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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纵意识空蒙
 这四个字,莺时畔挂上一缕惨淡的笑意。似自嘲,似无奈。“离尘,我讲一个故事,可否也换你一个故事?”离尘一怔,犹豫片刻,随即阖首道:“好。”

 ***莺时便讲道:“从前有一商人,向来安分,治家极严,从不与其它商人、官员结,也从不贪图一时荣华,只想安心守着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基业。

 可忽有一,便被人举报为卖国贼,与忽兰部私通物资,后被判满门男丁斩首,女子则没入娼门。这商人的嫡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另有一妾室膝下无子。二子已没,唯留下一女。

 原本按律要随其余女眷一同被卖入最下等的土娼,可巧运往三星楼的一批扬州瘦马中在路上跑丢了一个。

 一人便价值十金,奴没法代,一时又找不到琴棋书画皆精通的十二三岁女子,灵机一动,与押送这批女眷之人私相授受,低价买下这商人之女充作瘦马,送入三星楼之中受训…

 “她讲到这里时,离尘垂下眸子,眼睫遮住了其中一闪而逝的光,原来她是被偷换进了最高等的馆。

 怪道他那一年暗中遣人寻访了燕陵城中所有下处,却了无她的踪迹,他便以为她不堪受辱,早已于抄家时自戕于陆府内,这一往事在少年的心中渐渐长成了一无法拔除的刺,穿透血,剜心彻骨。

 “…商人之女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素来谨慎的父亲如何会做出卖国之事?”莺时讲完后,偏过头去问他:“离尘,你猜我说的故事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离尘合掌于前,道了句偈语:“真能照假,假亦照真,真空假有,互不相碍。“意为他不会去猜测、追问,更无意窥探她不愿述说的隐秘。“好一个真真假假…

 “莺时举杯更进一杯酒。“离尘,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生还是求死,我在寻找真相,但也知真相或许不可得。

 或许也难凭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我常想,若我十三岁那年随母亲一同悬于梁上就这么去了。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那一年拼命求生,可如今我所求的,或许只是一个‘死得其所‘。

 我是全家仅存的血脉,没有权利为了一己私苟且偷生,便是死也要死在去寻求真相的路上…我知你忧心于我,可我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在求得真相之前,是断不会去苗疆的。从前我不信命,可如今信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就是我的。”

 她的话语中带了哭腔,可眼中干涩,似是早忘了该如何去流泪,这样便更教人难受。离尘眼中有了意,将一臂悬于她的肩后,虚虚抱着。

 却不敢去触碰,唯恐唐突。莺时本不是贪杯之人,可这酒味道甘美,又难得向人敞怀,不知不觉有了几分醉意,话语也渐轻佻:”小和尚,也同我讲讲你的故事罢?

 “离尘并未在意她语中的不敬,如她所愿开口,用了同样的开头:“从前有一商人,择一子承其业,他心属长子,可长子志不在此,唯愿萍踪迹,踏遍山川,赏遍奇珍。

 次子却于此道,有白圭之才,无奈不受其父所喜。后次子夺其业,长子为表不争之意,便剃度出家,再不问凡俗事。

 “莺时知他多半和她一样有所隐瞒,但却一定假中有真,只是这故事多有不合理之处。何以他志在山川,却甘愿囿于方寸之地呢?不将这一疑惑问出口:“那你就…不会不甘心吗?““不会。诚如姑娘所言,人各有命,这也是…我的命。

 “他言语平淡,可莺时却只觉月晦星沉,而离尘仿若一尊易碎琉璃,一捧将散彩云,教人心底涌起不停翻滚的悲伤与怜惜,他和她一样,在这世间孤身一人,舍弃名姓地活着。遭逢巨变,被所谓天命得无力挣扎,无力翻身。

 世事随水,浮生一杯酒。姑酌彼醴,维以不永伤。两人之间淌着心有灵犀的沉默。莺时见离尘眼角微红,似白玉上的一点胭脂人采撷,不觉凑得近些去看,细数起他的睫。一,两…或是酒醉,或是情蛊,或是风动,她的眼前愈发模糊起来,口齿也不甚清晰。

 “不,不要难过…”离尘刚想说他不难过,眉心便与一柔软之物相抵,并渐渐向下,最终吻上他的。原来不是风动,是心动。***离尘这才知已近一个时辰过去,正是“七月苕华”的发作之时。

 本如上次一般径直抱她回房行事,但这真假不知的一个吻,和那句“不要难过”令他鬼使神差地犹豫了。

 不舍得就这样将她推开。眸中挣扎之短暂涌动,就如孩童向湖心抛掷的小石子一般,了几个来回就沉了下去,再无痕迹。

 眼角却红更甚,终是随她沉沦,回吻过去。先是就着她的描画,然后破开齿列,攻城掠池,净她口腔中残余的酒。为保持清明,相较上次,他饮得不多,几盏而已。可这一个吻,便让他觉得早已醉饮千杯,不知自己仍在山中。

 每月也唯有这时,他能放下诸般考量,与她纵情恣。“我喜欢你。”这简单的四个字,年少时容易开口,却再没有机会对她说。

 如今失而复得,可雪欺霜摧,心上了千钧,身世成了不可为人道的秘密,开口便愈发艰难了。

 “莺时,我喜欢你。”离尘在心底呢喃着,他想,这话说给自己听也便罢了。没必要捅破了。

 让两人都为难。与她重逢后的每一刻,他都心如刀割,深恨自己的无能,也无奈于对她的隐瞒。譬如听她说道:“离尘师傅无须担忧我有孕。

 先前我常饮那碎骨子、藏红花、麝香等熬制而成的寒凉之物,可能此生都不会有孕了。”譬如知晓了她执意求死的缘由。这些年来,很难说谁比谁过得更苦些。可就算这般苦,他也依旧想让她活下去,他希望她能在了结前尘往事后,开心地活下去,哪怕她以后的生命中没有他。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如此,心中谋划渐成。回过神来的时候,莺时已经抱着他的脖颈,倚在他的怀中求了。似是恼了他的分神。

 她轻咬他凸起的喉结,口中还发出不明所以的呜咽声,如同一只幼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石头硬硌,纵意识空蒙,她也知显然是他怀中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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