早在一年多前的皇位之争,拥护康王和拥护英王的两派人马结怨已深,如果她成功劝龙天澈
出兵符,太后为绝后患,英亲王府以及至今仍跟随英王的人并不一定能如她保证的那样安然无恙。如果不能成功劝退,怕是适得其反,龙天澈的幕僚必定不会善罢干休,这么一来首当其冲便是爹爹。更如母亲说的,身为三朝元老的爹爹大半生一心报效国家,虽然博得君王器重百官信服,但也树立不少政敌
将除之而后快,除却龙天澈这边的人,就是柳家人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到时就算爹爹是助皇上登上大宝的人又怎样?太后和皇上真的会保爹爹?龙天澈话已说得明白——功高震主,多么震憾的四个字,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
然,他们一家,就活该要为他们龙氏一家的争权夺利负责任吗?母亲说的一切都是爹爹授意的,爹爹已表达得很清楚了,只有和龙天澈共进退、博得他的信任才能保全自己!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虽然大权在手却决不会背叛朝庭和皇上,但同时作为一个父亲,他也决不会弃女儿的幸福于不顾!正是如此两难的局面,她那一向
有成竹的父亲,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吧?
她该怎么做?如果可以,她也想听爹爹的话做个称职的王妃,一兄好龙天澈,更不要去介入龙天澈和皇上的权力之争,可当明白了利害关系,要她不顾宗政家只顾自己她做不到!怎么办呢?无解啊!
秋夜
寒,瑟瑟秋风吹过让她泛起一身凉意。她抱紧双臂,忽然发现夜是如此的孤寂,突然对此刻的形单影只感到不安和恐惧,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蓦然墙头笛声起,幽越低沉,在秋风中声声如诉。她朝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笛声来自于另一个院落!曲风异于中原乐曲,想来那边应是南良太子和使臣休息的院落了!
她倚在一棵梧桐树干上,侧耳倾听,心头的孤独不安感被笛声冲淡了一些些。抬头,透过稀疏的梧桐叶,看见碎成片片的明月,她轻声一叹!
笛声又停了!接着一个人影越过墙头,衣袂破空声传来,人影已在庭中站定。宗政无瑕定睛一看,月光下,高大的身影竟是元誉太子!
“英王妃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元誉笑着走近她。
“天还早,所以出来走走。”她退后,和他保持着几步之遥,看了他手里的横笛说“太子好雅兴,这么晚了出来吹笛子!”
元誉晃了晃手里的横笛,坦白道:“我也睡不着出来逛逛,无意中发现你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很久,突然出现怕吓到你才特意吹来引你注意!”
“太子如此费心,找本宫有什么事吗?”尽管未留心那夜之后的事情,她也不至于忘了这异国太子之前的种种行为。
元誉又走近一步说:“王妃被什么事困扰了?”
“本宫无事!”望着天上明月,她轻拂衣袖,提醒他道:“夜深人静,太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元誉却笑道:“夜下徘徊,眉头深锁,王妃当真心无所虑!”
“太子殿下!”她轻声提醒他的越礼“本宫即是有事,也是不便对太子言,见谅!”|
元誉大摇其头说:“天朝女子,就是过于拘礼,一个个都呆板无趣得紧,不如我们南良的女子来得飒
豁达!”
她微微一笑道:“要知道各国的礼仪皆有所不同、也都各有千秋。过于谨守礼节固然是让太子心生僵化呆板之感,但如南良的女子凡事大而化之不拘俗礼,在我朝恐也有轻浮之说。这些皆是因地而论,因人而异,太子说是吗?”
元誉大笑道:“你说的没错,但天朝不是有句成语叫‘知错能改’吗?既然知道过于拘礼不好,你为什么还要还要对我如此拘礼?”
“第一,在这里元誉太子是代表南良来使的身份,本宫是金碧王朝皇室宗亲,我们就代表着两个国家,礼数自不可没;第二,本宫虽然觉得人与人不必处处拘礼,但男女之防还是要留意的,特别是此时此刻!”她望着天上明月,拂了拂衣袖。
“好敏捷的口舌!果然是天朝闻名的才女!”他赞叹。
无意与他多谈,她转身往回走,元誉却直觉的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她定在原处,想
回手却挣不开他有力的大手一握,面容一整说道:“元誉太子,请你自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调笑她了!
银月光华下,美人颦眉之姿,看得元誉心神一
,大手触及如脂柔滑的皓腕,更是迟迟不放开。
宗政无瑕深
了口气,努力持平语气。“太子请自重!”此时夜黑人静,和一个陌生男子在着里拉扯真是——失礼又足以钳住人的呼吸。见他仍直盯着她不放,她说:“太子再不放手,本宫要喊人了!”
行馆内到处是御林军守卫,她要是喊出来,让人看见他们,事情可就闹大了,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
喊!
元誉这才回过神,放开紧抓着她的手。“我只是很喜欢你,想跟你多说说会话,并非对你有不良企图!”
这人就不懂得讲话含蓄点吗?手一被松开,宗政无瑕便迅速退开数步。“你方才说喜欢我的话,本身就已经是非份之想了!”
“我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在我国这很平常,怎么能算是非份之想?”
“我想太子忘了,这里是金碧皇朝的领土,不是南良!”
“可这跟我喜欢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喜欢一个人,不论在哪里都是喜欢,不喜欢一个人,换了地方也一样不喜欢,难道不是吗?”
真是有理说不清!“我懒得跟你说!”
“是我说得对,让你无话可说吧!”元誉坚持。
他的话却让她感到面子挂不住。“太子殿下,我想你这些话去跟姑娘们讲一定能让人心花怒放!而不是浪费在我这个有夫之妇身上!”
“如果你不是有夫之妇就可以接受我了?”他的话竟有几分认真。
宗政无瑕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元誉太子,你真幽默!”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难道不是玩笑!”
“你——算了!”元誉烦躁的扒了扒头发“总之,我真的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想了想,又说:“但我希望我们至少可以像朋友一样聊领!”
在当今社会,女人说白了就是男人的附属品,这堂堂太子殿下却要求跟附属品做朋友,很奇怪的感觉,但宗政无瑕直接忽略,只道:“我只是无知妇人,太子和我做朋友怕是惹人笑话了!”
“如果你也是无知妇人,天下就没有聪明的女人了!在醉翁楼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这跟你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再说,别人爱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我都不在乎!”元誉继一脸不以为然。
“那倒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太子之腹了!”
“可惜,我迟了英王一步!如果你今天还是云英未嫁,那我必定请求天朝让你到南良和亲,做我但子妃!”元誉看着她,掩不去眼中的婉惜。
“那太子确实慢了一步!”他的话让她松下来的神经又回复警戒。这人是南良太子,她可不想惹来一身腥!
见她一脸淡然,元誉决定告诉她一件事。“昨天有人说,得到你可以得到整个天下!你知道吗?”
什么?!宗政无瑕直视他,却看不出有半点说假的味道。“为何?”
“凤舞九天,百鸟朝凰!太后大寿那
,有人曾说过这一句话,我也是因为好奇天朝文化而去查了下。”
又是这句签言!总是在她差点忘了它之后又有人给她提起,到底是为什么?宗政无瑕无奈,但又想知道下文,于是问:“太子请说?”
“昨
有一位高人与我解释了这一句,它原是一支签名为,而且是还是一支帝王之签!在你们金碧王朝以凤为母仪,但事实上,在上古时期,凤凰本为一对,凤为雄而凰为雌!凤舞九天指的是王图霸业,百鸟朝凰指的才是母仪天下,这句签的真正意思,不是单指
中此签的女子会母仪天下,而是指这个女人将能助她的夫君称霸天下,完成皇图伟业!寿宴那天,百鸟来朝就可以证明当时凤凰台上,有一位必是母仪天下!”
宗政无瑕不由想起了然大师的解签!她敛了敛神,说:“这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她感叹:“天下本无事,有心人扰之!”
元誉却说:“你错了,天下都是有心人,所以不可能无事!”
“是啊,即便是无心人,别人也不容许他置身事外!”旧事未了,又添惆怅,她抬头看见月近中天,猜想龙天澈应该快回来了,当下决定回去。“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太子也请早点歇息!”
“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要走了?”
“你要为明天保持精力,太晚睡可不好!”她淡淡一笑,回眸不带风情,没发现元誉在乍听她的话时微微一变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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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瑕微提着裙摆往回走,还没走到房门前,龙天澈矗立在门口的身影便映如眼帘。在他身前驻足,问:“王爷议完事了?”
龙天澈二话没说,拉着她便进房,直到关上门板隔绝了外面一帮随从守卫的视线后,他一把将她抱入怀,狂风烈火般的吻毫无征兆的落下,猛烈热切得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宗政无瑕措手不及,只觉得被吻得快要断气了,他才
连的放开她。“王爷?”她错愕不已。
“以后不准再见那个元誉太子!”
她更是愕然。“你听到了?”
“哼!”他看了她一眼,又别开去,手却意味浓厚地将她紧紧抱住。
她可以从这一眼肯定他不但听到了,而且听到了很多。“我跟太子只是碰巧在园子里遇上了,并没有什么…王爷是要遣责我吗?!”
他从头听到尾,当然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一点就是无法忽视得了的。“他喜欢你!”他实在不想表现得像个打破醋缸的丈夫,但话已出口。
她笑。“王爷,英王妃——不会喜欢上除王爷之外的男子!”
“真的?”
他急
得到保证的样子在她眼里象极了要糖吃的小男孩,让她啼笑皆非,重重的点头。“真的!”
听到她的保证,龙天澈
的一笑。“那你要怎么证明?”
还没懂起他话里的意思,她人已被他抱上
塌。
“王爷,你昨天答应过我给我时间准备的!”她慌忙的想推开他。
“可是现在有别的男人出现了,还跟我的王妃示爱!”
“我始终是英王妃不是吗?除非你休了我,否则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我想要你!”这可是他带她来围场狩猎的目的——朝夕相处,他要她对他动情,他已经有了对她无可自拔的感情了,那么,她也要以爱上他作为代价!
“王爷,我——”她咬着下
,她是他的
,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亲近呢?可是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她好怕自己的心被他扰
便再也无法冷静思考了。
“你在怕什么?”他发现了她的慌乱。
“我没有——”宗政无瑕反驳得毫无底气!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怕自己爱上他,更怕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后视若蔽履。她和他的结合,不是来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是来自皆大欢喜的两情相悦,而是来自于别有居心的政治斗争!他甚至对她满怀戒心,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敢爱?
“好吧,既然你不怕什么,那我们就共度迟来的良宵吧!”
起她的长发,他
魅的一笑,倾身将她
在的被子上。宗政无瑕的舌头几
打结,思索着如何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王爷——”
“恩?”“我——”一闪神,他的俊脸就在她眼前突然放大,她续得厉害,情急之下
口道:“你就不怕中了美人计?”
“美人计?”龙天澈玩味着这句话。“即使是美人计,我也甘之如饴!”
“即使是让你一败涂地,甚至失去英王之位也一样甘之如饴?”
“让我身败名裂是你的目的吗?”他一手撑起身子,目光紧锁在身下目光盈然无伪的绝
容颜上。
宗政无瑕
上他的目光。“王爷该问这是什么人的目的,又是多少人的目的!”
“别人我不在乎!”他扬
,一手抚上她的
口,
在她心头“我只想知道你这里——装着什么!”
推开他的手,她恍惚,却是无比认真的说道:“这里装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向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母后也曾如是说!龙天澈抱着她坐起来,没再上下其手,只是紧紧抱着她。“瑕儿…”
“嗯?”她安静的靠在他怀中,不明他因何静了下来。
“如果我放下一切,离开京城,去云游天下,你会跟着我吗?”
放下一切,云游天下?她是不是听错了。她
在他怀中抬头,却被他大手按住,脸贴在他的肩窝,看不到他此刻表情。
“我愿随王爷到海角天涯!”她听见自己说。
“真好!”他说。她却只是不解,又听得他低低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带你远走天涯!”
“王爷?”虽然,她一直梦想着可以云游天下,闲云野鹤,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内更多的却是惶惶。“王爷近来时常出神,莫非出了什么事?”
见他沉默,她道:“朝堂的事,我无意知晓,只是,若事关…”若事关我的夫君与爹娘,她没有说下去,若事关身边最亲最亲的人,她又将如何呢?
哪知,龙天澈却接下了她心中的疑问,轻道:“若事关你爹与我,你会想知晓吗?”
她一震,垂下的双手紧握。她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有人用刀架在你爹娘的脖子上,要你把我杀了,你会怎么做?”
“我…”
“或者说,有一天,我不得不杀了你父亲,你会恨我吗?”
“不要!”她闭眼,将脸埋在他
间。“不要说!”她早知道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去知晓朝堂上的事,以为不视不听,就什么事也没有,她知道只是自欺欺人,她只是不知道要自欺到何时。
将怀中的身子抱得更紧,龙天澈没再说话,尽管一直想要一个答案。但既已有了决定,又何必非要知道一个答案?
只要她愿意随他
迹天涯,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时间流逝,靠在这个温暖得让人安心的怀中,骤然间,宗政无瑕心中某
弦绷到了极致,断了!眼中泛起一层雾气,所有被理智压抑的情感决堤,趴在他
前,嘤嘤低泣:“我为什么要选择?为什么?为什么?男人的江山,男人的政治,为什么却要扯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