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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为掩人耳目
 冯玉殊咬忍着痛,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打,冷汗覆了一层又一层,连鬓发也被濡。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人皮面具,剥落下来,已完全不能用了。先前的宦者再次躬身进来,身后小侍谨慎合上了门,走上前来,替众人添茶。

 宦者显然宫中那位的身边近臣,对他们的态度却很客气周到。揖了一圈,才靠近了屏风,同冯玉殊细声恭敬道:“还请夫人和各位好汉在此稍作休整,我家主人片刻后便到。”

 屏风后的冯玉殊愣了愣,气若游丝道:“你家主人,为何亲自前来?”这可不在计划中,虽然她看不到,宦者仍礼数周全地一礼,才道:“回夫人,我家主人有一侍妾,名唤芸娘,从前是主人私宅中一名乐伎,数年前被掳沧州,与夫人相识。”

 正好女医将伤口一一处理完了,冯玉殊拢了衣襟,强打起精神来,颦眉道:“所以?”“巧的是,”宦者微微一笑“我家主人与芸娘闲谈时才无意发觉,原来他与夫人,也是旧识。”

 冯玉殊脑海中蓦然蹦出一个名字来。结合此人身份尊贵,答案几乎呼之出。吱呀一声,驿站的门突然开了。宦者笑道:“夫人,我家主人到了。”那脚步声渐行渐近,似是已走过厅外长长的廊下,进了屋来。宦者转身去,一把拉开了厅门。有些熟悉的女子的声线响起:“…玉殊?”冯玉殊忙整好了衣襟,转出了屏风。

 芸娘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又停下来,有些踟蹰模样。极乐宗一事,芸娘卷入其中,被李邈接回,是他列数逐风楼罪状的关键证人之一,围剿梅凤鸣和其麾下的江湖势力也得以师出有名,她还在巨剑山庄与孟景和冯玉殊等人同住了数月。

 当年情谊做不得假,冯玉殊弯道了声:“芸娘,好久不见。”芸娘点点头,想与她寒暄几句,终究忍住了,视线向身后之人投去。

 今夜主角不是她,是她背后主家。走在最前头的两个锦服便衣的宦者提着灯,身后是两排藏蓝锦衣的暗卫,无声为男人让出道来,他灯火幽暗处走出来,眸光温和,隐约有笑意:“玉殊,真的是你。”

 冯玉殊却没有笑。微抿着,顿了顿,才垂眸敛了视线,恭敬礼道:“太子殿下。”声线熟悉,称呼却陌生,往日种种汹涌而来,连李邈也微微发怔。

 “太子哥哥。”从前冯玉殊这么叫他。少年李邈,天潢贵胄,文采风,是客居江南的大儒冯如晦的学生。还未到避人的年纪,一群少年下了学,热烈谈论著今的课业,大步穿过冯家的回廊,正是晚庭院,薄暮正好,面遇上扎着双髻,身着襦裙的少女。

 庭正飞柳絮,融融的春光照在她丰润莹白的侧脸上,她少见生人,垂了头,加快了步子,是以只是匆匆擦肩一眼。李邈却已停下步来,回头“咦”了声,微笑道:“这个妹妹好漂亮。”

 冯玉殊登时羞红了脸,怀中的书册哗啦啦砸落了一地。众少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是李邈快步走了过来,一双骨节分明洁白无暇的手,伸至眼前,替她拾起了书册,他同她一起抱着书,到庭院中去晾。

 将微微泛黄的书页一本一本摊开,铺陈在庭中,蔚为壮观,她背着手,走在书与书之间形成的小径中,好似走在书田中田埂之上。身后没有动静,冯玉殊便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李邈比她大上几岁,其时仍未及冠,已风名动江南。

 芝兰玉树的少年一袭白袍,金冠束发,亦平静地回视她,眸光一片坦,又似有一点情意。约莫是出身尊贵,少年心思昭昭,不懂得遮掩。

 “千花百草。送得归了。拾蕊人稀红渐少。叶底杏青梅小。”他一举一动都被受瞩目,何况是他的诗文。流言渐起,说他诗文中的“青梅”正是老师冯如晦的女儿。

 “近去合了生辰,大师说她福泽绵绵,是极贵命格,孤是太子,不娶她、还能娶谁?”酒肆的雅阁中,书生衣袍的少年端着酒盏,从座上起身,又转至窗口,不知在眺望什么。

 纵然生端方,语调也难掩雀跃,他的侍读喝得醉眼半张,勉力抬眼看他,举起一指:“非也,非也。先生是白身,推官又辞爵,她母亲是江南商户女,空有贵女名头,这样的人,怎做得了太子妃?”

 少年李邈的一腔热血,便好似被兜头浇下凉水,熄灭得很快。隔江南士子的诗会上,那时她年纪尚轻,还不知他心思,只是坐在屏风后,与众贵女一同悄悄窥着另一头曲水觞的士子。

 李邈自然大出风头,少女怀,闪烁眼眸,几乎都望着同一个人,她虽情窦未开,也觉得李邈很好。

 李邈却不知为何,开始闪避她的目光,他最终选择了另一位出身更高的贵女做正。诗会后冯家最后一面,他借了酒气向恩师冯如晦铺陈心曲。不肯忘青梅之情,他想要齐人之福。冯如晦拍案而起,不顾君臣之别,袖缘甩至他眼下,几乎是甩了他一巴掌。

 一辈子鲜有动怒的儒生气,终于还没忘记他身份,最终只是愤而拂袖,送客道:“殿下,若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师,这一辈子,别打这个主意。”他沉默伫立,良久,才执了学生礼,敛眉道了声是:“是。”彼时冯玉殊坐得很远。

 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记得她坐在母亲身边,被护得很好,始终未发一言。嫪凭上前了一步,用刀将两人隔开。太子暗卫以为他要伤人,纷纷上前按住了刀柄,被李邈挥退。

 “六年、还是七年?”李邈好似陷入了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温和道“故人重逢,难免喜不自胜。”说话间,视线不动声地扫过她一身的伤和苍白神色,暗含了些许困惑。

 若如当年所言福泽绵绵,她怎会落到如此狼狈境地?就算当年嫁与自己做小,也远比如今养尊处优,更无半点性命之虞。冯玉殊懒得应酬他,敛了眉,没有掩饰冷淡疏离:“殿下,臣女夫君尚在险境,实在无心叙旧。”

 她一双琉璃目,一颗明镜心,到底和当年懵懵懂懂的豆蔻少女不同了。明里暗里提醒他,如今他是君,他们是拿着筹码投诚的臣。李邈滴水不漏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怔了怔,才接着她的话道:“也是。说起来,孤有好消息带给你。”

 他顿了顿,似是不想错过她面上丝毫情绪:“孟景已于沧州,尽诛其母梅凤鸣及其余。”冯玉殊却没有表情,语气也淡淡:“我知道了。”回京路上,为掩人耳目,二人不得不同乘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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