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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知是跑得
 他停下了脚步。季凛手摸上栏杆,向下俯视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似是反着光,他细看,恍惚中竟觉那光是红色,是血。

 他的血,季昭的血,大福的血。浓重的血腥味穿越时空扑鼻而来,季凛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万物混乱伊始的节点。季霆桀不是第一次有合适的伴侣。上一次季凛见到他的准结婚对象,是在去年跨年夜。

 季霆桀将宴会办在了家里,那天白天他因为琐事又挨了打,脸上沾了点小伤,季霆桀不愿让他出去见人。

 他也乐得清闲,躲在房间里看电影。所有宾客都在一楼,推杯换盏,觥筹错,好不热闹,他带着耳机,隔绝了全世界的喧嚣。可花瓶落地的剧烈声响依然隔着房门进入了他的耳朵。季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只是一个花瓶而已,谁都有可能碰倒,甚至可能是大福那只蠢猫推下去的。

 可在那个夜晚,季凛被命运牵引着。从上起身,走出房门,看到了一副他永生难忘的痛苦画面。

 听到房门打开、有人走出的声响,被捂住嘴倒在地上的季昭挣扎着。拼尽全力朝他挥舞手臂,哪怕只能发出呜咽,季凛也能感受到她呼喊的声嘶力竭,而一个喝到神志不清的高壮西装男。

 正在她身上,疯狂撕扯着她本就不多的睡裙。花瓶是季昭在拉扯中打碎的,在她手臂下,淌了一地血。

 季凛想起当时的自己一瞬间耳中只剩巨大嗡鸣,冲上去,一把掀开在上面的男人,失去痛觉般一拳一拳着心中恨意。

 他记得自己好像还抄起了地上的尖利花瓶碎片,挥手,向下,落在了男人的下体,等到下面的人群冲上来,被拉开时,他眼前只剩一片鲜红。

 尖叫声、怒吼声,世界像个飘雪的旋转水晶玻璃球,凝固在里面的,是他抱着季昭缩在角落的身影,那个男人没有得逞,季昭只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他们坐在一地碎片之上,相互依偎着。

 季昭没有流泪,没有颤抖,只是不断向季凛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她告诉他,她只是想把大福抱到她的房间玩一会。可大福却被她亲手扔到了楼下,她在混乱中失手杀了一只猫,她不停向他道歉,直到崩溃大哭。季凛怎么会怪她呢,他在怪自己。如果他没有躲在楼上。

 而是游在下面,也许会发现一个喝醉的男人踉跄着上了楼。如果他没有带上耳机,而是安静地躺着。

 也许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秒听到声响。如果他一直和季昭待在一起,顺着她,哄着她,拿出做哥哥的大度来,时时刻刻和她不相分离,那么刚才的所有根本就不会发生。都是他的错,他真的该死。

 时隔近一年,季凛再站在这里,依然这么觉得,那个男人是季霆桀当时女伴的弟弟,他被送去医院时还有一口气,据说命也保住了。

 可后来,没有人再看见过他出现,无论是在江城,还是在任何地方。包括那位原本有机会成为他们后妈的女人,和她的一家。

 后来都在江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切,只有季霆桀能做到。季凛原本是恨他的,恨到无以复加,可想起这件事。

 他总在绝望的边缘告诉自己:总有那样一些关键时刻,季霆桀会作为一名父亲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就足够了。所以,偶尔某个孤枕难眠的深夜。

 他躺在上,会忽然奇怪的想:他愿意原谅他。也许更重要的是,那个满是血的跨年夜,以另一种特别的方式永远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到他老、到他死的那一刻,都会一直记得。***去年跨年夜,季凛和季昭是在医院度过的。

 两人伤的都不是太严重,大多是被碎瓷片划伤,包扎完可以当场离开。可没人想要从医院走出去。家里太可怕,酒店太冷清,相比之下,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倒显得别有一番人情味。

 他们向所在的私立医院要了一间病房,任地决定充一晚病患。季昭有些不太寻常的兴奋,话很多,絮絮叨叨说着平常不会说的碎语,还和护士姐姐要来了两套病号服,讲着“做戏要做全套”季凛和她一起换上。

 季凛最后是自愿换的,不是被迫,他看着镜子里身着蓝色条纹衣衫的自己,只觉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事物了。这套病号服天生就该穿在他身上。

 而病房里还有另一个适合这件衣服的人。临近‮夜午‬的医院里落针可闻,走廊里很久才会传出轻微脚步声。

 终于安静下来的季昭,环抱着腿倚在季凛肩膀。季凛两腿保持同样姿势,和她一起无声望着窗外的墨寂夜。

 “今天可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季昭开口。“嗯。”“跨年不应该热热闹闹的吗?”“可能有人在庆祝。”

 “那我们待在这里岂不是很可怜?”季凛轻笑“是。”“不行。”季昭突然直起上半身,跳下,捞起衣服裹好自己。

 “你去哪儿?”季凛别过身子,询问已走到门口的季昭,她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从羽绒服里出半张脸,神秘兮兮地对季凛说:“你在这等着。”

 超过探视时间的医院,进出都不是很方便,季凛想着她也就是在医院里搞点名堂,因此也没有格外担心。

 可过了将近半小时,季昭仍是没有音信,就在他开始隐隐心慌时,扔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了光亮。是季昭来电。季凛迅速接起来“你跑哪儿去了?”“哥!你站到窗边来!”

 电话另一边的季昭气息有些,但依旧无法掩盖声音里的欣喜,他听话走过去。

 “站好了吗?”“嗯。”从病房的窗户望出去,不远处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景观河,无边夜下,只有月光和住院大楼透出些微光亮。季凛未发现特别之处,正疑惑着。

 伴随一声轰响,一条明亮光束突然从地面升空,嘶鸣着在遥遥苍穹绽开一片璀璨光华。是烟花!“哥!你看到了吗?”季昭激动地在电话中朝他喊。

 一束束灿烂夺目的烟花争相铺开在天幕之上,绚烂极致过后,星点火光流星般飘然坠落。与无穷天际相比,那花束只是小小一朵,但它顽强占据了黑暗的一角,燃烧掉全部生命来照亮属于它的角落。

 “哥,你能看到我吗?”光辉之下,季凛看到模糊成一点的季昭正跳跃着冲他的方向频频挥手,她的羽绒服是白色的,在夜晚很容易捕捉。“能看到。”“能看到烟花,还是能看到我?”

 季凛立在窗前,放在耳边的手倏尔捏紧手机,仰面朝天,强撑起笑回答她:“都能看到。能看到烟花,也能看到你。”“好看吗?”季昭的笑意透过电波传至他耳中,他一直仰着头,似是被她的笑感染。

 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止不住“好看。”星空之下的季昭停下跳跃,抬起头,看着最后一点幽微火光擦过天际,喃喃说道:“我也觉得好看。”季昭跑回来时,季凛已在门口等了她多时,她一张小脸通红,也不知是跑得,还是冻得。季昭一边着外套,一边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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