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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纤纤素手抬起
 老夫人阖着目休息,婢女为她轻轻捶着肩,怕惊扰了老祖宗睡眠,节奏极舒缓,只是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佯睡。早死的儿子虽曾为她带来荣耀,却没能为她带来多少荣华,只留下一个养不又不省心的赔钱货,她年纪大了,只愿装聋作哑,眼不见心不烦。

 轿中虽还算宽敞,到底是密闭空间,这对祖孙谁也不瞧谁,只相对无话。冯玉殊坐在轿子一侧,起帘子一角,望着窗外街上的光景,默默无语。

 这竟是从去年末到今年,明面上,她第一次出门。右前方行着冯如明的轿子,轿帘卷得高高的,从她这儿看过去,只见冯如明白便开始饮酒,挽碧在一旁小意伺候着。道上行人窥探的视线扫进来,她似有些不适,微微往冯如明身后躲了些。

 冯如明哈哈一笑,更加得意。冯玉殊微微颦眉,别开视线,望向有几分熟悉的街景,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冯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自然得到了玉佛寺的郑重对待。老夫人一下轿子,便做主捐了几百两的香油钱,惹得一众在寺门前相的沙弥齐声道“善哉、善哉”

 王夫人站在一旁,也自觉多了功德,笑眯眯,慈眉善目,活像救苦救难的女菩萨。一干女眷又前去拜谒玄音住持。冯玉殊远远站在众人身后,隐约还能认出几个面的沙弥来,却也只是看着,眸光有些冰凉。

 玄音站在众人中间,应酬了几句,原本对着老夫人、王夫人,突然转过来脸来,望着冯玉殊道了声:“阿弥陀佛”玄音双掌合十,主动向她行了佛礼,冯玉殊却好似恍惚,一时没有作声。

 老夫人已厉声呵道:“大姑娘,还不快点向大师还礼?”冯玉殊听了,微微回神,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玄音,却终究不对他行礼了。玄音长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望施主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冯玉殊勾,平静目光中隐有诘问之意:“敢问大师,何为因、何又为果?”文王卦,到底是一则对于“果”的预言,还是埋下恶果的“因”?玄音只是久久不语。

 冯玉殊言尽于此,见玄音才是执不悟的那个人,轻轻摇了摇头,好似也有些认命:“罢了。

 大师信心中所信,且出于好意,错,命运弄人,我不怪大师。”玄音微微一礼,再道了声佛号。旁人虽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也感到冯玉殊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恭谨,而玄音主持反倒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

 老夫人面色铁青,冷哼出声,伸出拐杖,狠命地在冯玉殊手背上磕了一下:“大姑娘,怎可对大师如此无礼?”冯玉殊始料未及,轻“嘶”了一声,蓦然缩起手,手背却仍然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浮现出一条扁宽的红痕来。

 老夫人晚年沉佛道,又自恃世家,规矩甚严,自觉被冯玉殊落了面子,腆着老脸道:“管教不严,晚辈言行无状,让大师和各位师父看笑话了。”

 冯玉殊的两位堂姐妹躲在王夫人身后,吃吃发笑。陈王氏也只是束手站在一旁,表情有些肃穆的不虞,仿佛在说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未来的媳妇被当众训斥,她也没脸。

 这小小的一道伤,也不过淤青几,算不了什么。冯玉殊只觉疲惫漫上心头,她向来是不与人争的,只简单向老祖宗告了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不若就在此处等候各位长辈。老夫人便觉她并非真的身体不适,只是在拿乔,面上很不愉快。

 正待驳斥,冯如明竟也突然开口道:“我白吃了酒,身子有些重,你们自去进香、听讲,让挽碧留下来陪我。”

 冯如明脸面赤红,说活也不似平时利索,显然吃了不少酒,已不是一般的言行无状了,但老夫人自然不可能驳了身为国公爷的、牛高马大的亲亲儿子的面子,于是只面色阴沉地哼了声,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女眷继续往前行了。

 挽碧看了眼冯玉殊和云锦,挽了冯如明,轻声道:“老爷,咱们到厢房去歇着吧。”冯如明点头,自然是不管二人的,于是便只剩冯玉殊和云锦,留在原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随意在寺中绕了绕,好似游兴正浓的模样。仿佛自然而然行至香客稀少处,见四下无人注意,云锦忙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帏帽,给两人戴了。

 两人来到寺门前,果不见了冯家的轿子和家仆,想来是老夫人他们准备在寺中用膳,还要参加下午的讲经,一时半会不会回转,便叫下人到寺院专门的歇脚处歇着了。

 云锦给了几掂碎银,招揽来一个愿意下山的轿夫,扶着冯玉殊钻进轿中,就这样下山了。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冯府的众人,都没料到冯玉殊是个这样胆大的。

 轿子在集市上的一处铺子前停下。冯玉殊下了轿,抬眸望了望写着“书肆”的门匾,微微出笑意。店门大开,正对着大街,店中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两个小工正在清理书册,把一迭新书摆上货架。

 见两人进来了,微微一礼,也不显聒躁,只请二位“随意观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还分了半分心思,留意这边的动静。云锦原本还憋着笑意。

 这会儿终于咯咯笑出声来,掀了帏帽道:“阿大、阿礼,看看这是谁?”这阿大,比这在场几人年长几岁,身量颇高,麦色皮肤,一身腱子,正是挽碧的哥哥,平时帮着冯府做些搬米搬柴的重活,这些年上落了旧伤,冯府愿意叫他的活计就少了,正好到冯玉殊的店里来帮工。

 冯玉殊记挂挽碧的恩情,也怜她身世境遇,把她哥哥也当自己人,若店中有她看顾不过来的事项,便让掌柜的请阿大作决断,于是实际上负责、管理这家铺子的便是阿大。

 他倒的确是个肯干的,不仅管事负责,搬书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阿礼就年岁小些,招工招来的,什么杂事都做。

 两个少年人愣了愣,对视一眼,疑惑了一瞬,朗笑开道:“云锦姑娘。”先前店中陈设的事情,云锦帮过忙,是以这两人都认出她来,冯玉殊却是第一次见,又是背后主家,难免拘谨起来,阿礼从前也就是在酒肆、茶馆里跑过堂,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冯玉殊问他生平家况,他答得都有些结巴。

 几人寒暄了一阵,又有客人进门,冯玉殊也不好阻着他俩做事,便放过他俩,自带着云锦站在一个书架旁,随手翻阅。美人临街,虽然戴着帏帽,看不出容貌,但纤纤素手抬起,去够高处书册的姿态,已经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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