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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煦暖暖,但随著时刻近午,天候逐渐变得燠热。

 史巧意换上月牙白的新衣裙,肩上披著一件红色坎肩儿,头上梳著两团小髻,娇俏可爱的模样令人打从心底喜爱。

 她不疾不徐来到公孙府大门前时,几位家丁正忙碌地应付上门谈生意的客人。

 她站在台阶下仔细观察训练有素的家丁们,周旋在这群访客时所用的言词与手段,牢记在心。

 从小,她就打细算,清楚自己是块经商的料,所以她所看、所学全为将来接管家业做准备。

 公孙家是富甲一方的商业钜子,府里的几位经商高手及远从京城聘请过来的老帐房,就成为她偷师的对象,因此她常藉故进出公孙府,一来陪公孙夫人谈谈话,二来刻意绕到知书堂多看、多学些东西。

 她瞧得正兴头时,有位资深的家丁眼尖瞧见她,连忙跑下石阶,一脸恭敬地来到她面前。

 “巧意姑娘,怎么不进府呢?”

 夫人曾代过,隔壁的史府主子全是贵客,其中巧意姑娘更是一等一的贵客,可以毋需通报,直接让她进府。

 “待门口的访客少一点我再进去。”她一个小姑娘挤不过这群人。

 该名家丁热络道:“这事简单,小的现在就帮你开路。”

 她娇憨甜笑,正要随他拾梯而上时,一个拔出众的少年出现在他身边。

 抬眼一看,竟是公孙家那最爱爬墙的三公子,

 “阿寿,你不在家里帮忙又去哪了?”其他三位公子不是做功课就是为家业忙碌,只有他有闲情逸致到外头闲逛。

 公孙添寿怎会听不出这娇腻语气夹带著微微的嘲讽。

 “我刚从医馆收了帐册回来,可不是去玩的。”

 史巧意一脸无辜“我又没说你去玩。”

 “你的语气听来就是这样。”他瞪了她一眼,看到她边浅浅的笑意后微感气恼。“我做事比我二哥还认真,但你却总认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子弟!”难道他很像那种吃闲闲没事干的人吗?

 “我没有这么认为啊。”她小声抗议,不满他无理的指控。

 “你的笑容就有那种意思。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八面玲珑的商人,帮公孙府接进大大小小的生意,绝不让你看扁!”他信誓旦旦道。

 她怔然好一会,随后漾开笑容“阿寿,我从没看扁你,而且我也相信你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商人。”她笑容灿烂,眸里闪动苦慧黠的光彩。“而我也会继承家业,成为全国知名的古董女商人。”

 他看着她的笑颜许久,觉得此刻这张巧娇柔的脸蛋完全显出她固执的本及敏慧的想法,他淡淡拧眉,通常这年岁的小姑娘不是扑蝶玩耍,就是习字绣花,很少会已立定志向的。

 “巧意,你真的只有八岁?”他总觉得她虚报年岁。

 “过完生辰我就满八岁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才吃过我的庆生甜糕吗?”没想到他这么健忘。

 是啊,他前几天才吃了她好几块黑糖糕,还挨了一顿打。

 这时,那名领路的家丁打断他们的谈话。

 “三公子、巧意姑娘,你们有话进府再谈吧。”

 两人相偕走上台阶,在几位家丁合力开出条路后,终于踏进朱红色大门。

 他们顺著回廊,绕著雕著吉祥花鸟图样的石墙,经由镂刻的空隙瞧去,看见建于庭园小湖上的古亭里那两位谈笑的妇人。

 “我娘在那儿!”

 两人异口同声道后,先都楞了会,旋即不客气笑出声。

 “这么大还找娘啊,史巧意,你长不太喔。”他大笑糗她。

 生平最受不了他人的讥笑,她气呼呼双手擦,反相稽。

 “你才长不大,见到娘就那么兴奋,难道你还没断吗?”

 没断

 一个男人被说成这般,公孙添寿心中一把火燃起。

 “我要你道歉。”

 她挑高秀眉“凭什么?”是他先笑她的,她反击哪有错?

 “你刚才出言不逊中伤我的尊严,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你道个歉让我消消气,我就不气你。”他抬高下巴,傲慢如君王。

 “我年幼无知,你不就肚量狭小?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么多,你不会感到丢脸啊?”

 “你…”公孙添寿气得七窍生烟。

 “我怎么样,说啊?”她下会因为年纪小、个子小就怕他。

 两人你一语、我一言,你来我往吵得亭里的两位夫人都听到了,公孙夫人示意丫鬟前去看看是谁这么没分寸在府里大吵大闹。

 “三公子、巧意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两位夫人正在亭内等著你们呢。”

 总不能让娘等太久。公孙添寿皱著眉想。

 “孔夫子说得没错,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再和你这种小姑娘计较下去,不就显得我没太风度。”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再与她吵下去,他很有可能被冠上以大欺小之罪名。

 “没有女子哪会有你这种小人。哼,让开点,我娘正在找我。”史巧意一点也不让自已居于下风,吃亏的事她史大小姐从不做的。

 他错愕站在原地,认识她这么久,到现在他才晓得她的嘴巴竟然这么厉害!长大后那还得了。

 两人争道而行,谁也不让谁的模样看在两位夫人眼里格外有趣。

 史夫人手持圆扇,指向九曲桥入口前的两人。“你看,这两个孩子感情可好得很。”

 “看来你的提议可行喔。”

 公孙添寿与史巧意终于走进亭内。

 “巧意,你总算来了,为娘等了你好久。”姑娘家虽然要打扮,但让她们等了快一个时辰未免有点夸张,况且今情况下同,若让未来的婆婆因等太久而生气,那可就不好了。

 史巧意乖巧地走到娘亲身边,天真烂漫地挽住她的手。

 “娘,你要巧意来公孙府有什么事吗?”

 公孙夫人微笑着向她招手“巧意,来我这边。”

 她柔顺走到她身边,漾开一抹甜蜜的笑容,福个身请安。

 “夫人,安。”

 “真乖,我待你好不好啊?”

 巧意这丫头打从出生就讨人心,这些年又常来公孙府里走动,让一直很想生女儿的公孙夫人过足疼女儿的乾瘾。

 “夫人待巧意很好。”有好东西从不少自己这一份,她对自己真的好好喔。

 “那你长大后嫁进公孙府当我们家的媳妇可好?”

 史巧意小脸微愕。要她嫁进公孙府?!

 她未满十岁,谈这话未免也太早了点。

 公孙添寿闻言,很不客气笑道:“娘,她嫁进门,我们家将来铁定犬不宁,还有,你将把她与哪个人凑成一对?”他思忖一会儿,方道:“绝对不可能是大哥,那就是二哥和老四两人之中有位得娶她为喽。”娶她为,真不幸。

 在场三位女子被他这席话气得脸色发白,其中以公孙夫人为最。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声音顿时冷到极点,她很想掐死这个大嘴巴的儿子。

 史夫人拉过还未回神的女儿,轻拍她呼呼的面颊。“还记得娘跟你提过,神明给你的姻缘签,提到你今年生辰的午时将会出现一位对你有深厚影响的男子?”

 史巧意点点头。这事她还记得。

 “那娘有瞧见三公子翻墙进来,还吃了好几块甜糕,所以说…”史夫人掩嘴一笑“三公子极可能是上天为你安排好的夫婿。”

 这席话著实吓著两位当事人,不敢相信地看向对方。

 “我才不要娶她!”

 “我才不要嫁他!”

 他们想也不想就大声反驳。天下间那么多男女,他们为何得凑成一块?!

 公孙夫人微笑看着两人“阿寿,你向来不是和巧意很要好吗?如果她长大嫁你为,这个安排很圆满啊。”

 “为何不把她与二哥、老四配对?偏偏我就得那么倒楣!”

 例楣?

 史巧意小手握成拳,俏脸一沉。

 娶她为有那么委屈吗?

 史夫人没料到他反应那么大,好声好气道:“既然那午时你翻墙到柿子树下,就代表你俩有缘:再说,你收了我家巧意的帕子,男方收下定情之物可就不能再抵赖了喔。”当的情况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绝下容许他赖掉。

 “那帕子不是定情之物啦。”他连忙澄清。

 他完全没料到这事竟然会成了要胁他的筹码,早知道就不该向她要。

 “你这么说就是不愿娶我家女儿喽。”史夫人敛起笑容,沉声再问:“我家巧意是哪不好,这么不得你心?”她女儿可是绝世俏佳人,他竟然不识货!

 “像巧意这么好的姑娘不娶进门也很可惜,再说这是神明的旨意不能不信,看来你和巧意真的很有缘分。”公孙夫人好声说道,对史巧意实在是很满意。

 “天下男人那么多,老天爷祢为何偏偏要选中我?我不要娶一位凶巴巴的姑娘为,那我一辈子肯定抬不起头来的!我不要娶她、我不要、我不要…”他像中了边喊边逃。

 她又不是缺耳朵、缺鼻子,为何他的态度这么恶劣?她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羞愤到了极点的史巧意,对著他愈跑愈远的背影气得跺脚又尖叫。

 “公、孙、添、寿,我史巧意情愿今生不嫁,非得追到你心甘情愿娶我进门为止。

 吓!公孙添寿被梦境给惊醒,满身大汗坐在上发呆。

 女人的毅力他在史巧意身上充分见识到了,她真的实现誓言追他,还追了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甚至连在做生意时她都跑来与他一较高下。

 为了要躲避她锲而不舍的纠,他甚至自愿揽下游走四方做生意的重责,为公孙府开拓更大的商业版图,而她在及笄后,更是肆无忌惮地追著他跑,还帮忙管理史府位于各地的几家古董店分号。

 她对古董有种莫名的狂热,每件古玩到她手上就能立即被分辨出真伪,真品再经史府的古董店一转手,价格往往翻了两、三倍以上。

 近年来,她甚至贩卖西域及海外的一些奇珍异宝,由于她是引进海外稀奇古物的第一人,付给胡商的金子又很大方,生意也就愈做愈大。

 在这些异国来的珍品成为王公贵族争相购买的东西后,许多古董商见有利可图,纷纷效法要向胡商多进些异国珍品,可是胡商们感念史巧意的识货与大方,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所经营的珍宝斋,一来报恩,二来建立深厚的情谊。

 这两年来,史府的生意拓展尤其迅速,众人都说既然史巧意的出生能为家族带来好福气,如今成为全国知名的古董行家更是理所当然。

 公孙添寿并不反对女子经商,像管管帐或经手一些合作案子她们参与无妨,可是像史巧意这般长期抛头面做生意的姑娘,他平生只认识她一人。

 想起这位令他头痛多年的,他便再也睡不著,乾脆下著衣。

 窗外是一片离的淡蓝天色,风里带著昨夜的水,微风飘送著花初绽的香味。

 这意浓浓的季节正是到西湖最佳的时机,而他因为史巧意的追,明明是道地的杭州人却有好几年没逛过西湖。

 今年,他一定要个空到出门踏踏青、散个心。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起?”

 一记朗的声调让公孙添寿转眼一瞧。

 “二哥,你怎么也这么早起?”天还未全亮,莫非二哥昨晚没睡?

 公孙添禄神清气地笑了笑“睡就早点起来,春天晨风清,多呼吸一点清新的空气有益健康,况且古人说过,一年之计在于,看景咏诗可是你二哥我的强项。”

 是啊,二哥的文采的确不凡,但不太爱做生意的他却老将工作推给其他兄弟做,这让他和老四觉得很不公平。

 “那今早可有作到什么好诗,念来听听。”

 “还没想到。”公孙添禄笑得很诡异,挨近弟弟身边。“你难得回府休息,怎么不好好补眠这么早就起,是不是作恶梦啊?”

 公孙添寿一怔,默然不语。

 发觉自个儿猜对了,他以指尖轻戳著弟弟的膛“而且你的梦境一定和巧意妹妹有关,对吧?”

 他顿时觉得笑得十分诡怪的二哥像学了窥心术,将他的心事全看光光了。

 眼神左躲右闪,最后自知逃不过兄长手掌,他认命地叹口气。

 “那个恶梦让我再度温习十多年前和巧意结下的孽缘。”久久复习一次,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公孙添禄倚著木柱,双手环看着一脸烦恼的他。

 他们这对冤家玩这种你跑我追的游戏多年却仍乐此不疲,巧意的毅力叫人佩服,阿寿的躲避让人好笑;但同样的戏码他们这群旁观者早看腻了,反倒期待结果为何。

 巧意妹妹人美又能干,这般好的姑娘老三怎么老拒人家于千里之外?况且姑娘家拉下脸倒追他多年,真不知他倒底在蘑菇什么。

 阿寿已经二十五岁,他这个当哥哥的当然得为他打算、打算。

 “这回你又想躲到哪里?”

 “可能到扬州巡视产业,听说那儿的客栈今年亏损,我得去了解一下。”公孙府很少做赔本的生意,兄长都有事在忙,当然由他去查看。

 “烟花三月下扬州,工作不忘休闲,孺子可教也。”

 他好气没气道:“二哥,我不是去玩的。”他才不像二哥,满脑子只想着玩。

 “你出门玩我又不会告密。”公孙添禄拍拍他的肩,开导地说:“你千万别学大哥那个疯子,本以为他娶了子会学著看开点,没想到竟拉著嫂子陪他一块工作,听我的,做人要看开,该玩、该放松时就尽情的玩。”

 大嫂凡事以夫为尊,夫俩白昼大多坐在知书堂办公,竞把处理公务当成乐趣,简直对工作投入到有点不正常。

 “你这话千万别被大哥知道,要不然又得吃拳头。”大哥不爱二哥吊儿郎当的子,总希望他能多用点心于工作上。

 “他带芸芸嫂子去金陵做生意兼散心,管不到我耶。”天高皇帝远,他总算可以过几天悠哉的日子。

 公孙添寿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当大哥出外打拚时,二哥却快乐似神仙。

 “眼睛别瞪得那么大嘛。”公孙添禄抬眼瞧向晨光缓慢染开的天色。“多学学我及时行乐,别让最好的东西消失在有限的生命里。”

 他眯起眼儿,疑惑的看着语带玄机的兄长。

 “二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他不得不怀疑天没亮就遇到兄长,是因为他怕自己今早又不告而别,先来这儿守株待兔。

 “咱们公孙府的男人,容貌、智慧向来都是一的,搭配咱们的姑娘也不能随便选。如今你身旁有位美娇娘,你不好好把握,反倒让人家追著你跑了好几年,你很没有良心喔。”

 又个帮巧意说话的。

 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全家人心全偏向她?

 “如果二哥喜欢巧意大可放手追求,小弟乐见其成。”如果她能嫁给其他男人,到时他的苦难结束,也将轻松不少。

 公孙添禄目光一沉“我只把巧意当妹妹,再说姻缘天注定,很多事平凡人是无法改变的。”

 姻缘天注定!讲得好像他和史巧意这一生就得绑在一起,难以分开。

 他才不想与她有姻缘,天下女子何其多,他绝对不会选中她!

 “二哥,我…”

 当他看见向来吊儿郎当的兄弟难得的出严肃表情时,话便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阿寿,不是我要说你,你不觉得你这些年来一直躲避巧意,从未静下心来看清她对你的情意,这对她很不公平。”公孙添禄伸手抹抹脸后,又挂上众人熟悉的笑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你要记住啊。”不晓得他这个呆头鹅弟弟了解后会不会付诸行动。

 “连你也要我去将就史巧意?!”

 “用将就两字太难听了。”巧意好歹是个大美人、做人圆融的好姑娘,只有他这个弟弟不识货。

 公孙添禄懒得再和他耗下去。

 “不想将来后悔的话,请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我四处走走,别跟来喔。”话落,他踩著轻快的步伐离开。

 其实他是有私心,希望三弟与巧意能结为连理。

 看大哥大嫂如此恩爱,他也希望与这对冤家能凑成一块,反正他们之间的姻缘线剪也剪不掉,早点认命成婚不是好的嘛。

 青梅竹马加上十多年的感情,他就不相信阿寿真的没动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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