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抚慔头顶
在这点上,影和他相反,影总在呼唤她,找寻她在的位置,说更希望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即便意见不同。可每每还是她言不由衷,或词不达意。遇上这样的状况,影有时会有条不紊地探问。
而她只需回答是与不是,直到说出她哽在心头的话。有时在讨论的最后她才豁然开朗,而影不再追问了。
面对他只有挫败,似是而非的拒绝,或干脆没有回应,在别人的谈论中,他总是很厉害,三十岁时,借运一朝平步青云,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获得的那点肯定,他根本不屑一顾。
但反过来,对她也是一样,他再如何被人虚情假意地吹捧,她也只当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成功人士”贪财好
,八面玲珑,尤其他一朝得势以后,也开始过早地步入中年,丧失斗志,也再无牵肠挂肚的事。
出差开会从来押点,时而因突发状况迟到,却绝不因顾及意外状况将某件事提早,即便查到某段路堵车,有时他也装作不知道,故意从那里经过。下班时间出了什么问题找他。
他总是会告诉对方,这方面是某某人负责,该找谁找谁。好像事情和他全无关系,他只需踢球的姿势礼貌优雅。若有突发状况,他又经常不可思议地转运。
有次他按照没有一点空闲的
程赶往机场,始料不及地遇上堵车,按预定时间已错过登机,航班却恰好延误,他又闲庭信步地上了飞机。
他从未陷入一种窘境,能破坏那般傲慢而怠惰的优雅。平
也一样,对很多事缺乏热情,游戏花间似成了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总隔三差五地不在家住,发短信没有回音,找不到人。好几次,她在垃圾桶里瞥见避孕套的包装,有时一枚枚散摆在置物柜上,但从不带人回家。
她想起小时候还不知那是什么当成气球,现在却害怕他在外暴毙,只她傻傻地不知道。有时去约会。
他也会戴上隐形眼镜,打扮得精致时髦,像是个年轻人。平
也至少将自己收拾干净。家里也是,没洗的衣服放两天。
就会被他全丢进洗衣机,要么送去干洗,她更喜欢他戴眼镜,至少不会一眼就教人看出是情场老手,是块招蜂引蝶的料。知道他安定不下来,亲戚们也很少再关心他的婚姻问题。
但还是挡不住外来的猜测。到后来“他有特殊癖好”已成发散无端猜测最基本的共识。可即便她和他住在一起,也没抓到什么怪异的把柄。好像这样总是被人看热闹般地八卦才更麻烦。
何况身边拖着个身世不明的她。约莫在前年或大前年,过年时有个他在公司提携过的后辈登门拜访。
正好是她去开门,那个后辈见到她,像是见了鬼一样,仓皇四顾看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后脚走出,见了那个后辈,第一句话也是解释她的身份“我女儿”那天他本就很不开心。
那个后辈上门看来也没和他打过招呼,又有点过于聪明,临走的时候还问了一句“您夫人不在吗?”她几乎怀疑起他的眼光,将人送走后差点直接问了他“你怎么会提拔这种人?”
***他那些古怪的藏书也还没完全沦为附庸风雅的摆设,他总会隔三差五,像有意让它们见见光般翻出一本读。
但总是读得没头没尾,翻到书签夹住的那页,或多或少地读过几页,消磨完空闲时间,便又将书放回去。如果说他有什么格外执着的事,或许唯一可能的答案是“维持现状”
借不甘平庸的心气接受现实,扮演造极的平庸,但这样说也太搞笑,更不合情理,但她在理解中,颓废也不该是这样,她都几乎以为。
他那样轻薄她的上进和努力,只是想让她和他一样变成千篇一律的扁平人,甘于平庸,对其麻木,但若她失去一些执着,她便再也不是原本的她了。初心丢了,然而,如果他那点虚无的执着在半空漂浮。
她又在执着什么呢?他?保质期是“求而不得”的爱?做
,然后呢?她忽然被影问到以后想做的事,不由愣神。
像在梦游中突然被人揪住辫子,突然惊醒,不知不觉来到陌生的地方。车水马龙,光影穿梭不息,突然停下的她却挡了别人的进路。“我…只要别我父亲一样,”她想起他,
口而出。
原来有了真正想说的话,很难再去猜度影的心意。“这样问有点冒犯,但我还是想问,在你眼里,你父亲很不堪吗?”她险些顺着话跟出一声“对”悲伤即刻将她漫过,告诉她若这样说,也太可怜,像有意以此博取同情。
“也不是。因为我,他四处掣肘,备受压抑。如果没有我,他能过得很快活。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做真正想做的事,但他也很讨厌。
他好像总以为自己在委曲求全,苟延残
,我也必须失败地活着,他把自己失意强加在我身上。”话不受控制地连珠蹦出。她明知影不喜欢矫作的苦情自诉。“可能我们境况恰好相反。我是被寄予厚望的孩子,也是独子。
可以这么说,我成了他们年轻时求不得的理想。”她很庆幸,影不像他那样容易生气,一生气就不理人“会很痛苦吧?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也只是劝我放弃。”
“我已经接受了。接受他们也是普通人,有一些顽固的恶习,大体却不坏,还是把我当成唯一的孩子疼,包容我的缺点。说教归说教,等我自立了。
他们也管不到我。只要我自己清楚想做什么。”“可是他脑子跟人长得不一样,整天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你妈妈呢?也是这样?”“我是单亲家庭…”“对不起。”在她不长的生命中,重复无数次的对话。
以前只想将错都推给他,尚能说得理直气壮,对影却不行。影的坦率令她羞愧,她极力搜肠刮肚,想再说些话挽回局面,却只是毫无效用的负隅顽抗。
“真的看不出来,像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只是自卑胆怯得诡异,明明没什么好自卑。”影借两级台阶的落差,抚摸她的头顶,却越过她看向远方“现在知道了。你爹肯定是很厉害的人。至少我觉得,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影劝慰的话适得其反。紧缚周身的窒息再次满溢而出,她好像从来是他的附属品,却绝不是要紧的一部分。如果她拿得出手,自然长他的脸面。如果她有瑕疵,一定是她自身的问题,无关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