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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鼓作气,再衰
 谁知第二大朝会便被弹劾了。说她当街驰突,有失官体。朝中近来议的是左相范映的富国之法。

 范映在户部多年,深知国库并不如众人想的充裕,她甫一上位,便开始着手赋税调整,试图通过增收节支来充实国库,再用于边关战事与民生工程,她是雷厉风行的子,又是财政事的专才,一心做了两年,多少有了些成果。有此根基,今年起范相更是放开手脚。

 在陛下的授意下,大刀阔斧地开始筹备新政。其新政之法有三,一是全面增收商税,限制盐铁等暴利行当的私营范围。

 二是募役法*,百姓可以用银钱代替徭役,官宦豪族原是有定额的免役人口,现也需缴纳役钱。三是重修官道,打通各州府与京城的连接。

 若说前两者主要是为了增加税收,第三条则更多是工程支出。大周地广,西南东南略远些的州府山高林密交通便不那么便利,可称得上山高皇帝远,自成一家了。

 再加之豪族聚居,积弊难除。延兴朝时有些地方以路途遥远、官道难走、损耗难免为由要求减免赋税,先帝念着与民生息也都给减了。可实际上这损耗都叫地方截了。

 好些的用在衙门公事上,还有些便肥了私家钱袋。这两者皆是卫杞不能忍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登基这十余年逐渐将临近京都的州府收入囊中。

 而远些的则仍是鞭长莫及,她已渐成,极想快刀斩麻,将豪族连拔起,令天下皆向她臣服,而第一步便是把路修进各州!

 新政三法一出,又是满朝哗然,反对之声无处不在。薪俸有限,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商贸补贴家用,原是有减税优待的,现不仅没了优待还要加税,便都苦不堪言。

 而募役之法遭的反对之声更大“公卿食禄之家与庶民应有贵之等,君子野人无所分别,实非劝士待贤之道!*”至于修路明面上是好事,但有些州府却并不这么想,便以损耗之事做文章,称损耗不可避不应苛求,叫苦连连。

 朝堂陷入新一轮的论战,永兴九年的旧事重演,不同利益不同观点的朝臣战成一团,在有心者的引导之下,开始了弹劾攻讦。范映位高,又受陛下信赖,反对者不敢攻讦到她身上,便将她周围的人弹劾了个遍。

 副手学生自不必说,连范听融、方鉴这些绿袍小官也受到了牵连,前些已有朝臣弹劾范听融奢靡享乐,以宴会之名行串联朋之事,虽未受什么影响。

 但也是弄得她灰头土脸,近里都很是沉寂。方鉴这场则全然是无妄之灾,她不过在闹市之中抓个小贼,竟也在大朝会上被弹劾了一回。

 卫杞听到这等弹劾也是怔愣了一下,最近的朝堂论的都是大事,猛然听到这种小事,反倒起了些兴致:“方卿应是在的吧?出来辩一辩如何?”

 方鉴便从后头的队列里趋行至前,先拜了帝王,后转向弹劾她的官员,她本就是强下的满心躁郁,干脆便在这朝堂之上一气发了出来“…臣乃京兆府判官,遇盗匪贼寇而若不见,臣失责。《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狭路相逢,臣取利民之道,何咎?为官之体无非恪尽职守,一心为民,冠带状貌有何可虑?如汝等衣冠齐整立于明堂,却只思自身之小利,终蝇营狗苟之态,何其也!”对方气得发抖,又反驳,再叫方鉴妙语连珠,连推带打,一通暗讽。

 卫杞听得心中发笑,方鉴的回应令她有些快活,有些话她不好说,方鉴倒是很会借题发挥。眼见着方鉴优势渐大,着对方骂得他面红耳赤,卫杞适时打断:“够了。

 这等小事也值得拿到朝堂上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这闲暇不如好好读一读《孟子》*。散了罢。”

 方鉴还站在大殿正中,不好大摇大摆离去,便微微躬身,恭送各位执宰。打头的便是左相范映。范映冲她微微一笑,以示亲近,方鉴是她这派的后起之秀,她自是喜欢的。后头的右相孟庭升虽是中立。

 但也喜欢方鉴这样年轻却忠心的臣子,亦对她点头。再往后的紫袍绯袍们则各有态度,方鉴倒也不甚在意,她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地方,比起初次时的忐忑,已是从容了很多,直到高云衢走到了她面前。

 不过短短一瞬,高云衢停顿了一下脚步,方鉴抬手向她行礼,高云衢点点头抬手回礼,而后与她擦肩而过,向外行去。

 那错无比短暂,外人看上去是极平凡的下对上的礼仪,可在高云衢出现在方鉴视线中的那一刻起,她便心如擂鼓,直到诸臣都退出了紫宸殿,方鉴才平复杂乱的心声,再次沉稳下来,向外走去。

 那是师长,是上官,是同僚。记着,记着,她这般提醒自己,但是埋藏起来的感情,有时候并不会在时间长河中消散,而是如同美酒一般,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发酵,待到后再次启出,揭开封盖之时,掩藏在其中的浓郁酒香便会蜂拥而出,叫人立时便醉了。

 ***高云衢对范映的新政心有疑虑,她特意寻了个时间登门拜访。范映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上了年纪之后原本锐利的眼神平和了许多,看见优秀的后辈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范家没出几个出息的子弟。

 她的儿女都不过中人之姿,虽是庇出仕了但官位都不高,反倒是幼弟家的女儿范听融有几分聪慧,叫她带在身边教导。“履霜来了。”范映见她来,笑得慈眉善目,一边侍立的范听融亦对她行礼。

 “见过大人。”高云衢一向敬重她,行礼亦是一丝不苟。范映也不当她是外人,将手中的文书给她:“来得正好,过来帮我润一下这份文书。”

 高云衢便在一边坐了。逐字逐句地看,改得认真。好一会儿才重新抄录了一份,站起身捧到范映桌案上。范映略翻了翻,便收了起来,问道:“今特意过来是有事要问我?”

 “是。”“那我洗耳恭听。”高云衢面带困惑,问道:“大人,为何这么急着要推行新政?新政三策看似皆在讲税赋,实际却是剑指各地州府豪族,对吗?”范映笑了:“还是履霜的眼睛明亮。”

 “大人!不独我能看出来。豪族也看得出来呀。您这不是把自己至于险地吗?”高云衢有些急切“大人从前不是对我说,莫要冒进吗?”

 “此一时彼一时。”范映的声音仍是温和。“那也不能胡来吧,这是一剂猛药。或能药到病除,可也或许…”范映打断了高云衢的话,放沉了声音:“履霜,陛下已然耐不住了。”

 “…”高云衢对卫杞的了解不比范映少,她也能感觉到卫杞心中呼之出的渴望,但她并不认为现下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你心意,但快刀斩麻,也未必不好。”范映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着这股劲头,说不得就叫我们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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