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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挥了挥手
 打京戏最火的那几年开始,也就是前清,这红梅戏园便是这奉天城里夜夜爆满的地方,虽不比京城的戏来得正苗红。

 但于奉天的百姓来说,也算是最好的娱乐消遣,后来,因为这洋影院的兴起,戏园子也就没落了一段时间。

 园子里的老人儿干脆退隐息戏,年轻的又熬不住寂寞,没能力的早就改行,有能力的便南下往大上海那样来钱快的地方,甭管能不能红,唱几出粉戏,总是能挣到不少的钱。

 更有运气好的女戏子,便能叫那权贵给看上,当个填房也好,做个外室也罢,后半辈子也总是能无忧的。

 还能留在园子里的,要么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业,要么也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总之,都是混日子而已,直到叶南枝的到来,戏园的生意才总算又红火了起来。

 可人们也奇怪,这在北平已小有名气的演员,何苦来奉天讨生活?这谜题一直到她与厉北山的关系公开,才得以解开。

 而这红梅戏园,自然又借着这条爆炸的新闻,大大地热闹了起来,今夜的戏,说是一票难求都算是简单的了。这园子里,能加座的地儿都加满了。

 就连戏园门口,都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不少想要一睹叶南枝芳容的人。这让厉北山有些头疼,但头疼兴许也有中午那二斤白酒的缘故。

 他抬手额,让副官赵小川绕了个道,把车开到戏园的后门去。前头的戏,他是不愿听的了。早些时候就定下的包厢,也就是为了今能听上几句叶南枝的轴。有些年没进戏园了。

 但记忆中那种锣鼓喧天的声音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在那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将会在这喧闹的地方待上一辈子。

 或学着跑堂,穿梭在人中,或学着去掂一把龙嘴大铜壶,手只微微点动,便能沏好一杯令人满意的热茶。

 反正,学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的母亲总叮嘱他说,学戏苦,学戏的人身不由己。要是母亲现在还在,他想告诉她,他没有学戏。

 但如今的他依旧身不由己…台上的锣鼓猝然停了下来,台上的人也停止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场内阒静,只听得木屐踩在青砖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厉北山坐在楼上的包厢里往下一望。

 只见从门口走进了一行人,那些人穿着宽大的和服,与在场宾客的装扮都有所不同。面对这群异族人的闯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一双双黑色的瞳仁里,不约而同地都出了显而易见的警惕和恐惧。为首的高个儿男人,面皮白净,年纪不大,可厉北山不曾见过。

 但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化成灰厉北山也能认得…正是中午还在帅府与他一起同过桌的山本一郎。由此,他便也猜出了那高个儿男人的身份,应是日本新派来的关东军中佐幸田贤治。

 戏园老板躬着上前作揖“卢某不知山本君莅临,真是有失远。”山本一郎并不依着他们本国的礼仪弯鞠躬。

 而是照着中国人的方式,拱拱手,向他还了一揖“卢老板客气。这位是幸田中佐,今来,主要是想听听叶老板的戏。”

 “有的有的,这出完了,就是叶老板的《抗婚》。二位且跟卢某来。”还没等卢老板将人引到前排,坐在前头的那几名也不知是谁家的姨太太们,全都呼啦一下站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多有叨扰。”幸田贤治向最后落单的那位太太鞠了一躬,倒吓得女人仓皇而逃。待两人坐定,卢老板便向台上的演员使了个眼色,还未演完的戏便赶紧撤了下去,不消片刻,开场锣响,却见头戴纶巾、身披鹤髦的诸葛亮,迈着方步走上台间。

 众人哑然,怎的上台的不是《抗婚》里痴情的梁山伯,而是《空城计》里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妄改戏码本是要被喝倒彩的。

 但此时的台下无一人敢出声。《空城计》,西皮二六的唱腔,是顶考验功力的唱段。叙事处,平实无华,咬字外松内紧。高处,既要有冲破云霄的力度,但又要在规定的节奏中完成演唱。

 想要唱好,没有十年的功夫打底,那是完不成的。坐在包厢内的厉北山,已然站了起来,他攥着手,盯着台上反串的女人,也盯着台下第一排的东洋男人,他并不怕叶南枝唱砸,怕的是日本人无故找茬。看得出来。

 叶南枝淡定依旧,羽扇一摇,配合那副飒的姿态,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好!”台下不知谁叫了一声好,众人便跟着鼓起掌来。坐在前排中央的幸田贤治站起身,用冷戾的眼神向后一望,那掌声才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台上的锣鼓声依旧,而叶南枝却闭了口,拿眼睛死死地盯着幸田贤治。幸田贤治回过头,觉出台上人的不对劲,便伸手往上一指。话未出口。

 只见楼上的包厢里,厉北山已经单手举的准心正随着前排那颗异族人的头颅缓缓移动。

 “二爷,不可!”赵小川话音刚落,戏台上的人便一口鲜血了出来…***锣鼓声登时息偃,全场哗然一片。

 厉北山飞也似的冲下楼,拨开人群,几步跳上戏台。怀中的诸葛孔明,花白的须鬤上已是血迹斑斑,她半阖着眼,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军装,嘴角嚅动了一下“爷…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他应声,她便昏死了过去。一旁的山本一郎向他鞠了一躬,说道:“二公子,坐我的车,去医院吧!”

 厉北山一言不发,只用狠戾的眼神扫过那群包括山本在内的东洋人,而后抱起叶南枝,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离开了戏园。“怎么回事?”幸田贤治用顿挫分明的母语诘问山本,听得出。

 那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怒意。山本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便见幸田贤治微微点头“呦西呦西”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抱歉抱歉。”卢老板一面作揖,一面向这东洋人赔不是“今叶老板突发恶疾,搅扰了中佐的兴致,卢某在这儿给二位鞠个躬,道个歉。”

 原本已有败兴之的幸田,此时却也无意计较了,他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人也离开了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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