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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惊鸿照影
 飞云亭上,松涛阵阵。

 斜的余晖如同画师的笔墨,先蘸了藤黄,复又添入朱红,寥寥数笔之后,又将最鲜的玫瑰红柔柔地染了一遍,将整个长空,连同层峦叠嶂,都渲入画中

 灵越和庄妙融一坐一立,便是这苍茫画卷中的两人。

 暑热尚未散尽,松风裹着清新的气息,将灵越身上轻薄的衣带飘然吹起。

 庄妙融凝视着她,眼中闪动着温柔的光芒。

 他从宽大的袖子取出一支白玉箫,缓缓吹了起来。箫声呜咽而起,却是一只不知名的曲子,一折三叹,清亮婉约,只透入人的心底。一时间,什么家愁离恨,什么是非恩怨,似乎随着飘渺的箫声飘然而去,只留下淡淡的情思,萦绕不去。

 灵越凝神而听,一曲终了,仿佛醉如梦境。

 良久,她轻轻道:“真是绕梁不绝。”

 庄妙融边漾起微笑, “你可知这是何曲?”

 灵越心知肚明,她曾听东方先生吹奏过,乃是大师莫山谷少年时所作的一支小曲儿,名为《求鸾》。据说一曲吹罢,尚是少女的莫夫人听得痴痴如醉,对父亲说“吹箫之人,便是我的意中人…”从此两人结为夫,一生逍遥山间,成为后世佳话。那是那乐谱却落江湖,残缺不全,东方先生有幸在一个古玩点意外发现了一份抄录稿,欣喜若狂。不知这庄妙融又是何处寻得这曲谱?

 她对庄妙融之意似有所感,却摇摇头“我幼时只习得一年半载古琴,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惫懒贪玩。我师父他老人家道,以后在外休要说我是他的弟子。对于音律,我实是不通。”

 庄妙融的修眉微微一动,如秋日江波般的双眸闪过一丝犹豫,轻轻开口:“灵越,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又怕冒犯于你。”

 灵越一怔,眼底浮上好奇之“庄兄言重了,不知是何事?”

 “你和小山兄应该不是兄妹吧…”

 原来是这件事,她少不得解释一番,含笑回答: “庄兄,你约我至此,可是为了这个?其实我和路小山的确并非兄妹,只是好友,你放心,他没有恶意的,当他谎称是我的哥哥,不过是为了寻找他的师兄宋山才进入玄机山庄…”

 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不错,他是为了宋山而来,自然没有恶意。”

 忽而轻飘飘又说了一句: “我看小山兄对你很关切。”

 “我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之间自然相互关切。”灵越不知为何脑海里闪现出地道中路小山抱着自己的一幕,脸庞微微发烫起来。

 幸亏此时暮色渐至,华灯初上,便是庄妙融脸上,也看不清神色。

 他到底想说什么?

 灵越在心里咕哝着。

 庄妙融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忽然走到她的面前,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灼人的滚烫。

 她不觉后退“庄兄?”

 庄妙融站定,目光凝注在她的眉间“我自十五岁行走江湖,一路见过刀光血雨,原以为此生不会为任何女子动心,谁知遇到了一位奇特的姑娘…”

 这曼妙无双的公子,失去了平的镇定从容,竟然十分紧张。

 她的心也紧张得砰砰心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这…他说什么?

 难道她是他口中奇怪的姑娘?

 他是在向她表白心迹么?

 她该怎么回应?点头还是摇头? 说好,还是说不好?

 灵越手足无措“庄兄…”

 庄妙融忽然轻叹一声,脸上微红“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坦然说出此事…”

 灵越心中暗暗焦急,不由得偷看四周,真希望路小山从天而降,好捱过这尴尬的时刻。

 “这,庄兄请直言。”她结结巴巴地说。

 庄妙融又是一声叹息“灵越,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姑娘,不但治了我的心疾,还为我找到了生母,此恩,我一辈子也无法报答…”

 “庄兄何必客气,不过是误打误撞,顺手之便,倘若不是路小山,我也无法逃离地牢,庄兄若要谢恩,更该谢路小山才是…”灵越急忙推辞,心中哀嚎,难道他要以身相许不成?

 “自然都要谢,不过我今约灵越前来,却是为了那位奇特的姑娘。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解开我的困惑,也就只有灵越你了…”

 灵越的心慢慢松弛下来,奇特的姑娘…看来不是说自己。

 她霎时恢复了淡定从容,轻轻舒了一口气“庄兄,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令你如此困惑?”

 “那是两年前,发生在我身上一件离奇的故事,故事的源头便是方才我为你所吹奏的一曲《求鸾》…”

 他抬眸望着天边逐渐明亮的娥眉月。那人的双眉,又何曾不是如此刻的月一般动人?

 两年前,也是这样月朦胧的夜晚,他在山寺中独坐,取出玉箫吹了一曲求鸾,那是他刚刚从一个琴师手中得到的乐谱。不料想,吹了几个音,竹林之中有人弹起琴来,与他的箫声一唱一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一曲终了,他便知晓已遇到此生知音,满怀惊喜,对着竹林朗声问道“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见?”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林中响起“我长得其丑无比,见了我的人,恨不得挖掉自己眼睛,你也要见吗?”

 他含笑回答“前辈琴艺高超,庄妙融若能一见,乃是三生有幸,恨不得以耳留住这稀世妙音,又怎么做出挖眼之举?”

 那人哼了一声“见了我,你会娶我吗?”

 他一愣,万万想不到那刺耳至极的声音竟出自一个女子,还是这样大胆无所顾忌的女子。

 怔愣间,那人又冷冷哼了一声“世上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都是好之徒…”说罢声音渐低,似已走远。

 “姑娘留步!”他一时情急,运气如电,将语声远远放了出去“若能天天与此等妙音相伴,妙融愿意娶姑娘为…”

 “当真?”那声音又似回来,带着几分怀疑。

 “若姑娘不相信,融今即可娶姑娘…”那时他一定疯了,不顾一切只想留住那稀世的琴音。

 “好…好…好!”那人连说了三个好,声音却逐渐变化,至最后一个好字,已与常人无异,甚至带着一丝甜美。

 下一刻,一道紫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他的面前。长发如雾,明眸皓齿, 顾盼生辉,明明是一个清丽至极的少女,哪里有半分丑陋之

 她抱着绿绮琴,笑靥如花,衣袂翩翩,一步一步踏月而来。

 他凝望着那含笑的明眸,短短一瞬,却似三生,从此情思深种。

 “妾名绿绮,蒙君厚爱,愿为君…”她莺声婉转娇脆,竟是水般柔美,丝缎般的光滑,情意绵绵投入他的怀抱。

 天地为证,绿绮为媒,他忽然就有了一个子。

 第一,他们携手共赏月,两情缱眷不断;第二,他与她漫步洛花会,重重牡丹真国,却不及他眼中的风姿半分,第三,枕上情浓,他送她紫玉凤头钗,她赠他蓝田白玉箫,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第四,她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张花简:“三,如同三世,君之恩情,永生难忘。缘分已尽,勿寻勿念。”

 她就那样消失了!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留下,好似那绵悱恻的三,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她就这样走了吗?可曾带走了什么东西?”灵越忍不住问。

 “她带走了绿绮,还带走了那支紫玉凤头钗…那支钗的后面,刻着我们的名字缩写,妙绮。”他微微怅然。

 是的,她自然不是贼,余下她什么都没有带走,首饰匣珠宝仍在,厚厚的银票分文未取,柜中为她添置的锦绣罗衫如昔,可她分明就是贼,大张旗鼓闯入他的生命,偷走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他的心。

 “你后来找过她么?”

 “找了,我这两年一直在四处寻她,只是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来不存在这个人一般。我去了她曾提到过的故乡,那里的人根本就没有听说她的名字…她不过随口说来骗我而已。”

 那真是一场来去无踪的梦,一切无痕。

 她望着庄妙融眉间的淡淡清愁,明明还有牵挂,又何必执意告别?

 “或许这真是我的一个梦幻,或许她并不存在…”他微笑,目光回转,望着灵越“直到那天我在客栈遇到你,闻到你身上似有似无的余香…”

 不过是擦肩而过,他却敏锐捕捉到久违的那一抹幽香,那香,似麝非麝,似兰非兰,虽是极淡的一缕,却跟绿绮身上的香味何其相似!

 “我身上的香味?”灵越闻言一怔,举起袖子嗅了嗅“我并不爱衣上焚香,也不爱洒花香水,哪儿有什么香味?”

 非但没有香味,她还难为情地闻到一丝汗味呢!

 “你此刻身上的确没有那的香味,其实当夜再见到你,便闻不到这种香味了…”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有一些奇怪。

 那…那,发生了什么?她回到客栈,初见庄妙融,惊为天人,后来庄妙融提醒她头发散了,她就回房梳妆,沐浴,换回了女儿身…

 “原来是这样啊!”她眼神一亮,宛如星子,两个细小梨涡在腮边轻轻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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