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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当韩朝香与韩冬再度化为巨蛇朝他扑来时,他又惊醒,确定姬怜怜还在身边,他犹豫片刻,五指探向她的手,随即握住。

 姬怜怜迷糊糊地醒来,他闭上眼装睡,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手,他才又睡去。一晚上就这样反反覆覆夜惊,一旦被惊醒,下意识寻求手上那份冰凉的温度,当他不知第几次又被恶梦惊醒时,听见一个声音清楚地低语:

 「有人往这里行来。」

 那个姓赵的道姑在说话,林明远醒悟;庙里的道姑一一转醒,他身边的姬怜怜也跟着醒来。

 姬怜怜的动作极快。她一睁眼时,林明远看见她眼里的清醒,她连个赖的混沌时间都没有,下一刻她已经收起晒在一角的男衫,紧接着她扶起他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负在她背后。

 全副动作畅,不过三息时间,林明远还不及说什么,姬怜怜背着他,借力爬上供奉的桌上,躲到破损的佛像之后。

 林明远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突然间,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食指挡在间,一双黑色眼珠里并没有那种「放心吧,有我在」或者「我一定会救你,林明远」的执念;然后她垂下脸,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她的头发扎成一颗包子髻,细白的颈子毕无遗;她的脸骨细致,以致脸也是小小的,身体也是小小的,哪怕现在穿得像个胖子,仍然很容易感觉到她身骨上的纤细。

 最后一次看见姬怜怜,她的脸尚未张开,就是小孩脸;现在张开了,也只是个普通相貌的姑娘而已,走在路上他不会注意到,那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姬怜怜?

 透过现在的她,他想起小时候开始习字,描着写可以写得极好,但要当众念却害怕到字字念错的姬家小怜怜。

 这样一个连当众念书都容易怕的姬怜怜,哪来的胆子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这是自他被救后,心里一直盘旋不去的疑惑。

 大雨还在下,却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咦了一声。

 「庙里有人啊…都是女人…原来是江湖同道。」

 「在下青门子弟,赵姓。正逢大雨,暂避破庙,不知阁下何方门派?」赵灵娃落落大方,接过了主导杈。

 林明远转头看了姬怜怜一眼,他老早就看出来了,这一支道姑队伍,领头的正是赵灵娃。看来,就算姬怜怜姓姬,也没有在青门混得有多好。

 「原来是青门子弟,在下同姓赵,单名舍字,在朝中孙侍郎门下做事…既然赵姑娘等在此避雨已久,赵某想打听一事。」

 「请说。」

 「赵姑娘可看过一名青年,满身脏污,不,或许有人将他精心乔装过,但不变的是他‮腿双‬已断。」

 林明远下意识握紧姬怜怜的手。

 姬怜怜连头也没有抬,就随便他握了。

 「断腿的男人?」

 「正是,说起来,他本是朝中官员,因罪游街,没想到被人救了去…」

 「游街?」青门其他师姐妹嘴:「不就是今天的罪犯游街吗?我们还跟着丢石头,对不?」

 赵灵娃瞪她一眼。

 「闭嘴。」她又转向赵舍。

 「我们一路行来,没有见到什么人带着断腿的男人。赵兄弟,请恕我冒昧一句,今罪犯游街,也算清算了他的罪过。你这样追看他,是为了…」

 「赵姑娘有所不知,此人为官时,曾玷辱良家女子,当我们孙侍郎无法为民除害,今曰若不趁机将他除去,难保不会再有无辜女子受害,你们都是姑娘家,应该明白这等祸害的可怕。」

 林明远眼皮一跳。

 庙里一阵沉默,有青门子弟叫道:「好坏!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大师姐,我们也帮忙吧,要是看见此人,不如也…」

 赵灵娃容微冷道:「你管这么多,孙大人与赵兄弟要为民除害,你抢人家事做什么?赵兄弟,如今雨大,不如你也在庙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去追吧,我想救那贼的人,定会因为这场雨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对了,赵兄弟,雨停之后你将往何处追,可一并告诉我们,如果在路上见着这样的人,我们也好通知你。」

 「这…」

 「青门规矩向来独善其身,但同是女子,对这种贼自是深恶痛绝。赵兄弟在孙大人门下做事,就算满腹壮志,也需要做出事来;我们青门卖个好,将来有什么事,还望赵兄弟对青门子弟行个方便。」

 赵舍点头。

 「正是此理。」

 「大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不如先到火旁取暖。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想来你不介意与我们这些女子同待一庙吧。」

 赵舍还是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开口:「…在此之前,我想请问赵姑娘一事。」

 「请问」

 「…在佛像后,躲的是谁?」林明远心一震,手心蓦然出汗。

 「…」赵灵娃一时无语。

 「不是我要怀疑诸位,而是这姓林的贼,外表太容易欺骗女人了,就连他的嘴,也可以把死人说成活的,所以佛像后面的人…可以出来一下吗?」

 林明远闭上眼,忽而想起那句「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命到五更」;原来,他被姬怜怜所救,井不是他真涤过一劫,而是给了他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跟姬怜怜见上最后一面。

 身边的人,有了动静。

 林明远死心了,谈不上绝望;他的生存经验星,任何好处绝不会从天而降,有利益换才是真。他被毫无利益关系的姬怜怜所救,已经够出乎他意料。

 他与韩冬,就是同一类人,他将自己卖给韩冬,而韩冬将女儿易给了他…只是,韩冬输了尚有后路,而他输了,只有死路。

 说起来,自见面后,他还没有正正经经与姬怜怜说过话,他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懊悔。能见她最后一面,其实他很…一转头看去,他怔住。

 她将发上的木簪一把去,到他手里,一头长发披泻而下;她又将一件件衣服下,到最后一件青袍时,她转向傻住的他,食指放在嘴中间。

 紧跟着,她下里衣。

 细细的背,青白色的小肚兜,其余的,林明远在事后怎么回忆也记不起来,他只记得模糊的背影,以及她沉静的侧面。

 沉静?姬怜怜连当众念书都会紧张,他怎能让她做出那种事呢?

 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看见她半寸肌肤呢?

 难道她呆到不知道,如此让一个男人看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扯回。就算…就算他死了也无所谓…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前进。

 一张普通的小脸,探出佛像之后,令得已经按在刀鞘上的赵舍一呆。

 「…那个,赵师姐,你怎么不替我解释一下呢?很丢脸的,好不好。」姬怜怜委屈地说道。

 「要我怎么解释?说下大雨,你衣服透了,见没人就着烤,哪知有人来了,你冲进后头躲起来?这多丢青门的颜面!」赵灵娃薄怒着,立即转向赵舍,严厉道:「赵兄弟,请立刻转头。」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舍回过神,忙撇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他嘴里叨念着,由觉地退到庙门附近。

 他真的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

 一张小脸、的小手臂以及光滑雪白的肩头…佛像后的小道姑确实是没穿衣服的,但他完全没有办法生起旎念头,反而觉得那张脸配上那骨头似的肩手,实在有那么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赵舍纳闷,道姑就是道姑吗?他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就在这时,青门弟子匆匆自地上拾起青袍,在赵舍若有似无的目光下,给佛像后的姬怜怜。

 「活该,谁叫你来。」一青门道姑淡淡往姬怜怜身后的林明远扫去一眼。

 「陈师姐,我没脸见人了…呜呜…」

 赵舍都能想像那可怜的小脸埋在衣服堆里痛哭的样子,他一对上赵灵娃的美目,也只能干笑,甚至后悔自己干嘛一定要躲在佛像后面的人出来呢?为什么躲在后面的人,不是赵灵娃这种美丽的道姑?那才能一眼福,也许还能有遇呢。

 姬怜怜退回来,仍是背着林明远,迅速穿上青色衣袍。

 接着,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这对发现林明远一直在瞪着她。

 她从他手里回木簪,又将头发扎得妥妥当当,恢复成一本正经的小道姑模样。

 林明远还在瞪着她,她得意扬扬,嘴巴做了一个口形:不要说出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林明远动了动嘴。

 姬怜怜以为他要说话,脸色大惊,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他的嘴冰冰凉凉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就会不存在吗…但他知道,那个叫赵舍的狗奴才也知道,庙里所有的道姑都知道,除非,这些人都死了,记忆入土,否则,她哪还有清白可言。清白,对女子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姬怜怜,就是个傻瓜吧?

 从她会救已经失去价值的他看来,她不是一个傻瓜又能怎么解释?

 还是说,她对他…

 满山青草的味道,是他这几天唯一闻到的强烈气味;什么少女天生的芳香根本没有,全是彼此的汗臭。

 「喂…傻蛋。」

 回应他的,是细碎的呼吸以及微热靛温。

 「喂…姬怜怜,」

 「林明远,做啥?」

 「…你聋了么?叫你这么多次!」

 「你真当我傻了啊,回了你我不就真成傻蛋?」

 「原来你还真不傻…你说说话吧,无聊的。」

 「没什么好说的啊,你想听什么?」姬怜怜力气消耗过头,脑子早绞不出什么水来了。

 这几,林明远还是让她背着。他换上了青门的青袍,头发被挽成一个髻,一路上若遇上人,便把脸微微藏起,他人只当青门里有道姑伤了腿,不会多想什么。

 林明远只能安慰自己,青门的袍子男女皆宜,他穿上去也不过像个道人,不是女人。

 这一支道姑队自破庙出发,与赵舍所说的路线完全不同,专挑荒山野岭走,他本以为她们是避开人多,以防有人认出他来,但他心情很微妙地察觉,或许她们选择人少的地方走原因很单纯,就如同姬怜怜这一路上死命背他,却从来没有打过雇牛车的心思,也如同餐餐都是咯牙的大饼…一样单纯的原因。

 他的指腹下意识地摸到她颈下跳动点,随口问道:「青门很穷?」

 「管帐本的不是我,我哪清楚啊…」她吁吁的。

 「你是笨蛋吗?连这都摸不,以后怎么当掌门?」

 「我哪可能当掌门…」

 「你姓姬,青门本就是姬家的,你没有野心,就等着等死吧…」林明远一顿,忽然说道:「我想出恭了。」他的手指,由她微温的颈子松开。

 姬怜怜嗯了一声。又走了几步,才在树后放下他。

 「我也要去子…」

 林明远皱起眉头。

 「去就去,这种事姑娘家私下去做就好,跟个男人说些什么?文雅点。」

 姬怜怜没放在心上,只是随便应上一声,就往另一头走去。

 咚的一下,林明远连忙回头,看见她跌在草丛里,他嘴巴对张开要说话,就见她爬了起来,消失在另一头。

 这已经是几来姬怜怜体力比较好的状况了,刚开始真是三跪一叩,后来习惯他的重量了,才勉强不再拜天,这让林明远理解到青门的没落已经是必然,女子先天上就不如男子,在以武为尊的世界里,青门注定被远远抛在后头。

 林明远目光一扫,尽是青山绿水,白话点,就是荒山野岭,半年前他还身处在繁华京师、琼台玉阁间,转眼落魄至此…说甘于此命,那是假的。但现在,他连一搏的能力都没有。他垂目盯着自己的软绵‮腿双‬,用力一击,随即闷哼一声。

 他半垂着眼,狠地抓了一把杂草。

 没过一会儿,姬怜怜转了回来,林明远注意到她双颊比上午更红了些。他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她往他的前头瞄上一眼,过他手里的一草,对着嘴吹出音来。

 林明远一脸莫名。

 「姬怜怜,你在做什么?」

 「林明远,你解不出来,我帮帮你啊。」

 「…」

 「到底有没有感觉啊?咱们还要赶路呢。」

 「…走了。」

 姬怜怜也干脆,丢了草,说道:「好吧,等有感觉了再叫我吧。我随时助阵。你也真是的,做人婆婆妈妈的,连你的也婆婆妈妈的,看我多痛快…」

 林明远相信此刻自己印堂上定有着浓厚的黑气,才会招来这婆娘,甚至,他有着片刻的异想——斯文的韩冬都比她好太多了。他宁愿面对千万个韩冬,也不想看见这一个鄙的姬怜怜。

 他声音哑地说:「你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好男不与女斗。无知女人,他不当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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