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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回 草黄木落雁南归
 借对方一愣之机,萧影早已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掠到牛群背上,又自牛背上飞掠而前。

 耶律楚南自后扬鞭奋蹄疾追,萧影的轻功本就了得,而牛群不断向前奔跑的脚程自也不慢,快马加鞭,却又如何追他得上。

 萧影奔得一阵,见身后没了追兵的踪影,记起巴图拖里惨死无人善后,便迂回向北寻去,却是遍寻不着。

 天色向晚,肚内饥肠辘辘,想找点吃的,环目四顾,见四野莽莽苍苍,一望无际,却哪里有吃的。

 他坐在地上,抬头见一队大雁排成人字,相依相伴,结队南归,不起伏,孤独与黑夜须臾袭来,不觉下两行热泪。

 饿了一夜,总算熬到天明,微风轻拂,他踏着朝,环视空阔无边的四野,虽肚内饥饿,却觉心旷神怡,有股说不出的清凉畅快。

 朝阳初升时,他又饿着肚皮开始四处找寻。

 晌午时分,才在途中逮得一只两三斤重的跳兔,剥了皮,刮了内脏,生火烤,但觉入口香脆,比此前吃过的任何野味都要好吃,整只跳兔竟被他一扫而光。

 一连找了六七,均未寻到半点踪迹,萧影这才明白,此前巴图拖里说的话没错,在茫茫大草原上,要找寻一个地方,当真不易。

 这傍晚,萧影整粒米未进,正自彷徨,突从草丛中窜出一物,蹦蹦跳跳向远处急奔。

 他见是一只兔子,正要尾追而去,却见一只雄鹰振翅拍空,盘旋而下,双爪迅捷无伦向兔子抓去。

 那兔子岂肯束手待毙,未等鹰爪抓到,侧身一个翻滚,已然避开头顶之厄,趁着雄鹰飞高再扑之机,先自奔到了数丈开外。

 雄鹰看似饿得慌了,扑抓异常凶猛,却大失准头,十余次起落,竟然扑兔儿不中,想是极其饥饿之下,力气不支。

 萧影大步疾行,紧紧跟在一鹰一兔后面,心想:“待你们翅膀飞得没力气了,腿脚跑得软了,我来一个黄雀在后,将你俩一起捉来,美餐一顿。”

 正疾追间,蓦地前方草地上出现一个老僧。那老僧疾行上前,一把将兔子抓住,抱在怀里。一抓一抱的手法快极。

 老鹰陡见老僧,急行拍翅升空,盘旋来去,不肯就此便去。

 萧影细看那老僧,见他额头生了颗大大的黑痣,与其白白亮亮的光头大不相称。

 老僧视而不见,浑似身旁没萧影这个人儿。

 萧影也不与他搭话,心下不忿道:“你这老僧不守清规,竟来与我抢这兔儿吃!”

 但见老僧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柄含于口中。他只道老僧即刻便要杀死兔儿,以之当为自己的美味,暗骂道:“你这恶僧,果然是个狗和尚!”

 却见老僧捋起左手袍袖,出胳膊来,右手仍自环抱兔子,嘴里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突然头一低,嘴里的匕首在的胳膊上一划,噗地一声轻响,有一坨血淋淋的东西掉于草地上。再瞧他胳膊,却是殷红一片。原来掉在地上的,是老僧胳膊上的一块

 萧影瞧得骇然,圆睁大眼,暗道:“这和尚莫不是疯了,怎会平白无故割自己身上的?”

 继续看时,见老僧竟不包扎伤口,任凭鲜血长,抱着兔儿,口宣佛号,大踏步扬长而去。

 那盘旋的老鹰早自馋涎滴,老僧一去,便急不可耐地扑下,将地上一块人叼在嘴里,转瞬飞上云霄,踪影不觅。

 萧影呆立当场,竟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割喂鹰的真事儿。

 他小时候听爹娘讲过释尊为救一只受伤的鸽子,不惜割喂鹰,总想着那只是个传说故事罢了,世间怎会有如此心地仁慈之人?今得见,方知世间万相,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之事物,委实不少。一时间被老僧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的话折服,暗暗佩服老僧舍己为人、宽厚仁慈的高风亮节。

 再寻几,仍未得踪迹,萧影绝了念头,一路怏怏朝西南而行,绕道回归中原,以免再遇上蒙古大军。

 西面的草原沙漠化严重,萧影脚下踩的一半是沙,一半是草,远远往西望去,但见黄沙莽莽,不由心中感叹,引以为奇观。

 奔行一,前方渐渐生了树木,稀稀拉拉。

 蓦见前面炊烟袅袅,眼前现出一个草庐。在此人迹罕至之境,竟尔尚有人烟,他连来不曾遇上一人,整个世界便似只有自己一个,好不孤单。此刻见到草庐炊烟,似是回到久别重逢的家乡,不由喜出望外,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他飞步过去,见一老妪呆坐庐前,老态龙钟,模样奇丑,瞧起来有上百岁也不止。

 在这样一个极不可能有人居住的地方,遇见这样一个又丑又老,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妇人,萧影心里一惊,疑在梦里。

 前些日子连来惨事迭出,其其格为救自己而死,巴图拖里身受万牛踩踏而亡,自己也几经患难,九死一生,如今想来,恍如隔世。这一切好像梦境一般,让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哪些是睡里噩梦。

 萧影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脸上微痛,确然不是做梦。他心里暗道:“要是世间美的事全是真实,让人伤痛的事全是虚幻,那该有多好!”他愣愣站在庐前,想着心事。老妪想是年老耳背,见有个人影印在地上,惊然抬头,见是一个模样儿极其标志的小伙子,蓦地面惊喜,颤声道:“蜢儿,是你么?蜢儿…蜢儿…娘想你好苦啊…你…你终于回来啦!”

 说着身躯筛米般颤动着缓缓站起,佝偻着身子,伸手便来抚摸萧影的脸。

 萧影见她面庞动,分明是喜极而泣,眼眶里却不出一滴泪水来,想是泪水已枯干。

 见她伸出的右手只剩皮包骨,尚不知对方是人是鬼,心里害怕,忙闪身让开,嘴里道:“老婆婆,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的蜢儿。”

 老妪惊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凄然道:“老身眼花了…是老身眼花了…蜢儿活着也该几十岁了,哪还似你这般俊俏小伙…”

 萧影听老妪的口音当属山西一带人氏,却不知何以在此?便道:“老婆婆,你怎地一个人在此,你的家人呢?”

 老妪未答,两眼深陷,似乎忆起了陈年往事,眼神由凄凉到惊慌,从惊慌转而恐惧,嘴里翻来覆去只说着三句话:“那年杏花村…蜢儿他爹死了…蜢儿也进了沙漠再没出来…”

 萧影寻思,想是早些年她家里发生剧变,家破人亡,以至心神恍惚,问道:“蜢儿是谁?”

 老妪凝目呆呆望着黄沙万里的大漠,神情凄楚,半晌才声音沙哑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在这儿等了他六十多年,他就在沙漠里面,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见我的…”

 萧影心想,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老婆婆的儿子只怕早就死了,她竟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漫天的地方苦苦等待六十年,当真教人感动和感伤。待要安慰她几句,让她早些回家,她的儿子大概不可能活在世上了,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转念一想,这婆婆之所以能在这苦寒之地挨了六十年,那是她心中藏有幻想与憧憬,此时若自己说破,反而要叫她绝望。

 他从身上摸出几两碎银放在老妪手心,拜别老妪继续朝西南而行。

 一曲声音低沉的歌儿自身后飘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歌声满含感伤,让人听来心里酸溜溜的。

 萧影一回头,见曲子出自老妪之口,心里有些儿惊讶:“这首歌用来思念她的儿子,虽然不大贴切,但其间所表达的生离死别、人生易老的悲凉意境,倒也恰当。”想要说什么,终于没口开,转身又行。

 临近暮色,到了一处草木苍翠,密林幽深之境,眼见也是鲜有人迹踏足。

 萧影绕过丛林,转进一个山坳,蓦地听得水声哗哗,湖水叮咚,放眼望去,见不远处有一条溪似白布般垂挂而下,泻入下面碧玉般的涧湖中,湖光山,当真是一处清幽雅静之所。

 更妙的是一座别院依山而建,傍湖而居,一副牌匾上书着“碧玉山庄”四个金光闪亮的大字。

 萧影正愁没地方歇脚,兴冲冲奔近前去,却见两人端坐湖边的亭子下,品茶叙话。凝目看时,见其中一个光头和尚额前有颗大黑痣,正是前几在草原上割喂鹰的老僧,另一人与他年纪相若,约莫五十余岁,锦衣绸缎,一脸富家老爷相,但一双眼神略带忧伤,与他的衣着大为不称。

 异地又见老僧,萧影心想自己与这位大师真算投缘,竟在这儿复又相遇。他因割喂鹰一事,对老僧极为敬重,便不敢贸然前去打扰他们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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