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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眉眼舒展
 “就是那个…杨…杨…”宁儿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实在有些记不清那人的名字“就是大帅身边那个大红人…杨参谋长,昨夜没了!”叶南枝蹭地坐起身来,把住宁儿的胳膊,惊得瞪圆了双眼“你说的,可是杨玉明?!”

 宁儿愣愣地点了点头,下一瞬便意识到,叶南枝刚才的起身动作实在是有些过于烈了。于是一脸担忧地对她说道:“二少,您可得小心着点儿,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这样…诶诶…二少…二少!您这是要干嘛去?”

 宁儿还没嘱咐完,叶南枝掀开被子便下了,也不顾宁儿喊她,光着脚就要往外跑。宁儿赶紧提溜起地上的鞋,抓了一件大氅便跟了上去。叶南枝像疯了一般赤着脚站在院中间喊道:“赵小川!赵小川!备车!我要去杨府!去杨府!”

 ***厉北山回到奉天时,秋日的残正挂在天边,疏远得不见一丝温度,正如他跨入杨府大门时的心境,漠然且冷淡。杨玉明,享年五十九。下个月的六十寿诞,提前过成了冥诞。

 白纸黑字的楹联,从大门开始,挂满了四进院的大宅。大红底洒金的寿联,早就请当今的名家拟好,却只能在箱底。

 来吊唁的,也没人敢拿出早一年就备好的寿礼,只哭丧着将那封不比寿礼轻的帛金到账桌,上三炷清香,慰家属节哀,泣说奉天失了杨参谋,堪比国失良相,家失顶梁。

 好在办席的规制不变,预备下的上好食材,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山珍海味,炊金玉馔,只是少了推杯换盏,把酒言

 厉北山没吃席,来去孤孑,匆匆地,只在灵堂处上了香,递了帛金,就连安慰家属的话,他也只是用“节哀”二字,表达了自己毫无温度的哀悼之情。懂的人自然懂,不是一个阵营的,若是让他假装悲伤,恐怕更要遭人非议。

 只是杨玉明那位、赌成瘾的小儿子,因丧父大恸,精神有些失常。见着厉北山,恍如见了杀父的仇人,抄起手边拨香炉的铁钎,直剌剌(la)地便要往他的口上捅,那人的确是疯了。

 大概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一个终混迹于烟馆和赌馆的废人,如何能伤得了身经百战的喋血将军?厉北山只侧身后退一步,杨家小儿子便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回身,补刺一刀,划破了“杀父仇人”的呢子军装。

 袖臂上立刻裂开一个食指长的破口,是叫高温的铁钎顶端给烫的,却也是厉北山有意不躲,这才叫那蠢笨的疯子得了逞。披麻挂孝的人全都围了过来,一半挡在厉北山的身前,一半去挡杨家疯儿子的路。

 站在人群中间的厉北山,板依旧得很直,只是用手捂住臂膀上的伤,眯着那双锐利的鹰眼,冷眼斜睨着那位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大孝子”

 “混账东西!”杨玉明的大儿子冲进人群,手持奉天军械厂新出的那把袖珍手“砰”的一声,往自己弟弟的胳膊上就是精准的一

 人群做鸟兽状一哄四散,杨家小儿子瘫倒在地,惨绝人寰地凄叫起来…一场没什么头脑的“复仇行动”最终以一个自作自受的结果草草收场。

 没有人会看到,在厉北山走出杨府大门时,挂在他边的那抹鸷至极的冷笑…赵小川接到消息,开车赶来接他。

 杨家小儿子那一下,没有累及他的皮。赵小川除了闻见他身上那股子香灰纸钱的味道,还觉出了他家二爷有种难言的畅快心绪。这便让赵小川犹豫起来,有关二少的事儿。他是说?还是不说?

 “她最近…好不好?”没等赵小川想出一个答案,厉北山便主动开了口。“呃…好…好…”厉北山冷冷地剜了一眼吐吐的赵小川,赵小川立马正起来。“爷…我也没搞懂,二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有话说,有放!再吐一个字的废话,我就…”厉北山急了。赵小川忙抢话道:“晨起,二少听闻杨玉明没了。光着脚便要我带她到杨府。可车子才开到离杨府十丈远的地方,她就让我停下了。

 我问她进去么?她不说话,只是摇头,接着便要我下车,可我不放心,下了车后,偷偷往车窗那瞥了好几次,都见二少在哭,哭得很厉害。足足哭了得有半个时辰,才叫我开车回帅府…”

 “这丫头,什么都知道吧…”厉北山低声喃喃着。眉头越蹙越紧。赵小川始终疑惑“您说,二少与这杨玉明什么情?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进去吊唁,却远远地躲在车里哭?”

 厉北山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小川头顶的军帽,气道:“你这鼻子好使,眼睛好使,就是脑子不好使!开车!回帅府!”

 ***秋风乍起的夜,卷起一地的枯黄,无限凄凉。厉府的二少站在卧房内,看着眼前熊熊摇曳的火光,将那些曾经最珍视的记忆,一一投进了火里。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尽了。心中那层最后的苦楚,也正随着旧物的燃尽,而从她的身体里渐渐剥离,那件赤红的云锦龙凤秀禾服,此时已与耀目的火光融在了一起,上面的缕缕金线,像被灼伤的尸体,卷曲着。畏缩着。

 直至消亡。被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手写戏本,也正慢慢地幻化成灰。上面的署名“孟雪桥”三个字,正被火噬着。从她的眼底消失。

 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捏着最后一样她和他的东西…那张两年前的北平晚报,在豆腐方块大小的位置上,登着她与孟雪桥扮唱《白蛇传》的剧照,她扮的许仙,他扮的白素贞,断桥相会,终成绝幕。

 她的指尖细细地摩挲着那张灰蒙蒙的剧照,嘴里轻哼道:“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师哥,此生算我负你。可我不能再负他…”

 她唱罢喃喃,将报纸的一角放在火上。许是火光刺目,烟气太盛,她的眼里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冷冽的秋风,因屋门被人推开,趁虚而入。

 火盆里的灰烬,被风挟裹,散了满地都是。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的叶南枝,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木讷的眼神缓缓地望向风来的方向…那颗刚才还晦暗着的心。

 忽然像是见到了光亮,倏地悸动了一下。风尘仆仆的男人,军装笔地站在门口。冷峻的脸上,眉眼舒展,对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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