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晨风习习,
爱情的星座高悬。
…丁尼生《
黛》(855)
要特别谨慎的是,干什么事都不能只凭意愿;而应是责任感使然或是否合乎情理。
…马修·阿诺德《笔记》(88)
查尔斯走出白狮旅馆时,火红的太阳刚刚从切斯尔堤后面连绵起伏的银灰色山头上升起。他的穿着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脸上带着殡仪员似的阴郁神色。前一天晚上的暴风雨把天空冲刷得纯净明亮。此时,天空湛蓝、柔和,一丝儿云彩也没有。空气是那样洁净,那样沁人肺腑,象柠檬汁一样清凉爽口。倘若今天你在这种时候起
,那么你看到的只是一座寂静的小镇。但在十九世纪,人们习惯早起
,查尔斯没有今天人们的福分。他周围已起
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社会抱负,脸上还带着远古时期无阶级社会的痕迹。他们只是些平凡的人,正在开始一天的操劳。有一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向查尔斯打招呼,得到的却是慌忙点头和急匆匆举举手杖。查尔斯宁肯看到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也不愿看见那些满面笑容的脸孔。直到离开镇子很远,走上通安德克立夫崖的道路时,他才感到心里一阵轻松。
然而轻松是暂时的,到了安德克立夫崖时他变得更加忧郁了(我一直没给大家讲查尔斯对自己的疑心。他怀疑自己的决定实际上是出自一种危险的绝望心情,而不是完全出于高尚的动机)。他快步走着,浑身涌起一股热
,太阳光的照
更使他感到暖洋洋的。旭
非常纯净,看上去轮廓异常清晰。明亮的光束从天空照
下来。水蒸气凝结在片片草叶上,宛如颗颗珍珠。道路两旁的斜坡上,梣树与榕树在春天长出的新枝绿叶组成了圆形的拱顶,拱顶的树叶上布满了
珠,在斜
的晨曦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给人一种宗教的神秘感,一种远古时期宗教的神秘感。空气中飘着奇妙的芳香,青枝绿叶给人以甜美的感觉。四周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从
丽的祖母绿到淡淡的浅绿,有些地方因枝叶茂密,叶子在阴影中呈墨绿色。有只狐狸从查尔斯身前窜过,好奇地朝查尔斯望了一忽儿,似乎他是个不速之客。又过了一会儿,一头獐子停止吃草,抬起头来,也是那样好奇地望着查尔斯,似乎他来占领了这块地方,成了这儿的主人。随后,獐子慢慢地调转身子,钻进了灌木丛中。在伦敦的国家美术馆里,陈列着皮萨内洛的一幅油画,它捕捉的也是这样一个时刻:在文艺复兴时期,圣休伯特②站在树林里,面前是一群飞禽走兽;那圣徒大为惊讶,觉得自己几乎变成了世谷的笑柄。大自然高深莫测的秘密刹那间将他那傲慢自大的情绪涤
得一干二净:宇宙间的万物是平等的。
安东尼奥·皮萨内洛(395—450),意大利画家。
②圣休伯特(5—728),生前是法兰克大主教,死后被认为是猎人的保护神。
当然,自然界并非只是上面讲的那两只动物才重要。树林中还有数不清的鸟儿在歌唱。黄莺、白喉雀、鸫鸟、画眉、白鹭、斑尾鸽的歌声在晨曦中
漾着,使清晨有着黄昏的静谧,却没有黄昏的哀伤色彩。查尔斯觉得自己象是走在动物的世界里。他感到,每一片树叶,每一只小鸟,小鸟唱的每一支歌,都是那样美,但彼此间又有细微的差别,这就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千世界。他停住脚步,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里的生物千差万别。在这个世界里,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位置,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一只小小的鹪鹩停歇在离他不到十英尺的一棵小树上,尖声地唱着。他可以看清它那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和尖叫时鼓
起的红白相间的嗓突…一个微小的羽
小球,然而它却是宣扬进化论的天使:我乃万物之一,你无法否认我的存在。这会儿,查尔斯象皮萨内洛画的那位圣徒一样愣愣地呆立着,惊奇地发现世界是这样近,似乎伸手可及。这种想法把现实生活中的那些陈词滥调驳得体无完肤。
他走的是以前莎拉走过的小路,心想这样便不会被牛
房那里的人看到。幸亏如此,因为这当儿从牛
房那里传来了木桶的碰撞声,说明牛
工或他的老婆已经起
干活了。他进入树林,急匆匆地走着。内疚感使他产生了各种幻觉。他觉得树木、花草,甚至最不起眼儿的东西都在瞅着他。花草变成了眼睛,石头长出了耳朵,那些对他责怪的树干变成了数不胜数、奇形怪状的合唱队员。
他来到岔路口,拐上通往左面的支路。小路通过茂密的灌木丛,爬上断岩嶙峋的山坡,水土
失就是从这儿开始的,所以山坡上的断岩越来越多。大海已映入眼帘,银光闪闪,一片湛蓝,无边无际。靠海处的地势倒是稍微平坦一些,尽管是一片荒凉,平地上还是生着一块块草坪。在最外层一块草坪的西面有一条小溪谷,溪谷的尽头是峭壁的边缘。就在离查尔斯大约一百码的那条溪谷上,他看到谷仓的茅草屋顶。屋顶上长满了苔藓,显然是好久无人修缮了。那是座石砌的小屋,看上去孤零零的一片凄凉。与其说那是个谷仓,还不如说是间破烂茅屋。最初,小茅屋是牧人夏天歇脚的地方,后来牛
工便在那里存放干草。二十世纪的今天,那小屋已是片瓦不存了。过去一百多年中,这地方遭到了严重破坏。
查尔斯站在那儿低头望着谷仓。他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但一看这地方如此荒凉,心里倒有些紧张起来。他朝着谷仓走去,那样子象是走在虎狼出没的丛林中一般。他担心老虎会突然扑上来,而他对自己的
击技术却不大放心。
谷仓有扇旧门,紧紧地关着。查尔斯绕石屋走着,发现东面有个四方小窗。他透过窗口望着里面的阴影,一股陈年干草的霉味朝他扑面而来。他发现谷仓后面靠门的地方堆着一堆干草,他可以望见草堆的外侧。他沿着墙边走着,没有发现莎拉。他回头望望自己来时走的路,疑心自己是不是比她到得早。高低不平的山坡安然地躺在清晨的清穆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一时失去了主意,拿出表来看了看,等了两三分钟,不知如何是好,末了,他推开了谷仓门。
他发现地上铺着
糙的石板,屋子的尽头放着两三个破木架,上面堆着备用的干草。但是那里究竟还有些别的什么却看不清楚,因为小窗口里
进了耀眼的
光。查尔斯向前走了一步,猛地一惊,止住了步子。透过光线,他可以看出,在一个旧木架的钉子上挂着一个东西…一顶黑女帽。或许是由于他前一天晚上看了书中一个可怕故事的缘故,他总觉得有一种冷冰冰的预感,好象女帽后面的旧木板之间隐藏着一种可怕的景象。那女帽吊在那儿,象一个凶相毕
、满腹鲜血的
血鬼,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到隐藏在后面的东西。他眼看就要转身逃出谷仓,跑回莱姆,可就在这当儿,响起了一点动静,他好奇地朝前挪了几步,战战兢兢地探头向木板下面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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