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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当下不是盛世
 ***她红着脸不答话,瞪着眼专心描摹曾韫手掌心的纹路。曾韫见她害羞地缩成了一只软趴趴的柿子,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道:“给你讲了我的过去,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分享一下你的?”玉竹收回手,冲他呲了呲牙,道:“我小时候的生活比你有意思多了。

 师父对我们管的不多,练好了基本功就可以四处撒野,”她回忆起那时候的事,笑道:“所以说基本上就是天天跟着师兄师姐们瞎胡闹。”

 曾韫像安抚一只猫一样,一手轻轻捋着她的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会儿总是贪玩不肯练功,师兄师姐们就逗我,说庭院里的那棵特别高的银杉上结了好多好吃的果儿,每次他们爬到树顶都能吃个痛快,轻功不到家的我就只能在树下呆看着。”

 “后来为了吃那果儿我就拼命地练功,有一天被师父表扬了,就有了胆儿,那天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树上的果子。我就心想,若是白天和他们一起爬上树,恐怕根本吃不到几个,为了吃独食,不如趁月高风黑自己去爬树。”

 曾韫听到这儿没忍住笑道:“唔,原来从小就是个馋猫。”玉竹自己也笑了。“别提了。不仅馋,还死心眼儿。爬到一半没见到果子还没明白,一心要爬到树顶,所以就一溜烟儿顺着十几丈高的树爬到了顶才停住。”她看曾韫眸见笑意莹然。

 接着道:“那时候毕竟刚学会了轻功,有能耐上去,却没本事下来,我爬到头没见到果儿就想走,但是看着树下黑的一片,吓呆了。哪还有胆子爬下去。

 只敢抱着树枝在上头抹泪…怕师父听见了骂我,还不敢哭出声音,把衣服嘴里哭,那叫一个凄惨。同屋睡的师姐发现我半天没回来,也吓了一跳,忙去偷偷叫醒了大师兄和二师兄,满院子找我。”

 曾韫忍笑道:“后来呢?找到了吗?”“找到了,可是他们怎么哄我都没胆子下去,师兄师姐们怕告诉了师父会挨骂,一个个爬上树威了好久,师姐把她的绣扇许给了我,大师兄承诺我如果跟师父下山给我买糖人,二师兄答应给背着师父我摘后山的樱桃,才把我劝下树。”

 “看来这比吃到果子似乎还要合算。”“是啊…马家村的糖人又甜又脆,让我念叨了好久来着。”曾韫接着道:“看来用吃的引逗馋猫果然有效,这就让你自己爬了下去,”她犹豫了一下。

 然后摇摇头道:“不…不是我自己爬下去的,后来二师兄背着我爬下了树。第二天练功的时候我们四个一个个都哈欠连天,眼圈青的跟枣儿似的,不到下午就全都中风寒倒下了。被师父他老人家训斥了整整一个月。”

 曾韫面上仍旧是原先那副温柔的笑脸,心中却已经大致有了数,他松开了搂在纤的手,顺了顺自己前额的发,道:“看来你的师兄师姐都很宠你。”“嗯。”“大师兄柳华为人憨厚,对我们几个都特别照顾,但凡他在燕雀山,总会主动包揽打水劈柴这些活儿,他的刀法也特别好,每一刀都利落洒,不比那个吴疾风差。

 师姐苍兰是我们几个当中最聪明的,不管师父教什么都学的特别快,使得一手好暗器,也最会说话。每次我想要下山或者闯了祸,她总是会帮我跟师父说情,对我而言,苍兰姐就是我的亲姐姐。”

 曾韫屏住呼吸,等着她说她的二师兄,只听玉竹接着道:“二师兄凌霄…他和我一样,学的是剑法。”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话。不知是想讲的太少还是太多。

 曾韫已经了然,原来就是这个二师兄。想必赠她荷包的人,也是这个二师兄,否则她不会这么宝贝,人家的荷包都是挂在衣服外面,她却贴身揣着,他从第一次看见那个荷包,便无端觉那玩意儿无比地碍眼。

 昨晚在帮她包扎伤口的时候,看见这东西上面都是血,干脆毫不犹豫地给挑了扔到山下去了,他不再问,玉竹也不再说。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曾韫回了被她枕着的手臂,转过了身子,两个人变回了背对背的姿势。曾韫疲倦地阖上了眼,淡淡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仿佛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无痕的梦,第二天,他们又回到了先前那种状态。一大早,玉竹醒来时曾韫已经盘腿坐在了远处的角落,披了一件水青长袍,乌发瀑布般垂落在后,闭着眼,白玉似的面庞像在睡眠一般的秀美。看她醒来探起了身子,曾韫只是瞥了一眼,又继续闭目静坐了。玉竹没有打扰曾韫。

 她轻手轻脚地下洗漱了一番,见旁边的水壶里还有水,便就温水吃了几口干粮,开始打坐。先前曾韫在她的伤处都涂上了自制的愈伤药粉,她本来身体也还算经得起折腾,伤后一向恢复的很快。

 今天已经不觉得身上疼痛了。体内的真气如同一股温暖的热,缓缓在体内有序地淌,使她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按照这个进度,大约一周她的伤就能全部恢复。可惜的是她实在没有这么多时间,蜗牛山一带有王书钧的走狗虎视眈眈,拖得越久,师兄师姐们就越不安全,她坐着不动,身体机械一般地运气,脑子却安静不下来。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小时候。

 她心中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颐城。城里不仅有捏着巧边褶的灌汤包,各巧的糕点,有西域传来的蔬果鲜食,还有说书唱戏的热闹可看,运气好了还能看到街头卖艺的习武奇才。这并不是说她觉得清心寡的燕雀山不好。

 只是对于长在山里的她来讲,颐城是一个色彩斑斓的新世界,哪怕什么都不吃不玩,仅仅是站在遍布酒肆茶铺和民居的街道,她也觉得很开心。

 后来无意中听到师姐苍兰说,颐城和都城长安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长安的街道能装下六架并排的马车,连最不起眼的屋檐上都布有最巧的雕刻,世上唱腔最好的戏子,最能巧的手艺人,最丽的娼,最美味的吃食,都在长安。

 长安没有黑夜,那里装满了整个天下的繁华。玉竹好奇地翻遍了师父的藏书,终于在碎片般的描述里模糊地拼凑了一个幻想中的长安,她一直希望有朝一可以亲身站在这个梦幻般的城池,看一眼这个所谓聚集天下繁华的城,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这话却万万不敢在师父面前提起。长安,是师父面前的语,他几次拒绝皇帝赏封,对皇帝邀他进宫的诏书也抗旨不遵。

 长安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盛世的象征,但在仇鹤看来,当下不是盛世,长安,亦毫无光辉可言。它同时装载下挥金如土的达官显贵和烹子果腹的穷苦百姓,不过是世上最污秽的一个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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