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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没过几天
 原绍青并不多言,游刃有余卖起关子。微挑眼尾像是生着细小软刺的钩子,在我被吊起好奇的心口来回刮蹭。

 虽没有说明不愉的缘由,但至少原绍青冷淡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们就着卫雨时的身体状态简短交谈了几句。

 直到他放置在口袋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按亮屏幕侧键,扫了眼上显示的人名,对我道了声抱歉:“我母亲打来的电话,看来我要回家了。”

 原绍青婉拒了我送他回家的请求,我同他在地下停车场处分道扬镳,刚坐进车里,拉斐尔的视讯电话紧接着响起。这几天我给他发送消息。

 他偶尔会在Z城深夜时分答复只字片语,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失联状态,能够主动打来电话真是这个礼拜破天荒头一遭。

 我打开跑车空调,将肩颈调整成舒适的倚靠姿势,按下手机接听键。色彩富丽堂皇,向上隆起成穹顶状的墙面映入眼帘,星辰月的浮雕、光影强烈的线条,无一不彰显著异国他乡的浓重格调。

 手机那头并无熟悉的人影,只有尾稍带卷的黑发仿佛游的鸦群散漫在镜头边缘,随即涌动起一大串急促而韵律奇异的对话。

 我与拉斐尔相处近十年,勉强可以通过几个单词音节分辨出这是正宗的意大利语。乍亮的屏幕引起了交谈之人的注意力,镜头晃动起来,拉斐尔难掩疲倦唤了我声姐姐。说了几天意大利语,骤然转变成中文,尾音难以不可混杂着古怪的强调,好在他声音悦耳清亮,倒也不算难听。

 “你还好吗?”我的询问在触及到拉斐尔眼底困顿的乌青时显得分外多余,他却怕我担忧,强撑起笑脸,对我软声道:“好的,等处理完祖父的葬礼,我就回国。”…既然拉斐尔这么说。

 就代表着他的祖父已经故去。我这才注意到光离的角落,皆摆上了代表死亡的娟白花朵,不似西方的葬礼风俗,陈设布置颇为中式,在奢华丽之下更添一份凄清的简素。感同身受的难言滋味叫我心口发堵,鼻尖率先酸涩起来。

 “我应该陪你去…”“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拉斐尔做出否定的手势,温柔打断了我,他的目光漉漉的,眼眶却是枯萎死寂的河。看起来像是要落泪,又像是体会过挫折磨难依然天真无小狗。

 “姐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想象我该依靠谁继续存活。”

 怀揣共同的默契,我们下意识忽略了父亲和祁岁知的存在,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亲人,更是间接造成拉斐尔孤独一生的始作俑者。***

 最后、依靠、存活,几个词语组合起来实在惊悚。唯余彼此的相依为命感,只要稍微想象就沉重到不过气。

 假设拉斐尔知晓我注定抛下他的计划,会做怎样飞蛾扑火的举动?祁岁知控制强烈,然而拉斐尔的偏执顽固同样不遑多让。我深陷无边构设中,肩膀耸动打了个冷战。

 “姐姐,你怎么了?”拉斐尔略略歪头,深黑发丝从耳廓上方滑落。科技迅速发展至今,即使身处大洋彼岸,手机传来的画面依然清晰稳定,可我无端觉得拉斐尔脆弱的神态有些失真。纹理的走向,肌的弧度,皆由大脑精准控制。纯洁皮囊之下,他的所思所想,我无法探查。

 他将来的所作所为,我亦无从预知。“没什么,大概是刚开启空调,车内还是有些冷吧。”我言不由衷道。“你出门了?去的哪里?”

 “卫小米的弟弟卫雨时,要治疗先天心脏病,我前段时间拜托你帮忙问过原绍青的。”我想他最近事多,或许会忘记,又完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原绍青帮你安排了吗?”“嗯…很尽心。”

 不似其他的对话口而出,提到原绍青,我下意识抿了下嘴“他专门请他母亲从首都飞过来主持手术,你这个朋友还靠谱。”

 “是吗。”拉斐尔喃喃反问,线扬起半截又骤然滞涩,形成似笑非笑的怪弧度“他倒没和我提起会这么隆重,只说询问母亲看看再做决定。”我以为原绍青会答应,是看在拉斐尔的面子上。

 怎么估摸着他的语气,似乎真相并非如此。隐约感觉到拉斐尔本就郁郁寡的心情越发不开怀,我急忙转移话题:“我下周二又要去上班了。不是自己家的公司,真的有点紧张。”

 “算起来。!你的年假快放完了…等我回国,应该时常看不到姐姐了吧?”我发现好像无论换成什么样的内容,拉斐尔总能从中找到负面的那一层。

 眼见他原本与我平行的漂亮脸蛋,像是不堪承受花苞的枝茎般逐渐低垂。我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穿过屏幕握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迫使他振作起来。

 “拉斐尔,我不喜欢你这样,”手指缓缓捏紧真皮车座边缘,我一改懒坐的姿势,郑重望着他的眼睛“你祖父泉下有知,也不希望见到你如此颓废。”

 “从本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了祖父,梦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带着我在佛罗伦萨看画展的情景,我以为是他想念我了。”

 拉斐尔苦笑一瞬,双手合拢捂住鼻梁嘴,恍惚的言语像是起雾的玻璃般朦胧“然后没过几天,我就接到白慕的电话,医生说他不行了。让我过去准备后事。”

 “是因为要死了。所以入梦来告诉我。”千丝万缕的悲哀有如实质,而我是粘连在蛛网之中不得动弹的飞虫。

 安慰、抚摸、拥抱,较之已经发生的事实而言徒劳无力,他把我当成沉默的听众,径自往下说:“我会想,是我命中注定亲缘薄弱吗?家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早早地离开我。”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父母,上一辈所犯下的错。如果父亲不对母亲念执拗强取豪夺,如果母亲能够懂得自身之苦不该祸及他人,你的家人就不会坐上提前的航班,葬身在茫茫天际尸骨无存。我很想把心里话告诉拉斐尔。

 但当齿相契做出发音的前奏时,又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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