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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留神间
 我翻身坐起,身上只着中衣,珠帘后有一白衣背影,乌发散落在际,清凛的茶水声在耳畔。这是我在钱唐府邸的闺房,那人也不回头,兀自出声:“醒了?你还像从前那般,梦里喜欢说胡话。”

 我静坐片刻,低头穿上鞋履,拿过屏风上虚虚搭着的外衫,起珠帘:“你也还似从前,神出鬼没,不知礼法,阿宁哥哥。”

 谢宁侧过脸,也给我斟了一盏茶。我垂眸看去并不去接:“曾经的不告而别到如今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你在谋计些什么?“就算让我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些,谢大人。”

 “曾何几时,你还尚有远离俗脂粉争斗的鲜活气儿在,如今竟真的与那些懦弱木讷的高门贵女如出一辙了。”谢宁放下茶盏,平静无波的眸子转动着。凉薄的视线扫视着我的脸庞。

 “你真该顾镜自揽一番,王咸枝。”“没有依照谢大人的意愿活着。真是对不住。”我看着沉香木案上盖着的青绿穗子出了神。

 “你不必我。”谢宁眯起眼,还是那副万物随的风之姿“你将且歇息吧,什么时候不再胡话,便来琴房寻我。”说完,一衣袍径自走出院落。

 我没有回头,静静地坐在原地思考着这一切突然起来的变故,不知道长安城内近况如何,昏前听到有人要对福宁殿下手,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青兰有没有着急去寻人来?还有张矩。

 一想到他,我心绞痛非常,原来时至今身处险境之中,我还是会想到他。泠泠冬风吹打着窗棱,七朔因着经久未修蒙了一层灰,对过去便是后院,那一小亩农田早在北风中破败了,只有一隅腊梅傲骨绽放,映着赤砖墙,为这个院落添了一份生机。

 隔间传来哭闹声,伴随女子尖细的咒骂从窗幔飘过,循声走出房间,来到回廊处站定,细细分辨一番,竟是王怀姝的声音。应该唤她谢怀姝了。

 “这个小杂种哭闹不停,真是不安分。”谢怀姝横眉竖眼地指着榻上的襁褓,周围寥寥几个暗卫出不了主意,讪讪站在一边。其中一个见到我来了,垂下首退让一步。

 我走进屋子,谢怀姝看到我冷笑一声,我不愿搭理她,径直走向榻抱起念卿:“你们谁去大街上哪座酒楼买些羊来,孩子离了娘饿了自然哭闹不止。”

 “看看我们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竟不知谁才是亲娘了。”谢怀姝挑了眉,抱斜躺在一边的美人榻上,看着两个暗卫踌躇一会退了出去,我一边哄着念卿一边开口:“他既然把这个孩子交给我,自然得好生将养着。”

 喂了羊后本想把念卿抱回自己的院落,却被几个暗卫拦下,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放下孤身回房,他们倒不曾限制我的足迹。

 只是避免我与念卿同处一室,我也静静分析着谢宁的打算,怕是我一个还不够,得有两重筹码来威胁张矩,而张矩回到长安怕也是这两天了。

 午后有人来请我去琴房,我自然知道是谢宁,遂理了理衣衫前去。琴房还是老样子,在东南角最里间。

 推门而入,是各种香木的气味,谢宁坐在我曾经抚琴的位置上,手边俨然是我曾经用过的琴,出嫁时我带了一把彼时最爱用的,其余的皆留在了钱唐旧址,在谢宁对面坐下,视线里那只细瘦骨感的手还是记忆里的斑驳。

 只是那时我愚钝…若不是刑犯,怎会有如此伤痕累累的一双手。“如今你的琴艺可有进?”谢宁虚虚拨弄着琴弦。

 他手下的也是当年他暂住我家时最爱抚的一把,即使后来他不告而别,别的什么都留在府里,唯独带走了这一把琴。我侧脸望向窗外:“去长安后,便不再抚琴了。”

 “每年河西郡进贡,我都会在贡品里上一把琴,只怕是从未到你手上吧。”谢宁勾起嘴角。忽然一把拉过我的右腕,拇指抚着那道疤,弄的力道渐渐加大,磨得生疼。

 “这便是你所期待的了?咸枝。”我看着谢宁向来波澜不惊的一张脸隐隐泛着怒气,我挣开他:“谢大人现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前尘往事罢了。”“真的可以过的去么?”谢宁由着我挣扎,垂下眼睑“我本让你一曲换一次解疑。

 只是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本来与我博弈了呢?”廊下的金铎杂乱作响,一声一声,沉重又响亮的矛盾感,可我确实想要知道困扰我许久的疑惑。“那便来一把连珠吧。”

 我缓缓起身,寻着记忆从身后的隔层里拿出一副棋盘,抬起衣袖拭了拭上头的灰,走回坐下“我是臭棋篓子,若是围棋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能再委屈谢夫子了。”

 谢宁支起一条腿,眉梢间尽是嘲讽,但到底没有拒绝的意思,只将黑棋推到我面前,我也不去推,拿来就先行一步。许是太久没下了。

 阿浓也是学的围棋,她和张矩你来我往的时候我也只有坐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可我偏就在棋艺上没有多大天赋,谢宁一心琴曲,偶尔与他对弈嫌我没有水准,所以长久以来我只晓得个大概,张矩更是没少借着我输棋在事上予取予求。一开始我还勉强能与之抗衡,渐渐显颓势,不留神间,他已率先完成连珠。

 “你这个皇后,做的可还快活?”谢宁收着白子,启。我愣了一会儿,原是不仅仅我一个人发问:“不过是一个身份,谢夫子做着安王的幕后丞相也说的上快活么?”谢宁听完笑了。

 接着落子,我倒也不是个意志脆弱的,平静地与他继续对弈着。好容易轮到了我,我捻起棋盘上的黑子收回掌心:“当年,为何不告而别。”“我是个叛逃分子。”谢宁把玩着棋子“那时公子矩和公子亲自来了钱唐。

 即使我心知是为你,可威胁依旧已经到明面上了,难不成我坐以待毙么?”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叹了口气:“陛下他未必就容不下你”“他容得下我可公子路呢?再说了,那时的张矩也不过是公子明身边的一条走狗。”

 谢宁的神色陡然狰狞可怖起来,提到当年的事情绪突然无法控制地高涨起来,眼神飘忽闪烁。

 我不再用过往刺他,注意力回到棋盘之上,倒是借着谢宁突然的错落,给了我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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