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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出了佛堂
 她就忘了自己的真正性格,现在想一想,大概是清高的不可一世的性格吧,她知道自己或许不像外表上看过去那么良善,其实内心的世界一片荒芜,想法还有那么一丝荒诞离奇。

 所有喜欢她的人,都是为着那抹不自然的良善而喜欢她。因为出于伪装,所以更加真切地无可挑剔,但是所有人都会遗忘她。

 忘记那个最温润的人也会伤心,也会愤怒,乃至会绝望,那样冷的夜啊…妈妈拉着她说“你这么懂事,妈妈就放心了。”

 最后谁都没有问一句,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她在这孤独的人世间。妈妈有了新的家庭。

 而她再懂事温柔又如何?此刻还是累赘,她认了,她知道手心手背都是,不要去怨恨母亲,不要为这不闻不问而伤心,她听了无数次。

 “倦鸟归林,途知返,就是你名字的意思,妈妈生你养你多不容易,你可得孝顺妈妈,报答妈妈。”彼时她笑了笑,道:“好的,妈妈。”

 她不甘心,她不服输,为了高昂的学费试过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从餐厅里洗碗端盘子,到街上发传单,最难的时候也清高自傲,顾影自怜。

 后来总算学有学成,画画稿子,帮同学做设计作业换取报酬。似乎上天格外优待努力的人,突然有一年生活好过了不少,涨了奖学金额,降了房租用,一些私人服装定制找上门来,还能做个小翻译。

 “钱”多宝贵,她很清楚。没有人不喜欢钱,她也不能免俗。仅需五十法郎,陌生人就可以…让这无情的城市送上温暖的膛。的男朋友很有钱。

 她也从来没有肖想过自己不该得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卑,甚至害怕他的优秀多金,她不去贪。

 也不想去和人争抢,无论是钱还是感情。实在不行,或许还能做个俏裁。渡人却没能渡己。人非圣贤,她亦然,她孤零零来,也打算孤零零去。

 有人在这荒芜里点烟,蓬热烈烧了一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漫天的酒气、母亲的泪珠、寄人篱下的见外,面对猥亵与偷窥不能反抗的无助。

 亦或者是掌外沿上的铅灰,被针扎破的指尖,被退回的设计稿件。再者是身上的酒烟火气,腿下沾染的后厨垃圾。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化成了灰烬,她也曾经妄想为他去握星光。可他似乎也会豹变,也会伤害她。会像亲生父亲那样对她使用暴力,也会像继父那样实施猥亵。

 她和盛南时就像两个极端,但她和他是一类人,因为相同,所以相,但婚姻无非是这样,再相又如何?

 世上多的是怨侣。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下,翻来覆去无非是那样一张脸庞,久了便生腻。有朝一伪装褪去,撕下这名为“温柔”的面具,是否还能再毫无保留地被爱?***

 早上才下了一场雨,初晴空气里添了几缕霉味。林知返推开大门,意外地与一双眼睛四目相对。深目蛾眉,状如愁胡。

 盛南时正弯着,看见她,提着地上的东西,一点一点直起背来,像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似的,把他的沉沉的。不该的,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把她随手抱起,甚至曾经要把她当成杠铃来做深蹲。

 什么东西比她还重?林知返的视线就移上去。透明的塑料袋里放了一杯豆浆和一盒煎包,一式两份,一样的东西装了两个袋子。“早上好。”他递过来其中一个袋子“先吃点东西吧?”豆浆,她说过豆浆美肌要多喝。

 煎包,她说过这一家的煎包好吃。林知返接过来,笑了笑道谢:“谢谢。”是烫的,热乎乎香,想必刚出炉不久,前几分钟或许还在厨师的手里滚了一遭。盛南时的回笑有点尴尬。自己讨人厌就不往她眼前凑就是了。

 只是想让她一开门就能在地上看到食物,吃口热乎的。旧的一份摆了一会儿,凉得透透的,他去买了新的来换上,正正好撞见她出门。

 似乎又多了几分故意的矫造作,活像要表衷心给她看似的。像被撞破了表演,他是游乐园里那个在登台之前被撞破换装的头套玩偶,小朋友们失望极了。问妈妈:原来娃娃下面是人扮演的啊!他也与夏日里闷在玩偶套装里的工作人员一般无二,皮肤上渗了细细的汗。灰色西装的后腿有一小渍被水淹成乌黑的,无论那是汗还是雨,此刻都好像无地自容。

 他干巴巴从咽喉里抠出一句来:“去哪儿吗?我送你吧。”林知返摇头谢绝了。笑容似春风和煦“不用了。谢谢您的照顾。”想必她是无意苦争的,可她就是他的

 林知返突然朝他伸出了手。盛南时几乎是下意识僵住了。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巴掌的灰飞烟灰。林知返帮他拈下头发上沾的白色草屑“杏花吹满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是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可那摘下来的白色芦苇,不是春日杏花,是八月萑苇。“谢谢。”盛南时说,她点头道别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塑料袋的提手被攥成细细的一条,鱼线一样割在手里,还割在嘴上,到头来他也只回了一句:“…再见。”《春日游》的下半阙,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七月火,八月萑苇。沉从文致张兆和的信里写:“萑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萑苇易折,磐石难动。玉佛寺。

 入云之阶,万丈红尘皆在脚下。院内古柏参天,香火旺盛,人。净手焚香,立于佛前,笑佛拈珠观世,普度众生。

 顾瑶捻着点燃的檀香,一收以往的嬉皮笑脸,虔诚祈福。林知返拉着她跪在蒲团上,木鱼声好像途点化,悠悠梵唱,她拜了下去。

 一腔津都不攻自破。把香供奉在香岸上,出了佛堂,顾瑶问林知返许了什么愿。林知返往功德箱里投钱,笑说:“说出来会不会就不灵了?”

 顾瑶撇嘴“切,又不是生日愿望。”林知返仍笑而不答,说:“我怕失灵。”愿望无非是平安喜乐四字,说出来还要怕不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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