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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颇不自在
 他变得只有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他奔跑着。不间断,感受不到劳累,满眼的血中,他看见自己衣襟上被溅大量的鲜血。

 那是他皇兄的血。是了,他曾亲手杀掉自己同父异母的二皇兄,在他只有七岁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对表姐说,他的命不该由你来取走。

 他从光滑如银的剑身上看到自己冰冷的脸,满是仇恨和决然,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他只是手刃了害死自己父皇母后和皇兄的仇人,但他也永远失去了他们,留下的只有走不出的心结、无尽的黑暗和身重剧毒。

 那时他登基不到一年光景,身体却越发不济,时常头脑昏沉,全身乏力,起初以为是过于劳累,直到有一天看书时晕倒在地,御医来探,发现他中毒已久。

 虽然解了毒,到底伤及根本,一直身体孱弱,至后来修习武功方略有好转,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幼年时遭遇太多的痛苦经历,已然冷心冷清,只为江山社稷而活,自己如何已不再重要。

 直到那一刻,他从稳婆手中接过香软幼小的婴孩,眼睛尚未睁开,却已知道扯着嗓子大哭博人怜爱。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与她产生出再也无法割舍的牵绊,他的生命被她渲染,从一潭死水渐渐变得朝气蓬,他知道,他将无法放开她了,她是他的救赎。

 ***陛下旧疾复发,昏不醒,整整三,文武百官心思各异,私底下议论著陛下还能不能醒过来,或者,要不要派人传消息去江南请摄政王回来主持朝纲。

 但到底只敢私下里议论议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陛下虽年少,却向来雷霆手段。吕妙因从夷山到回宫,三里,寸步不离拓跋朔方身侧,贴身照顾,不假他人手。眼泪留了无数,焦急、担忧、愧疚等等情绪笼罩着她。

 她无比后悔,恨自己那为何要说出那些疏远的话,恨自己为何让他伤心,恨自己,连带着埋怨上魏平,怨他说了点醒自己的话,赌气地不见他,至于回应他心意的事情更是被她抛在脑后,没心思去想。

 她只感到无比害怕和恐惧,她不敢入眠,生怕睡着后他出现什么状况,那恐惧像要噬她的灵魂,将她拉进深渊,她不敢去假设,如果他再醒不过来,不,不会的,没有那种可能的,她承受不住这假设的后果,所以她不去想…他一定会醒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他昏的第五,苏醒过来,睁开眼就对上她消瘦的脸颊,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泪痕未干。见他醒了。

 又一行泪珠倏地从脸颊滑过。香软的身子猛地扑进自己怀里,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沙哑软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离开我,我再不提那些话,再不提…”他怔怔地没有回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她滚烫的泪水过他的皮肤、血,直接进他的心里。

 微叹一声,喟然道:“没有什么对错,阿端,只要你开心,便大过天际的错处,我只当它是对的。”谁让,他爱她。***他在榻休养了一月有余,才将将痊愈。

 天上洋洋飘洒大片雪花,是冬天了。吕妙因每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连从前每至初雪必要出去打雪仗堆雪人,今年也全部取消,只跟在他身边,监督他喝药用膳。有几次夏侯敏玉下帖子请她赴宴,言语中暗示魏平想见她。

 她一概不理,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直到这天六尚尚宫来找她商讨换季宫里的一些采买事宜,她才稍稍离开一会儿,也只是到外殿,免得扰到他休息。

 拓跋朔方正穿着雪白的中衣,斜倚在柱上看书,毕连就走到内殿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白玉锦盒。

 他头都没枱,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东西,金贵成这般?”毕连忙走到榻前,跪下,毕恭毕敬将锦盒举至头顶“陛下,您要的东西找到了,就在凉州今年献上的贡品中。”

 他激动地坐起身,扔掉手里的书,打开锦盒,霎时间,莹白的光芒缓缓绽开,越来越亮,整个宫殿被照耀得熠熠生辉,他的脸颊也被打上一层温润的光泽。这般的光芒,足以与月争辉。

 只一眼,他便可以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传说中的“随侯珠”也叫“明月珠”“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收起锦盒,命令道:“马上去找最好的工匠来。”“是。”随侯珠,传说中的“秋二宝”之一,另一宝是和氏璧。

 ***这个冬季过得一如既往地平静,令吕妙因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听了魏平的一席话,自己的心境会有所改变,到底被拓跋朔方一病扰了时机,待他病好。

 她再去想当种种,只觉恍如隔世,之前魏平几次找她,她要照顾六叔,无心风月,待人病好了。

 她仍旧不敢去见魏平,只觉得心绪杂乱,很多东西理不出头绪,更无法给他什么回复和承诺,索避而不见。这般过了冬至腊八二节,转眼要到年关了。拓跋朔方忙得见不着影子,岁末总有很多政事处理。

 她独自在宫中很是无聊,夏侯敏玉就说不若叫人装几坛子雪水,摘些梅花,酿点梅花酒,埋在树下,明年再打开喝,也是雅趣,她欣然同意,想着既然要做。

 就用最好的腊梅,遂让灵官灵钗准备小篮子,乘马车一行人到了城外梅林。下了马车,大片大片的梅树,细小的花朵一簇簇拥在枝头,挂着些许水珠,漂亮可人的紧。

 她今很有兴致,拿过竹篮,准备亲自去摘。几人都不着急,边赏景边摘花,倏尔诗几首,其乐融融。

 “咦,你看前面那人,很是眼。”夏侯敏玉停下,抬手指向不远处一颗白梅树。吕妙因顺着方向去看,那梅树下两道身影,一天青色一淡蓝色,天青色身影披着华贵的狐大氅,应是哪家的公子带着小厮。

 正想说话,那身影缓缓转过来,发丝被银冠束起,白皙的脸庞配着漆黑的眉眼,嘴角带着淡淡地笑意,长身鹤立,站在风雪中,也似他身侧的那颗梅树,傲雪凌风。“子蘅…”她喃喃开口。余光瞥到身侧的夏侯敏玉满眼促狭。

 她转头瞪了她一眼,哪还有不明白的,定是这丫头偷偷叫了魏平来,自打她把魏平的事跟她讲了,她就开始一个劲儿地撮合两人,誓要将红娘的行当做到底。

 “哎,那片的腊梅开得不错,我们去摘些吧。”说完,就要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走,顺便把灵官灵钗拉走,两人不愿,终敌不过她生拉硬拽。

 魏平的小厮也很自觉地退下了。刹那间,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他二人,相对无言,她颇不自在,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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