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到哐当巨响
王夫人派来的婢女和仆妇们,只道她是想通了,不必同往常那般费干口水、还要时时提心吊胆她寻短见,如今只需要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添些茶水,自是乐得轻松。
只是,冯玉殊也有点太积极了,她本来女红便出色,如今又费了十分心机,连裙裾封线处的针脚也一丝不苟,细细密密。
花样子更是画了好几版,伏在案上,一点一点地删改,从天光正好,到太阳西斜。一天又一天,约定的日子临近了。元旦的夜晚,冯玉殊终于再次寻到了一个机会,从冯府中溜了出去。今
没有宵
,是以街市上,仍有许多兴尽晚归的人群。冯玉殊拉紧了风帽,将自己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顺着人
,往票号的方向走。
在无数张一闪而过的、陌生的面孔中,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姑娘?”她蓦地站定,望着里头的人,又抬眼看了看店铺的门匾。这是一家刀铺。苗姿的打扮很独特,也难怪冯玉殊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手中抱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应该是新打的,她正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边跟老板在说着什么。卒然见到冯玉殊,她也是微微一愣。冯玉殊便道:“苗姑娘。那…书信,可有递到他手中?”
苗姿听了,有一瞬竟好似微微走神,回过神来,才道:“自然。”“那他…可有说些什么?”苗姿摇了摇头,又补了一句:“冯小姐,孟景他…最近,
忙的。”
冯玉殊微微皱了眉。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她还是说:“苗姑娘,多谢你。无论如何,下个月子时,我会在约定处等他。”苗姿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抱臂站在远处,看着冯玉殊极轻地对自己笑了下,拉了拉风帽边的兔
,隐没在人群中,渐渐远去了。冯玉殊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南方看到过的昙花。
那时她锦衣夜行,不知掠过谁家窗前,前一秒她心中还想着寒风刺骨,后一秒便看见优昙便次第而开,开在暖洋洋的窗台内侧。主人家有惜花之心,很快探出头来,将窗子紧紧合上了。
她瞥了眼手边的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样儿的。确定书信已经传到了孟景手中,这让冯玉殊心中大定。
她将抢出来的部分嫁资,全都换成了大额的银票,又吩咐出入冯府较为自由的云锦,一趟趟,愚公移山般,置办来了远行的干粮、随身行李。忙碌中,年关近了。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人声比平时还有喧闹,其中夹杂着隆隆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一群小孩子,靠着冯府的外墙,嬉笑着,四面八方地
掷花炮。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的,掷得力气重了些,一个花炮越过了高墙,滑进了冯家的院子。小孩子们怕惹了事,慌得一哄而散。云锦出门去查看,那花炮像流星赶云似的飞过来。
东院的众人皆被那耀目的光照亮了面上喜气洋洋的神气,云锦也回头,对门后的冯玉殊笑道:“小姐,好兆头呢。”冯玉殊就笑,软声应道:“是呀,好兆头呢。”众人聚在院中说了一会儿闲话。因着是年三十。
她惯常是个好主子的,早早地,便准了众人告假,提前和家人团聚去了。一时东院人气尽散,有些冷寂。云锦开始利落地收拾起行李来,她也是飘零久的人,没半点伤感的。
只是道:“这地方,还真没有家的感觉呢,你说呢,小姐?”冯玉殊颔了颔首,云锦瞥见她取出嫁衣来,忙
出手来,帮她更衣,她将嫁衣穿在里面,外面严严实实地披好了大氅。灯火可亲下,云锦为她上妆、绾发,两主仆絮絮地说着闲话。
待弄好这一切,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冯玉殊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云锦有心,特意替她绾了繁复的高髻,两只金步摇斜
在一侧。
她动作间,
苏边轻轻拂动。妆容也比平时精致浓丽些,眉心几瓣桃花花钿,绛
轻点,如月下仙子,自请下凡尘。
千百年前,另一个时空里,红拂女于堂前见李靖,一见倾心,星夜相投。今天晚上,她也要做夜奔的红拂了。孟景是江湖人,如同周游列国的李靖一般,大概也不会介意那些虚礼罢!
冯玉殊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双手端正地放在腿上,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今夜没有星星呢。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冯玉殊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
云锦在屋内看着更漏,已经许久没出来了,她便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边静默了片刻。云锦没有及时回她,片刻后才道:“…小姐,子时已经过了…”她走了出来。
难掩复杂神情,那苗姑娘是萍水相逢、主动答应帮她们的,想来也不大可能会无缘无故欺骗她们。只有一种可能
比较大,便是孟景,失约了。冯玉殊茫然了片刻,才好似理解了她的话,低声道:“他…怎么会…失约了呢?”明明她也能感觉到。
他对自己,似乎是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情意在的。云锦见她无意识地蜷着身子,忍不住劝道:“小姐,咱们先到屋里去等吧。”她轻轻地、有些缓地摇了摇头,只道:“我就在这里。”
这是心气上来了。于是便只有继续等。今
冯如明在正院过节,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呆到后半夜,挽碧终于寻了个借口,提前退了出来,却见东院依然亮着烛火,心下一惊,忙寻了过来,只见冯玉殊倚着石桌的边缘,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小一团,她头缩在自个儿的臂弯里,看不清神情,只大氅之下大红的裙摆上,晕出一滩极深的水痕。
再走近些,才能听见被新年的喧闹遮住的,压抑的哭声。反正冯如明吃醉了酒,就算她许久不回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挽碧拢了拢外袍,倚在门外,默默听着。撕心裂肺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像要将一颗心也哭出来似的。天边时不时有明亮的烟火升起,骤然照亮半张夜空,又如流星般滑落消散。沉寂下来的夜空墨黑,而远天一线已经隐隐发白。
新年的第一天,到来了。***哐当一声巨响,地牢的门锁被打开了。这地牢中极黑,只留着两簇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刑台。苗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尽处,她似乎难以忍受下面滞涩难闻的空气,顿了顿,才慢慢拾街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