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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顾荇之知
 转身将药录上记载的方子全都抄了一遍,这才交给大夫。烛火摇曳下,顾荇之看着纸页上落下的阴影,不由心中惴惴。半晌。

 他只听那大夫道:“敢问大人,这位病人是否自幼体弱,且常患咳疾?”顾荇之点头,又听那大夫道:“那这位病人可是为正值育龄的男子?”

 这一问,顾荇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药方是十六年前的,那个时候,徽帝还未继位,当时应当是二十七、八的年岁,倒也算得上是正值育龄。于是他点点头,问到“大夫为何这样问?”

 “哦…”大夫微微一笑,将手中药方递还,道:“因这张方子里的药材,有几味都是对身体气损耗较大。照理说寻常人不会往里面加斑鸠垩,但一种情况除外。”

 他顿了顿,又道:“那便是求子艰难的男子。本身气不足,又被自身病症所累,便需要加上这一药来中和调理。”“那大夫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这味药看似开在一剂治疗咳疾的方子里,但作用却是为了另一剂方子的药效不被减弱。”

 大夫看向顾荇之,面色有些尴尬“若是在下没有猜错,这位公子当是子嗣艰难,求而不得多年。”

 子嗣艰难,求而不得。顾荇之伸手扶住身侧的桌案,只觉步子都是晃的。是的,这就说得通了。方才他拼拼凑凑整理出的那盘棋,看似恢弘,实则是一个死局。

 但如若在这样的死局中发现那个棋眼,那么整盘棋才能活过来,并且斡旋各方势力,博弈至今,而那个棋眼。

 就是徽帝。无论是北伐通敌,还是太子的身世,这些年里,徽帝不可能是毫不知情的,他对吴汲既有防备和猜忌,又有不得已的信任和倚杖。吴汲助他登上帝位。

 他亦是给了吴汲无上的地位权柄,两人行至此处,大约已经是相生相依的状态了。可既是相生相依,那要有生,才有依。

 如今徽帝行至暮年,担忧死后江山落入吴汲之手,借由陈相发现北伐真相一事,既除掉陈相,又将罪名嫁祸给吴汲,同时扶持自古便忠于皇权的顾氏做手中利刃,平朝纲。

 所以,徽帝要的哪里是两相相制,他要的分明就是吴汲的命。顾荇之心中轰然,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书案一角,兀自将心里的惊涛骇下。

 事关重大,无论是秦澍或是其他人,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南祁本就内忧外患,如今若是再起皇位之争,定是灭国之灾。大夫给秦澍把完脉便退下了。风从窗灌进来,将屋内灯火吹得摇曳不止,恍若这飘摇的时局。

 “你…怎么了?”秦澍凑个头过来,摸了摸顾荇之冷汗涔涔的额头。顾荇之侧头避开,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一阵纷的脚步打断了。

 来人正是徽帝身边的大黄门,他甫一进门,眼光便落到书案上那一堆杂乱的卷宗上,嘴角的笑微微凝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大人真是不得已,”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取来一卷明黄的圣旨,道:“大人跪下接旨吧。”***

 绍兴十二年,立冬,这一年的天气格外冷,顾荇之离开金陵往北,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两三场大雪。今夜公主与单于大婚,北凉人的营帐里燃起了篝火。

 围坐了一圈王公贵胄们觥筹错、言笑晏晏,多是一派欢乐的气氛。靠女子换取和平的做法,顾荇之向来不齿。无奈皇命在身。

 他只能以身体有恙推,早早地从主帐回了自己的睡帐。伺候的人进来,替他点了盆火炭,依然驱散不了漫天刺骨的冷,他拢了件大氅,行到门口,举头看着天上一轮孤月。

 离开金陵已经三月了。这期间其实故友一直与他有书信往来,告知一些朝中要事,可是上一封来信,至今已经半月有余。顾荇之推算过,半月前正是重节,那一天是南祁皇室每年一次的祭祖礼。

 届时,皇帝会带领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前往金陵郊外的皇家寺庙灵隐寺上香祈佛。若是因为祭祖一事繁忙不能联系,顾荇之倒也能理解。

 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每举目南望,总会感觉心中惴惴。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伺候的小厮烧了个手炉递给他,让他进帐去坐,当心着凉。顾荇之这才回过神,握了握帐幔上已然冻得僵直的手,点头应下。

 “大人!”细雪纷飞的远处,邈远地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来人一身风雪,藏在围脖和毡帽之下的脸透着寒风割裂的脆红,他勒马一跃,腿脚因为长久的骑坐而失力,登时一软,便跌跪下去,饶是如此,他也顾不得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急行至顾荇之跟前,道:“出事了!朝廷出事了!”

 顾荇之还犹自恍惚着。一时竟忘了要问什么。来人将手中信函一呈,哽咽道:“宋世子于祭祖之时带兵围攻灵隐寺,意图谋反…”

 “什么?”斥候的话被温润的男声打断,那声音不悲不喜、不怒不惊,却透着一股深深的茫然。

 斥候只得继续道:“宋世子于金陵勾结燕王旧部,本是准备突袭,奈何被灵隐寺周围护驾的守兵阻止。”“他被抓了么?”“没有,”斥候摇头“宋世子眼见不能成事,已经带兵一路撤回易州。

 并于十前正式起兵,直向金陵。”“他有兵?”顾荇之怔忡,难以置信。斥候点头“朝廷也是才知道,他自燕王死后,便一直暗中在易州豢养私兵、养育战马,谋划多年,今而不臣之心终是昭然于人。”

 仿佛耳边轰然炸开一道惊雷,顾荇之脚下踉跄,伸手扶住了帐边的高柱,只觉一切都荒诞而不真实。

 宋毓乃燕王之后,从小耳濡目染。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虽说燕王过世以后,宋毓行事确实荒唐了些。可依他的子,天高地远、淡泊名利,也根本不会单纯为了皇位突然起兵造反。

 “大人?”耳边是斥候尚未平复的呼吸,顾荇之知道,现下并不是理清因果的时候,他将身上的大氅拢得更紧些了。

 沉声吩咐道:“今夜婚礼之后,我便单独去向单于辞行。你们料理好这里,尽量将南祁内的消息封锁,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让北凉人起了南下的心思。”“是!”斥候应下之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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