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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佑在烤箱前皱着眉头。

 蛋糕要怎么做?

 安佑试做了几次,但结果都不满意。

 蛋糕口感较绵密,尤其是生日蛋糕,而且必须加上大量油装饰,他店里的油都是用来当馅的,还没那么奢侈全部涂在面包外头。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做出来似乎也不行。

 那小女孩可是第一个见到自己不会哭的孩子,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他一试再试。

 就在他苦思的时候,外头的玻璃门突然被很鲁地推开,一个女孩的声音大剌剌响起:“我来上班啦!”

 安佑翻翻白眼。

 天啊!他已经因为做不出象样的蛋糕够烦了,这会又来个聒噪的家伙。

 他无奈地走出去,果然见到正喜孜孜地换上自备围裙的韩蓁。

 那是一条粉橘的围裙,上头还有许多的小雏菊点缀,穿在身材娇小的韩蓁身上非常合适,有一种阳光的气息。

 “好不好看?”她快乐地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是不错。

 但重点是,她穿成这样做什么?难不成她想进来帮忙烤面包?

 安佑深呼吸一口,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不过他脸上当然依旧毫无表情。

 “这是我特地去百货公司买的喔!他们说这围裙的布料很特殊,不怕油沾的呢!”她笑得洋洋得意。

 他没回答,只是脑海里马上开始想象这些小雏菊被面粉油草莓果酱橘子果酱和鲔鱼馅“染”后的模样。

 哪有人围裙不怕脏的?

 这小女生大概是被那些销售人员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待在外面就好。”他还特地指指柜台。

 “为什么?”她不服气地嘟起嘴“我也想做面包啊!”“头发。”他指指韩蓁特意吹整过而放在肩头的秀发。

 “怎么样?”她还得意地转了一下头,刻意让刚洗过的头发散出漂亮的弧度。

 嘿嘿,头发这么乌黑亮丽,连大熊都想称赞呢!

 “太长,会掉到面糊里。”

 “啊?”她呆了呆,随即想到他讲的没错“那我可以绑起来。”

 “太香,会干扰我。”

 有没有搞错?

 看着韩蓁瞪大了双眼,一副不相信他的模样,安佑又说了一句:“头发太香了,我会没办法专心。”

 他说的是实话,烤面包的地方空气并不是很流通,这么浓郁的香气也会影响他判断面包烤制的好坏。

 “那…我今天要做什么?”总不能要她在店里当壁花吧?

 她今天还穿得这么漂亮呢!

 安佑想了一下,从收款机里拿出一张五百块钞票递给她。“去帮我买本蛋糕食谱。”

 有没有搞错?

 面包店的老板要她去买蛋糕食谱?

 自己做不就成了?为什么还要她来买这种东西?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安佑抓抓自己的头巾。“我只懂得做面包,不太会做蛋糕。”

 “那做面包就好了啊!为什么突然想做蛋糕?”她百思不解,难道他想拓展新事业改卖蛋糕?

 “妹妹要我做的。”

 “妹妹?”

 韩蓁更疑惑了,他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个妹妹?

 “下星期是她生日,我答应要做生日蛋糕给她。”

 尽管心里还有一大堆问号,但韩蓁也知趣地没再多问,而是拎着五百块钞票离开面包店了。

 临走前,安佑突然又叫她:“早点回来。”

 不知怎地,听到这话,她心里一喜,同时也一阵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吩咐,要她早点回来耶!

 “等下客人就会来排队了。”

 啥?原来是因为客人要来,不是因为她啊?

 韩蓁有些丧气地垂下肩膀。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反正他又不是安轩,何必那么在意他说的话!

 一个多小时后,韩蓁手里抱着两、三本食谱,正要从巷子转弯进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清亮的男声喊住她:“嘿,小美女!”

 她回过头,见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孩子,带着金边眼镜,站在一家花店门口向她打招呼“-在『焦面包屋』上班啊?”

 有人搭讪耶!

 那是不是表示她很可爱,所以才会被搭讪?

 完全没有被搭讪经验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又笑了。“没关系,别害怕,我不是坏人。”然后他回身从一个花桶中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色玫瑰。“这拿去。”

 哇!第一次被搭讪就有人送花,韩蓁心里小鹿撞,正想含羞地默默伸手接过时,男生又说了:“麻烦-把这朵玫瑰交给-家老板。”

 咦?她有没有听错?-

 家老板?

 那不就是大熊吗?

 这个秀气的男生居然要送花给大熊?

 韩蓁当场倒一口凉气!

 不、会、吧?

 难道大熊喜欢男人?

 她心里有一种奇异又惋惜的感觉。

 “-叫什么名字?我以前从没见过。”斯文男生推了推眼镜问她。

 韩蓁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喜欢我们老板啊?”

 同志她是听过,但没真的看过。

 看来台北果然是卧虎藏龙,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碰到让人开眼界的事。

 “嗯?”斯文男听不清楚,把耳朵靠近了点。

 “你…”韩蓁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你是不是喜欢我老板啊?”

 “噗!”斯文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谁喜欢-老板啊!我喜欢的是女人。这花,是要送给-老板未婚的。”

 “未婚?”不会吧?居然有人敢嫁给大熊?

 韩蓁手上的食谱差点拿不稳要掉了下来。

 “是啊!他每天都来我这儿挑一朵粉红色的玫瑰给他未婚。今天我有事,店要早点关,等不及他下班再来拿花,所以就托-帮个忙了。”

 她楞楞地接过那朵粉红色玫瑰,脑袋里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

 未婚?那只大熊?

 她突然好想见见那个女人,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嫁给安佑!

 又过了好几天,韩蓁每天故意在安佑面前晃来晃去,但就是不敢问出口,生怕他万一不高兴,又把她给拎去警察局。

 可是天生好奇的她又实在忍不住,便跑去问安轩。

 只见安轩出惊讶的表情。“-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卖花的告诉我的。”她还不知道那斯文男的名字。

 “阿翔?”

 “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巷口那家花店啊!”但这才不是重点呢。“安大哥,安佑他是不是真的有未婚啊?长得漂不漂亮?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她呢?她为什么都不来店里呢?”

 是不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啊?

 “…她没办法来。”

 “为什么?”韩蓁瞠着好奇宝宝一样的大眼睛,直盯着安轩不放。

 “这…我想我还是别多嘴好了,这是安佑的私事,-如果真的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好了,看他愿不愿意告诉。”

 韩蓁嘟起了嘴。

 就是不敢问他,所以才跑来问安轩的啊!

 算了,既然安轩这里问不出什么结果,那个卖花的斯文男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于是她又兴匆匆地跑去花店。

 “咦?-又来了?”斯文男见到她好像很高兴,从一束黄的郁金香中抬起头来“要买花吗?”

 “不是,我要问我家老板未婚的事情。”

 “为什么要跑来问我?自己去问-家老板不就得了?”他又笑了笑“还是这是-想向我搭讪的理由?”

 “臭美!”韩蓁皱皱鼻子。哇!原来台北人都是这样搭讪的吗?还真直接呢!

 “是不是不敢问?”

 韩蓁马上像遇到知音一样猛点头。

 “我想也是。说老实话,他第一次来我花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家讨债公司派保镖来找我要钱,吓得我差点连话都讲不出来。”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有这么可怕吗?”

 “没有吗?”斯文男的一道眉毛扬了起来。“不然-为什么不敢问他?”

 “这是人家私事嘛!”

 “既然是人家私事,怎么又跑来问我?我可是个外人耶。”

 “那你到底说不说嘛!”

 “有条件。”

 “什么条件?”

 “晚上陪我吃饭。”

 “啊?”韩蓁睁大了眼。

 “眼睛睁那么大做什么?小心沙子跑进去喔!”

 “你有病啊!”原本以为斯文男会反驳,没想到他突然肩膀垮了一些,随后又自嘲地笑笑。“我是有病,不然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听着这话,韩蓁抓了抓头,完全没有头绪。

 这男人好像怪怪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他随即又恢复了原本开朗的神情“有我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请-吃饭,可是求之不得喔。”

 “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我哪敢?我怕只要动-一头发,-家老板就会把我给拎到淡水河边当垃圾扔了。”

 韩蓁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斯文男似乎好玩的,和他出去聊聊天、吃吃饭,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斯文男的名字叫雷翔,大家都唤他阿翔。

 这天晚上,他带着一束黄的郁金香,在面包店下班前来接韩蓁。

 韩蓁见到他出现有些惊讶,但在见到那束花之后,随即展开了美丽的少女笑颜。

 她捧着那束花,离去前不忘跑到安佑面前。“老板,我下班去约会喽!”

 “再见。”安佑的头抬都没抬。

 韩蓁也没生气,而是从花束里了一支已经开了一半的郁金香,递到安佑手上。“送你,早点回家,别太累喽!”

 看着穿着水蓝色短裙的女孩高兴地捧着花出门,安佑心里有一种很淡很淡的…不舍的感觉。

 但那感觉实在太淡了,以致于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出来。

 他把那支郁金香随手放在平台上,过了半分钟后又把它拿起来,放进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里。

 韩蓁送花给安佑的画面,被雷翔看见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出了然的笑容。

 唉…看来这顿晚餐要白请了。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老板的未婚是怎么回事了吧?”

 吃完了正餐、吃完了甜点、吃完了水果,韩蓁心满意足地拿起餐巾擦擦嘴角。

 “呜…我好伤心啊,这么年轻优秀的男人请-吃饭,-居然心心念念想的都还是-家老板。”雷翔故作伤心捧状。

 “你神经啊!”韩蓁笑了出来。

 雷翔是个相当开朗的人,连带地他也让四周的人变得快乐。

 和他在一起,韩蓁觉得相当自在,加上他不时说些笑话又要要宝,把她逗得很开心。

 “唉!”他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看来我的心思白费了,我还巴望经过今天这顿晚餐后,-能发现到我的优点,把-家老板给抛在脑后呢!”

 “干嘛说得我好像很喜欢他一样!”韩蓁不以为意。

 “难道不是吗?”雷翔精神又来了。

 “当然不是!我怕死他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被他给拎到警察局去呢!”

 “真的?那-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他这样修理喽!他啊,看起来虽然很凶,平常也不苟言笑,不过心地其实很善良,有时候也体贴的,我的花店要不是有他在,恐怕早就倒了。”

 “咦?真的?说来听听!”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其实那家花店本来不是我的。我以前女朋友在那儿工作,后来花店老板要把花店收起来,移民到加拿大。那时候我女朋友面临失业危机,我不忍心,便贷了些款,把那间花店给顶了下来,让她继续有工作。”

 “哇!你真痴情!你女朋友一定很感动吧?”

 “不对不对不对,”雷翔对她摇摇食指“-没有听清楚喔,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难道…她跑了?”

 雷翔无奈地点点头。“我们后来还是分手了。”

 哇!好可怜喔,为女朋友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人还是走了,他那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可是韩蓁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分手是怎么回事,更无法了解那种心碎的痛苦。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只能任由两人之间浮现短暂的沉默尴尬。

 幸好雷翔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我快撑不下去了,花店生意不好,贷款也还不出来,我还差点想自杀呢。”

 “但是后来安佑出现了。他从以前就常常在这家花店里买花,一年多了都没变,因此他也略微知道花店里的状况。他见我这模样,二话不说就拿出他的积蓄,帮我度过难关,还说钱也不用还了,只要我继续留在这家店,每天帮他留一朵粉红色玫瑰给他的未婚就好了。”

 听到“未婚”三个字,韩蓁的耳朵竖了起来。

 “好啦,现在讲到重点啦,-可要仔细听哦!”看着韩蓁那副专心的模样,雷翔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是可爱的女孩,不知道她能不能改变安佑?

 即使只有改变一点点也好。

 “安佑的未婚,在三年多前因为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到现在依然昏不醒。”

 韩蓁张大了嘴,却没有喊出声音。

 霎时间,口有一种名为“心疼”的奇妙感觉涌上。

 怎么会这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因为下着大雨,天雨路滑,安佑骑着摩托车载她,后面有辆轿车因为视线不良追撞上来,他手臂骨折住院两个月,但他的未婚却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听说,后来医院检查的时候,还发现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没能保住,掉了。”

 韩蓁情不良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这样悲惨的事情居然真的就发生在安佑身上。

 心,不知道为什么慌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从小家境优渥的她,完全没办法想象这样的悲剧。

 她无法相信,那高大强壮的身影背后,竟然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酸酸的,但是她没注意到,只是依旧处在震惊中。

 “即使他的未婚一直没醒过来,他也从没放弃过。”雷翔继续说着“他出院后,依然每天去看他的未婚,风雨无阻,三年多来从没间断过喔。而且,-知道他为什么要开面包店吗?”

 韩蓁当然摇摇头。

 “因为他的未婚很喜欢吃刚烤出炉的面包,甚至还想将来自己开一家面包店,每天吃自己烤出来的面包。发生这件事情后,安佑的确消沉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便振作起来,开了这家面包店。当然啦,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懂得做面包?他也是到处去拜师学艺,只要见到哪家面包店里有他未婚曾经喜欢吃的面包口味,他就走进去请人家师傅教他,也不管自己那么高大的个子会不会先吓到人家。”

 雷翔说着说着,笑着摇摇头。“他其实是个…怎么说呢,傻得可爱的人吧?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有这种个性了,不争、不夺、不恨也不怨,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韩蓁微微嘟起嘴“那个撞伤他们的人呢?有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雷翔摇摇头。“我不知道,后来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

 “那…这家面包店的名字,是不是也是因为--”

 “没错,他的未婚就姓焦,好像叫做焦小晴的样子,所以这家面包店就叫『焦面包屋』,不过我想很多人乍看这个店名,大概都会以为这家面包店专卖烤焦的面包吧?呵呵…”韩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想…”然后她自己接了下去“老板一定也是希望他的未婚能有醒过来的一天,然后看到他为她做的一切吧?”

 为什么这样说着的时候,她心里会有一种温柔又心酸的感触?

 这是她从没体验过的感觉,她有些慌,却不明所以。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爱情,能够完全只为了一个人而活着。

 可是…要是有一天,安佑的未婚走了怎么办?

 “她…老板的未婚,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雷翔再次摇摇头,这次却没有答话。

 从他的眼神里,韩蓁已经知道了答案。

 “怎么,为他的深情感动吗?”

 “嗯。”她也老实地点头。

 “那我呢?-不也觉得我很可怜吗?”雷翔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还装出一副哀怨的模样“我可是顶下花店,却被女朋友甩了耶!”

 “那不一样啊!你是被抛弃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嘛!现在你自由一身,当然可以再去寻找你中意的女孩子啊!可是老板不一样,他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爱…”说着说着,眼睛又一酸,喉咙里突然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一口气顺不上来。

 咦?她怎么了?

 还没厘清头绪,一张纸巾便递了过来。

 “别哭了,”雷翔柔声地说“我也很替-老板难过的。”

 是啊,在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有多震惊,完全无法将眼前平静如昔的安佑与这种人间悲剧联想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安佑要的就是这样平平顺顺的日子,虽然可能有些单调,但对他的性格来说,这样没有大风大的日子说不定反而最适合他。

 几滴眼泪蜿蜒而下,韩蓁接过纸巾擦了擦,却没注意到,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为自己以外的人哭泣。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她第一次见到就吓到脚软的男人。

 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拎去警察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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